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guī)缀鯖]有合眼。
我守在蘇恒的床邊，看著他那張安靜的睡顏，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
生路，就在我自己的體內(nèi)。
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啟它。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人抱著一個巨大的寶箱，卻沒有鑰匙，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束手無策。
天快亮的時候，蘇恒醒了。
他的精神，比昨天好了一些，但依舊很虛弱。
“澈哥，”他看到我通紅的眼睛，有些擔心地問，“你一晚沒睡嗎？”
“沒事，我不困?！蔽?guī)退戳艘幢唤牵崧曊f，“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彼α诵?，“就是……還是沒什么力氣?！?/p>
我看著他，幾次想開口，問他關(guān)于“狐血”的事情。
但話到嘴邊，我又咽了回去。
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心智如同少年，我怎么忍心，再把那些沉重的東西，加在他的身上？
“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蔽也黹_了話題。
我走出里屋，老貓妖已經(jīng)起來了。她正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打著一套我看不懂的拳法。那拳法，看似緩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與整個天地的呼吸，都合為了一體。
“醒了？”她看到我，收起了拳勢。
“嗯?！蔽尹c點頭，“婆婆，我們今天就告辭了。這些，是我們的住宿費和飯錢，我知道不多，您別嫌棄?！?/p>
我將身上所有的現(xiàn)金，都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我說了，那杯茶，是我請你的?！崩县堁龜[了擺手，“錢，你拿回去。你們以后，用得著的地方，還多著呢?！?/p>
“可是……”
“別可是了?！彼驍辔遥摆s緊，帶他走吧?！?/p>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急促。
我心中一凜，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出什么事了？”
老貓妖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看向了茶館外面，那灰蒙蒙的天空。
她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們……來了?！?/p>
“比我想象的，還要快。”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強大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山崩海嘯般，從天而降，將整個三槐里，都籠罩了進去！
“轟——”
茶館那扇本就破舊的大門，在這股威壓下，連一秒鐘都沒能撐住，轟然碎裂，化為了漫天木屑！
三道身影，呈品字形，堵在了門口。
為首的，正是那個仙風道骨，實則蛇蝎心腸的老道士，玄真。
他的身邊，是他的徒弟清風。
以及，一個面容枯槁，眼神陰鷙，手里托著一個羅盤的黑衣老者。
“呵呵呵，”玄真看著院子里的我們，臉上露出了貓捉老鼠般的笑容，“跑啊，你們怎么不跑了？”
“貓婆婆，”他將目光，轉(zhuǎn)向老貓妖，皮笑肉不笑地說，“多年不見，你的這間‘耗子窩’，還是這么熱鬧啊。怎么，今天，是打算為了這兩只‘耗子’，和我金光觀，徹底撕破臉嗎？”
老貓妖的腰背，慢慢地，挺直了。
她那佝僂的身軀，在這一刻，仿佛蘊含了無窮的力量。
“玄真，”她那雙金色的豎瞳，死死地盯著他，“這里，是我的地盤。你想在這里撒野，得先問問我老婆子，答不答應！”
“就憑你？”清風不屑地嗤笑一聲，“一只修行了三百年的老貓，也敢在我?guī)煾该媲胺潘?！真是不知死活！?/p>
“清風，”玄真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然后，又看向老貓妖，慢悠悠地說，“貓婆婆，我敬你是前輩，不想與你動手。我只要那只九尾狐，和那個身懷狐血的小子。你把他們交出來，我立刻就走，絕不傷你這茶館里的一草一木。如何？”
“呸！”老貓妖一口濃痰，吐在了地上，“我老婆子活了三百年，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虧心’這碗飯！他們是我的客人，進了我的門，我就得保他們的周全！”
“好，好，好！”玄真連說三個好字，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然的殺意，“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休怪貧道，心狠手辣了！”
“今天，我就平了你這個‘妖穴’，為民除害！”
“布陣！”
他一聲令下，他身邊的清風和那個黑衣老者，立刻從懷里，掏出了數(shù)面黃色的令旗，以極快的速度，插在了茶館的四周！
嗡——
隨著令旗的落下，一個由金色光芒組成的、巨大的碗狀結(jié)界，瞬間形成，將整個茶館，都倒扣了進去！
“金光鎖妖陣！”老貓妖的臉色，第一次，變了。
“不錯，有點眼力?！毙娴靡獾匦Φ?，“此陣，乃是我金光觀的鎮(zhèn)派大陣！一旦布下，就算是千年大妖，也休想逃脫！老貓，受死吧！”
他手中的拂塵，再次光芒大作，三千銀絲，化作漫天箭雨，向著老貓妖，鋪天蓋地地射去！
與此同時，清風也拔出了背后的長劍，劍光凜冽，直取我的要害！
而那個黑衣老者，則怪笑一聲，從懷里，掏出了一面黑色的幡。他搖動小幡，無數(shù)冤魂厲鬼的哭嚎聲，瞬間響起，化作一道道黑氣，沖向了剛剛走出里屋、臉色慘白的……蘇恒！
他們，竟然在一瞬間，同時對我們?nèi)耍l(fā)動了絕殺！
“小心！”
我瞳孔一縮，想都沒想，立刻將體內(nèi)的“狐血”之力，注入竹劍，迎向了清風的劍光！
“當！”
一聲巨響，我的竹劍，應聲而斷！
清風的劍，蘊含著極為純正的“罡氣”，專門克制我這種“半吊子”的妖力！
我被巨大的力道，震得連連后退，虎口破裂，鮮血直流。
而另一邊，老貓妖也陷入了苦戰(zhàn)。
她雖然道行不低，但玄真手里的拂塵，顯然是一件極為厲害的法寶，每一次碰撞，都讓她身上的妖氣，黯淡一分。
最危險的，是蘇恒！
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如何能抵擋那成百上千的冤魂撕咬！
“不！”我目眥欲裂，想要沖過去救他。
但，清風的劍，如影隨形，根本不給我任何機會！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
“喵嗚——”
一聲蒼老，卻又無比凄厲的貓叫聲，突然響徹了整個院子！
只見，一直處于守勢的老貓妖，眼中，突然迸發(fā)出了決絕的光芒！
她的身體，瞬間膨脹！
從一個佝僂的老婆婆，變成了一只，足有猛虎大小的、毛發(fā)倒豎的……巨大黑貓！
“玄真！你想動蘇恒大人，先過我這一關(guān)！”
巨貓嘶吼一聲，不顧玄真那漫天的拂塵攻擊，硬生生地，用自己的身體，撞開了拂塵的封鎖！
無數(shù)銀絲，刺入了它的體內(nèi)，帶起一蓬蓬血霧！
但它，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以一種一往無前的、自殺般的氣勢，瞬間沖到了蘇恒的面前！
它用自己那龐大的身軀，將蘇恒，牢牢地，護在了下面。
“噗！噗！噗！”
那無數(shù)的冤魂厲鬼，盡數(shù)，撞在了它的身上！
巨貓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它那黑色的毛發(f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干枯、灰白。
它身上的生命氣息，也在飛速地，流逝。
“貓婆婆！”我嘶吼道。
“呵呵……”巨貓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它那金色的豎瞳里，沒有痛苦，只有一絲坦然和……解脫。
“小子……我這只老貓……有九條命……”
“今天……就用這最后一條，還蘇恒大人……當年的……不殺之恩了……”
“帶著他……活下去……”
話音落下的瞬間，它的身體，轟然炸開！
化作了一股無比精純的、金色的妖力洪流，沒有去攻擊任何人，而是反向，狠狠地，撞在了那個“金光鎖妖陣”的結(jié)界之上！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那個號稱能鎖住千年大妖的結(jié)界，在這股同歸于盡般的、自爆式的沖擊下，劇烈地晃動起來，表面，出現(xiàn)了一道道蛛網(wǎng)般的……裂痕！
“不好！”玄真的臉色，勃然大變。
就是現(xiàn)在！
我眼中精光一閃，不再理會清風的攻擊，拼著硬挨他一劍，轉(zhuǎn)身，抱起早已呆滯的蘇恒，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結(jié)界的裂縫處，沖了過去！
“給我留下！”
身后，傳來了玄真氣急敗壞的怒吼。
但我，已經(jīng)顧不上了。
我?guī)еK恒，帶著老貓妖用生命為我們換來的、最后的機會，從那道裂縫中，沖了出去。
身后，是轟然倒塌的茶館，和漫天的煙塵。
我的眼角，一滴滾燙的淚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