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燈火通明，暖閣里燃著上好的銀絲炭，暖意融融。蕭徹斜倚在軟榻上，手里翻著一本兵書，正是蘇策送呈的《塞北防御策》。
聽見腳步聲，他抬眸看來。蘇凌薇穿著一身月白色宮裝，未施粉黛，烏發(fā)僅用一支素銀簪挽起，比白日里更多了幾分清麗。
“參見陛下?！彼卸Y，眼角的余光瞥見榻邊的小幾上，放著一杯尚未飲盡的茶。
“起來吧。”蕭徹放下兵書，“李德全說你病了？”
“謝陛下關(guān)心，臣女已無大礙。”蘇凌薇垂眸，掩去眼底的波瀾。
蕭徹沒再追問，只是指了指對面的錦凳：“坐。”他拿起茶盞，卻沒喝，反而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夜里涼，喝些溫水?！?/p>
蘇凌薇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杯壁的溫度，心中微動(dòng)。她能感覺到，蕭徹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帶著探究，卻沒有絲毫輕浮。
“你似乎不怕朕？”他忽然開口。
“臣女不敢?！?/p>
“可你的眼神里沒有怕?！笔拸卣酒鹕?，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尋常女子見了朕，不是羞怯便是敬畏，你卻像在看……一個(gè)故人？”
蘇凌薇的心跳驟然加速，她猛地抬頭，撞進(jìn)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雙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像是懷念，又像是警惕。
“陛下說笑了，臣女怎敢將陛下比作故人?！彼龔?qiáng)迫自己移開目光。
蕭徹卻輕笑一聲，伸手拂去她肩頭落下的一縷發(fā)絲：“三年前上元節(jié)，城西的粥棚，你為一個(gè)摔倒的孩童擦過眼淚，還記得嗎？”
蘇凌薇猛地怔住。那日人多雜亂，她不過是隨手幫了個(gè)忙，竟被他看見了？
“原來陛下……”
“那時(shí)朕就覺得，這姑娘的眼睛很亮。”蕭徹收回手，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嘲，“只是沒想到，再見時(shí)，竟是在選秀殿上。”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朕封你為答應(yīng)，讓你住碎玉軒，你不怨？”
“臣女明白陛下的苦心。”蘇凌薇坦然道，“父親手握兵權(quán)，臣女若一開始便得盛寵，只會(huì)引來更多猜忌，于家于己，都不是好事?！?/p>
蕭徹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你比朕想的更聰明?！彼D(zhuǎn)身回到榻邊，重新拿起那本《塞北防御策》，“你父親的這份策論，寫得很好，尤其是對突厥突襲路線的預(yù)判，很有見地?！?/p>
“父親在塞北駐守多年，對突厥的習(xí)性了如指掌?！碧岬礁赣H，蘇凌薇的語氣里多了幾分自豪。
“只是……”蕭徹話鋒一轉(zhuǎn)，“他似乎過于保守了。突厥新可汗野心勃勃，若只守不攻，怕是會(huì)讓他們得寸進(jìn)尺?！?/p>
蘇凌薇蹙眉：“陛下，塞北百姓久經(jīng)戰(zhàn)亂，早已不堪重負(fù)，若再起戰(zhàn)事，怕是……”
“婦人之仁。”蕭徹打斷她，語氣帶著帝王的果決，“江山安穩(wěn)，從來不是靠退讓得來的。你父親的軟肋，就是太念及百姓疾苦，反而失了威懾力?！?/p>
蘇凌薇沉默了。她知道蕭徹說得有理，可一想到塞北的風(fēng)沙和百姓的疾苦，她便無法認(rèn)同這種鐵血手腕。
“看來，你不贊同朕的話?！笔拸乜粗o繃的側(cè)臉，忽然笑了，“也好，有自己的想法，總比只會(huì)附和的傀儡強(qiáng)?！?/p>
他抬手看了看漏刻：“時(shí)辰不早了，你……”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李德全的聲音：“陛下，劉貴妃娘娘派人來問，您今夜歇在哪宮，她好讓人準(zhǔn)備宵夜?！?/p>
蕭徹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告訴她，朕在承乾宮處理政務(wù)，不用她費(fèi)心?！?/p>
李德全應(yīng)了聲“是”，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蘇凌薇站起身：“陛下政務(wù)繁忙，臣女先行告退?！彼?，今夜不會(huì)侍寢了。劉貴妃的消息來得如此及時(shí)，顯然是在承乾宮外安插了眼線。
蕭徹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道：“你的藥，別再喝了。”
蘇凌薇腳步一頓，猛地回頭，眼中滿是震驚。
他果然知道！
蕭徹避開她的目光，淡淡道：“碎玉軒的井水有問題，明日讓李德全派人給你換些干凈的水來?！彼麤]有明說藥里有毒，卻給了她最直接的提醒。
“謝陛下?！碧K凌薇深深一揖，轉(zhuǎn)身離去。
走出承乾宮，夜風(fēng)吹在臉上，帶著寒意。蘇凌薇握緊了發(fā)間的銀簪，指節(jié)泛白。蕭徹的話像一顆石子，在她心湖里激起千層浪——他知道有人要害她，卻不點(diǎn)破是誰，是在試探她的應(yīng)對能力，還是……另有深意？
回到碎玉軒時(shí)，青禾正焦急地等在門口，見她回來，連忙迎上去：“小姐，您可回來了！方才李妙云的宮女來過，說李常在突發(fā)惡疾，請了太醫(yī)去呢！”
蘇凌薇腳步一頓：“惡疾？”
“是啊，聽說吐了好多血，怕是……不行了。”青禾壓低聲音，“會(huì)不會(huì)是……”
蘇凌薇眸色一沉。李妙云白日里剛來找過麻煩，夜里就突發(fā)惡疾，這未免太巧合了。是殺人滅口嗎？那個(gè)在藥里下毒的人，為了掩蓋痕跡，竟對李妙云下手了？
她抬頭看向劉貴妃所居的錦繡宮方向，那里燈火輝煌，像一頭蟄伏在暗夜中的猛獸，正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