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充耳不聞。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快一點，再快一點！趕在命運的輪盤再次轉(zhuǎn)動之前，趕在那顆驕傲的心徹底被碾碎之前，趕到她面前去！
翊坤宮那扇描金繪彩的朱漆宮門遠遠在望，熟悉的華麗宮苑在春日午后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目。還未走近，一陣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響和女子帶著哭腔的尖利斥罵聲，便穿透了厚重的宮墻，狠狠砸進我的耳膜。
“沒眼色的東西！本宮要的是江南新貢的雨過天青釉！這是什么破爛玩意兒也敢往翊坤宮送？打量著本宮失勢了不成？滾！都給本宮滾出去！”
是年世蘭的聲音。帶著被冒犯的狂怒，還有一絲……連她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的、色厲內(nèi)荏的驚惶。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前世她撞柱前那聲凄厲絕望的控訴“皇上！你害得世蘭好苦??！”又在耳邊尖銳地響起。
守門的太監(jiān)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抖抖索索地跪了一地。我抬手阻止了蘇培盛的通傳，一把推開那沉重的宮門。
殿內(nèi)的景象撞入眼簾。
一地狼藉。碎裂的瓷片、傾倒的果盤、潑灑的茶水，混雜在一起。幾個小宮女太監(jiān)瑟瑟發(fā)抖地跪在碎片中間，額頭磕在冰冷的地磚上，殷紅的血跡染紅了淺色的磚縫。華服盛裝的年世蘭背對著殿門，胸口劇烈起伏著，手里還高高舉著一個沉重的五彩琉璃花瓶，眼看就要朝著地上一個跪著的小太監(jiān)狠狠砸下去！她側(cè)臉的線條繃得死緊，艷若桃李的面龐此刻被怒火燒得通紅，那雙總是流光溢彩的鳳眼此刻卻蒙著一層水光，倔強地不肯落下。
“華妃！”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穿透了殿內(nèi)死寂般的壓抑空氣。
年世蘭渾身劇烈地一顫，高舉著花瓶的手臂僵在半空。她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當(dāng)看清門口站著的是誰時，那雙燃著怒火的鳳眸里，瞬間被巨大的驚愕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委屈所取代。隨即，是更深的怒意和……戒備。她認得我身上這身匆忙間并未完全穿好的龍袍。
“皇上？”她放下手臂，花瓶卻沒有松開，反而下意識地握得更緊，指節(jié)泛白，聲音因為之前的嘶喊而有些沙啞，“您怎么來了？來看臣妾的笑話嗎？”那語氣里，是習(xí)慣性的驕縱，卻又透著一股強撐的脆弱，像一只豎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滿殿的奴才，連同她身邊最得力的頌芝，此刻才從巨大的驚嚇中反應(yīng)過來，如同被割倒的麥子，瞬間嘩啦啦跪倒一片，額頭重重磕在金磚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整個殿內(nèi)死寂得只剩下壓抑的呼吸聲。
我沒有看他們?nèi)魏稳恕?/p>
我的目光，只死死地鎖在她身上。鎖在她那張因憤怒和委屈而微微漲紅的臉龐上，鎖在她那雙曾經(jīng)盛滿星河、此刻卻只剩下驚濤駭浪的鳳眸里。前世她撞柱而亡時額角淌下的鮮血，她臨死前那怨毒又絕望的眼神，與眼前這個鮮活卻傷痕累累的靈魂重疊在一起。
一股滅頂?shù)乃岢突诤蓿缤咸炀蘩?，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帝王威儀和理智權(quán)衡。
在蘇培盛驚恐到扭曲的目光中，在滿殿奴才驟然停滯的呼吸里，我向前一步，兩步……明黃的袍角拂過地上的碎瓷和污漬。然后，雙膝一彎，直挺挺地、毫無預(yù)兆地跪了下去。
膝蓋重重砸在冰冷堅硬、還沾著茶漬的金磚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鈍響。那聲響，在死寂的大殿里，如同驚雷炸開。
“世蘭……”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重量，“是朕……對不起你?！?/p>
年世蘭臉上的怒意瞬間凝固了，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面具。她那雙漂亮的鳳眼猛地睜大，瞳孔急劇收縮，里面清晰地倒映著我跪在地上的身影——那個身著龍袍、本該至高無上的男人，此刻卻卑微地跪在她的面前。她像是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最令人恐懼的景象，握著花瓶的手指猛地一松。
“哐當(dāng)——！”
沉重的五彩琉璃花瓶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同樣堅硬的地磚上，發(fā)出比剛才任何一次碎裂都更驚心動魄的巨響。晶瑩的碎片混合著里面殘余的水漬，如同炸開的星芒，飛濺開來，有幾片甚至濺到了我的龍袍下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