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刈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他的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卻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jǐn)慎。他伸出雙手，穩(wěn)穩(wěn)地、恭敬地托住了年羹堯遞出的虎符。冰冷的金屬落入他掌心的剎那，他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沉，隨即迅速收回，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捧走了一個燙手山芋，悄然后退，重新隱入我身后的陰影里。
那枚小小的虎符離手的瞬間，年羹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絲支撐的力氣。他依舊保持著那個深深低頭的姿勢，寬闊的肩膀垮塌著，一動不動。整個養(yǎng)心殿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沉重得讓人窒息。
我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才敢極其輕微地松弛了一絲縫隙。袖中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掌心一片黏膩濕冷。
“年卿深明大義，朕心甚慰。”我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盡量維持著帝王的平穩(wěn)，卻依舊泄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國公府邸，朕已著內(nèi)務(wù)府即刻修繕。賜田千頃的詔書，稍后一并送達(dá)。望卿在京中頤養(yǎng)天年，含飴弄孫，共享天倫?！?我頓了頓，目光掠過依舊跪在地上、肩膀還在微微抽動的年世蘭，語氣放緩了些，“世蘭，扶你兄長起來?！?/p>
年世蘭如夢初醒，慌忙用袖子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撐著發(fā)軟的膝蓋站起身，伸出手想去攙扶年羹堯。她的手伸到一半，卻又怯怯地停住，帶著一種做錯了事般的小心翼翼，看向她哥哥。
年羹堯終于緩緩直起身。他抬起頭，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棱角分明的臉上，再無半分往日的驕橫跋扈，只剩下一種木然的、被徹底掏空的疲憊。他沒有看年世蘭伸出的手，也沒有看我，只是對著御座的方向，再次深深地、沉沉地叩拜下去。
“臣……告退。”聲音沉悶，如同枯井回音。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有些佝僂，轉(zhuǎn)身，一步一步，異常沉重地向外走去。腳步聲敲在金磚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
年世蘭看著他蕭索孤獨(dú)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刺眼的光線里，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沒敢追出去，只是無力地垂下手，淚水再次無聲地滑落。
我看著她蒼白脆弱的側(cè)臉，心中那根名為愧疚的刺，扎得更深了。年羹堯的威脅暫時解除，但對她身體的戕害，卻才剛剛開始彌補(bǔ)。
“世蘭，”我走到她身邊，放柔了聲音，“隨朕來?！?/p>
她沒有應(yīng)聲，只是失魂落魄地跟在我身后，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精致木偶。
我沒有帶她回翊坤宮，而是領(lǐng)著她穿過重重宮苑，來到了偏僻的絳雪軒。這里遠(yuǎn)離六宮喧囂，古樹參天，環(huán)境清幽，是宮中難得的僻靜之所。軒內(nèi)陳設(shè)簡單雅致，早已被心腹太監(jiān)仔細(xì)清掃過，沒有一絲歡宜香的痕跡，只有淡淡的、自然的草木清氣。
示意她在鋪著素錦軟墊的檀木椅上坐下，我走到一旁的多寶格前，從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抽屜里，取出一個扁平的、毫不起眼的烏木小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