呂布的軍隊離城第三日，洛陽城的雪就停了。可風(fēng)更烈，卷著塵土往人骨頭里鉆，像要把這座剛喘過口氣的城，再刮回?zé)挭z里去。貂蟬坐在傾雪閣的窗前，手里攥著那兩塊合在一起的“漢”字佩。玉佩被體溫焐得溫?zé)?，可她心里卻像揣著塊冰。自呂布出兵后，就再沒消息傳來，派去打探的家丁，要么空手而歸，要么就再也沒回來。
“小姐，司徒府派人來了?！贝禾叶酥幫脒M(jìn)來，聲音壓得極低，“是王大人的貼身小廝，說有急事見您?！滨跸s的心猛地一跳，放下玉佩：“讓他進(jìn)來?！?/p>
小廝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臉上帶著傷，衣服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他撲通一聲跪下，聲音發(fā)顫：“姑娘，不好了！大人被呂布的人抓起來了！”“什么？”貂蟬手里的藥碗“哐當(dāng)”落地，青瓷碎片濺了一地，藥汁在青磚上漫開，像一灘血，“為什么？”“小人也不知道！”小廝急得眼淚直流，“昨日傍晚，呂布的親信張遼突然帶人闖進(jìn)司徒府，說大人‘私通李傕，意圖謀反’，把大人鎖進(jìn)了天牢！還說……還說要拿您去換大人！”
私通李傕？這簡直是胡說八道！王允恨不得食李傕的肉，怎么可能私通？貂蟬的指尖冰涼——是那封信！定是那封信里寫了什么，讓呂布認(rèn)定王允要對他不利，連帶著也恨上了自己?！皬堖|還說了什么？”“他說，只要姑娘您去天牢見大人，他就保證大人暫時安全?！毙P從懷里掏出塊令牌，“這是進(jìn)天牢的牌子，張遼說，只能您一個人去?！贝禾以谝慌约钡枚迥_：“小姐不能去！這分明是陷阱！”
貂蟬撿起令牌，上面刻著個“呂”字，邊緣還沾著點暗紅的東西，像是血。她知道這是陷阱，可王允在呂布手里，她不能不去?！拔胰ァ！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決絕，“春桃，你去西街找張屠戶，讓他帶幾個信得過的百姓，在天牢外候著。若我兩個時辰?jīng)]出來，就……”她頓了頓，“就去通知袁紹的人，說呂布要獨吞洛陽，讓他們趁機(jī)來攻?！痹B此刻就在洛陽城外駐軍，一直對洛陽虎視眈眈。這是一步險棋，可眼下，她沒有別的辦法。春桃知道勸不住，只能含淚點頭：“小姐小心！”
天牢在洛陽城的西北角，是座廢棄的宮城改建的，陰森潮濕，老遠(yuǎn)就能聞到血腥味。張遼守在牢門口，見貂蟬來了，皮笑肉不笑：“姑娘倒是守信?！薄拔乙娡醮笕??！滨跸s握緊令牌，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翱梢??！睆堖|揮揮手，獄卒打開牢門，“不過，只能你一個人進(jìn)去?！?/p>
牢房里昏暗得很，只有壁上的火把發(fā)出微弱的光。王允被關(guān)在最里面的牢房，手腳都戴著鐐銬，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上還有傷，顯然受過刑。“義父！”貂蟬沖過去，抓住牢門的欄桿，指節(jié)泛白。王允緩緩抬起頭，看到是她，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去：“你怎么來了？快走！這是陷阱！”“我知道?！滨跸s的聲音哽咽，“可我不能不管您。”“傻孩子……”王允老淚縱橫，“那封信是假的！是李傕的人偽造的，他們想借呂布的手殺了我，再趁機(jī)奪城！呂布那蠢貨，竟然信了！”
就在這時，牢房外傳來張遼的冷笑：“王大人，別演戲了。呂將軍有令，只要您說出‘貂蟬是奸細(xì)’，就放了您?！蓖踉拭偷剡艘豢冢骸胺拍隳锏钠?！蟬兒是忠良之后，比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強(qiáng)百倍！”“敬酒不吃吃罰酒！”張遼使了個眼色，兩個獄卒拿著鞭子就往王允身上抽?！安灰 滨跸s尖叫著撲到牢門上，“住手！我承認(rèn)！我是奸細(xì)！是我騙了呂布！你們放了王大人！”王允愣住了，隨即怒吼：“蟬兒！你瘋了！別承認(rèn)！”
張遼停下鞭子，陰惻惻地笑：“早這樣不就好了？來人，把王大人帶下去，好好‘伺候’著?！彼聪蝓跸s，“姑娘，跟我來吧，呂將軍在等你?！?/p>
貂蟬被帶到了呂布的府邸，也就是原來的太師府?？蛷d里空蕩蕩的，只有呂布一個人坐在榻上，手里把玩著那半塊“漢”字佩，眼神冰冷?！澳銇砹恕！彼ь^看她，語氣聽不出喜怒?！胺帕送醮笕恕！滨跸s的聲音很平靜，“我什么都承認(rèn)?！薄俺姓J(rèn)什么？”呂布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承認(rèn)你接近我，就是為了讓我殺董卓？承認(rèn)你對我的那些話，全是假的？承認(rèn)你從頭到尾，都在利用我？”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最后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濺在貂蟬臉上，她卻沒躲。
“是?！彼哪抗?，“我是王允派來的。我接近你，就是為了殺董卓。我對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彼荒茏屚踉仕?，只能把所有罪名都攬在自己身上。呂布的手猛地攥緊，玉佩被他捏得咯吱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他突然揚手，一巴掌扇在貂蟬臉上?！芭尽钡囊宦暎宕嗟脟樔?。貂蟬被打得偏過頭，嘴角流出了血。
“疼嗎？”呂布的聲音發(fā)顫，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和……痛苦？“我對你那么好，我甚至想過，等平定了叛亂，就帶你回并州，過安穩(wěn)日子。你為什么要騙我？”貂蟬抬起頭，擦掉嘴角的血，冷笑：“安穩(wěn)日子？你配嗎？你殺丁原，投董卓，又殺董卓，你就是個三姓家奴！誰跟你在一起，都不會有好下場！”她故意激怒他，她知道，對這種人，示弱沒用。
果然，呂布被她的話刺激到了，眼睛瞬間紅了：“你找死！”他拔出腰間的劍，架在了貂蟬的脖子上，“說！你到底有沒有一點真心對我？哪怕只有一點點？”劍刃冰涼，抵著她的皮膚，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她就會人頭落地。貂蟬看著他瘋狂的眼神，突然想起了他擋在她身前的那一刻，想起了他為她上藥時的小心翼翼，想起了他說“想做個英雄”時的迷茫。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動過心?？涩F(xiàn)在，一切都晚了。“沒有?！彼]上眼，“從始至終，都沒有?！?/p>
呂布的劍猛地往下壓，割破了她的皮膚，血珠滲了出來。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緊接著，張遼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來：“將軍！不好了！李傕的軍隊攻城了！他們說……說您殺了貂蟬，逼死了王允，天怒人怨！”呂布一愣，隨即怒吼：“胡說！我還沒殺她！”貂蟬猛地睜開眼。機(jī)會來了！
“呂布！”她突然大喊，“你被李傕騙了！他就是想讓你殺了我和王大人，失去民心，他好趁機(jī)奪城！你若還有點腦子，就該放了我們，一起抗敵！”呂布看著她脖子上的血，又看看外面混亂的局勢，眼神開始動搖?！皩④?！不能放??！”張遼急道，“放了他們，就是放虎歸山！”“閉嘴！”呂布一腳踹開張遼，“若不是你攛掇我，我怎么會中李傕的計？”他看向貂蟬，眼神復(fù)雜，“我放了王大人，但你，必須留在我身邊?！?/p>
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貂蟬點了點頭。王允被放出來時，渾身是傷，卻依舊挺直了腰板。他看到貂蟬脖子上的傷，老淚縱橫：“蟬兒……”“別說了，義父?！滨跸s扶著他，“先出城，找袁紹聯(lián)手抗敵?！?/p>
呂布派了一隊親信護(hù)送他們出城。走到城門時，貂蟬回頭看了一眼，呂布正站在城樓上，望著他們的方向，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她不知道，這一別，還能不能再見面。
城外，袁紹的軍隊已經(jīng)和李傕的軍隊交上了火。喊殺聲震天，刀光劍影在夕陽下閃爍。貂蟬和王允躲在一處山坡后，看著這場混戰(zhàn)，心里五味雜陳?！斑@天下，什么時候才能太平啊?！蓖踉蕠@了口氣。貂蟬沒說話，只是握緊了手里的“漢”字佩。玉佩上有一道裂痕，是剛才呂布捏出來的。
就在這時，一個士兵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大人！不好了！呂布的軍隊突然反戈，和李傕聯(lián)手了！他們說……要殺了您和貂蟬姑娘！”什么？！貂蟬和王允都愣住了。怎么會這樣？他們抬頭望去，果然看到呂布的軍隊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朝著他們這邊沖來。最前面的那個人，正是呂布。他手里舉著畫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沒有感情的殺神。
“他終究還是信了?！蓖踉蕬K笑一聲，“蟬兒，你快走！我來擋住他們！”“不！要走一起走！”貂蟬死死拉住他?？梢呀?jīng)來不及了。呂布的軍隊越來越近，馬蹄聲震得大地都在抖。
貂蟬看著沖在最前面的呂布，突然明白了。他從來就沒有信過她。放了王允，只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他從一開始，就打算把他們都?xì)⒘?。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
就在這時，山坡后突然沖出一群百姓，手里拿著鋤頭、鐮刀，擋在了他們面前。為首的是張屠戶，他手里舉著一把殺豬刀，大吼：“誰敢動王大人和貂蟬姑娘，先過我這關(guān)！”是春桃！是春桃通知了他們！貂蟬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這些百姓，她只是教過他們織錦，只是給過他們一點幫助，他們卻愿意用生命來保護(hù)她。
“不知死活的東西！”呂布怒吼著，畫戟一揮，就砍倒了兩個百姓?！皩④?！住手！”貂蟬尖叫著沖過去?？梢呀?jīng)晚了。更多的百姓沖了上來，用血肉之軀筑起了一道墻。他們的慘叫聲、怒吼聲，和兵器的碰撞聲混在一起，奏響了一曲悲壯的歌。
貂蟬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很累。她拔出頭上的金簪，朝著自己的脖子刺去。她不想再看了，不想再掙扎了。可就在金簪即將碰到皮膚的那一刻，一只手抓住了她。她抬頭一看，是呂布。他的臉上沾滿了血，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迷茫：“為什么？為什么他們寧愿死，也要護(hù)著你？”貂蟬看著他，突然笑了，眼淚卻流了下來：“因為他們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因為他們知道，什么值得守護(hù)，什么值得犧牲?！?/p>
呂布愣住了。就在這時，一支冷箭突然射來，直取貂蟬的心臟。呂布想也沒想，一把將她推開，自己擋在了前面。箭簇沒入了他的胸口，很深。他低頭看了看胸口的箭，又看了看貂蟬，突然笑了：“原來……是這種感覺。”他倒了下去，倒在一片血泊中。眼睛還睜著，似乎還在看著什么。
貂蟬撲過去，抱住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呂布！你醒醒！你醒醒??！”可他再也不會醒了。遠(yuǎn)處，袁紹的軍隊終于趕到，擊退了李傕的軍隊。
夕陽下，貂蟬抱著呂布的尸體，站在一片狼藉的戰(zhàn)場上，心里空蕩蕩的。她不知道，這場戰(zhàn)爭，到底誰贏了，誰輸了。她只知道，洛陽城的雪，又開始下了。落在她的發(fā)間，落在呂布的尸體上，冰冷刺骨。而那半塊“漢”字佩，從她的手里滑落，掉在雪地里，裂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