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滿殿的奴才，包括蘇培盛，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連呼吸都停滯了。他們僵硬地跪著，頭死死抵著地面，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茫然，仿佛下一秒就要集體昏死過去。
年世蘭還保持著那個松手的姿勢，手臂僵硬地懸在半空。她怔怔地看著我，又看看地上那灘狼藉的碎片和跪著的我，艷麗的紅唇微微張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雙總是盛滿驕縱或算計的鳳眸里，此刻只剩下鋪天蓋地的震驚、茫然，還有一種被徹底打敗了認(rèn)知的無措。她像一只被狂風(fēng)暴雨驟然打懵的鳥雀，連羽毛都忘了如何梳理。
我抬起頭，目光穿透那層震驚的迷霧，直直地望進(jìn)她的眼底深處，用盡兩世積攢的力氣，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重復(f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剜出的血肉：
“是朕，對不起年家?！?/p>
殿內(nèi)死寂。只有窗外偶爾傳來一兩聲遙遠(yuǎn)的鳥鳴，更襯得這死寂令人窒息。
年世蘭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擊中。一直強撐在她眼底的、那層由憤怒和驕縱構(gòu)筑的堅硬外殼，終于“咔擦”一聲，裂開了一道深深的縫隙。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砸在她華美的宮裝前襟上，迅速洇開深色的水痕。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只有肩膀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泄露著內(nèi)心山崩海嘯般的震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生。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難以置信的顫抖：
“皇上……您……您說什么？”
我閉了閉眼，復(fù)又睜開，迎著她破碎的目光，聲音低沉而清晰：“朕說，是朕，虧欠了你，虧欠了年家。” 我的視線掃過她腳下跪著的、額頭帶血的小太監(jiān)，“都起來，退下。”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打破了殿內(nèi)凝固的恐懼。跪了一地的奴才如蒙大赦，連滾爬爬，相互攙扶著，以最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滿地的狼藉和空氣里尚未散盡的驚悸。
蘇培盛猶豫了一下，在我凌厲的目光掃過時，也弓著腰，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殿外，輕輕合上了厚重的宮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窺探。
殿內(nèi)只剩下我和她。還有一地破碎的琉璃殘骸，如同我們之間早已千瘡百孔的關(guān)系。
年世蘭依舊站在原地，淚痕未干，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有驚疑，有茫然，有委屈，還有一絲深藏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恐懼。她像是在打量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我深吸一口氣，那甜膩的歡宜香氣此刻聞起來如同砒霜。我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重。明黃的龍袍下擺沾染了地上的污漬和水痕，顯得有些狼狽。
“世蘭，”我走到她面前，距離很近，近得能看清她濃密睫毛上沾染的細(xì)小淚珠，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慣用的玫瑰香露氣息下，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被歡宜香掩蓋的屬于她自己的味道，“這歡宜香，從今日起，不必再用了。”
她猛地抬頭，眼中驚疑更甚：“皇上？這香……”
“這香，”我打斷她，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是朕此生，做過最愚蠢、最無法挽回的事！” 我的目光掠過那只依舊散發(fā)著裊裊青煙的仙鶴香爐，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痛恨和厭惡，“蘇培盛！”
殿門應(yīng)聲而開一條縫，蘇培盛佝僂著背閃身進(jìn)來。
“把這東西，”我指著香爐，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給朕扔進(jìn)太液池！沉到最深的地方！朕此生，再不想聞到一絲這味道！翊坤宮所有庫存，全部銷毀，一片渣滓都不許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