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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老師家的日子,是我人生中一段堪稱“魔幻”的時光。

我第一次體會到,原來正常的家庭氛圍是這樣的:早晨,張老師的愛人會哼著小曲做早餐,餐桌上討論的是新聞時事而不是誰又給家里丟了臉;白天,張老師會帶著我一起去圖書館,她備課,我看書,互不打擾又彼此陪伴;晚上,我們會一起看電視,為了一部劇的情節(jié)哈哈大笑或者爭論不休。

這里沒有無處不在的控制,沒有沉重壓抑的偏愛,更沒有視我為無物的冷漠。張老師夫婦用最樸素的行動,一點點地,修復著我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們給了我一個“家”最該有的模樣——一個充滿尊重、理解和溫暖的港灣。

當然,我也沒閑著。我深知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在張老師的幫助下,我很快就找到了兩份家教的工作,給兩個即將升初三的孩子補習數(shù)學和英語。我的成績和清晰的講課邏輯,讓我很快就得到了學生和家長的認可。

第一次拿到自己掙來的工資時,我捏著那幾張還帶著體溫的鈔票,在路邊站了很久。那不僅僅是三千塊錢,那是我獨立的開始,是我擺脫那個家庭、靠自己也能活下去的底氣。我用這筆錢,給自己買了一部新的智能手機,剩下的,全都鄭重地交給了張老師,作為我的生活費。

張老師推辭了很久,但在我“您要是不收,我就搬出去住”的堅持下,她最終還是收下了,只是眼眶紅紅的,一個勁地說我“傻孩子”。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我的心緊張得快要跳出嗓子眼。張老師比我還激動,她守在電腦前,一遍遍地刷新著查分頁面。

“出來了!出來了!”她忽然尖叫起來。

我湊過去,看到屏幕上那一串刺眼的數(shù)字時,大腦一片空白。

總分702。

比我預估的還要高。這個分數(shù),足以讓我選擇全國任何一所頂尖的大學。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壓抑和不甘,都隨著奪眶而出的眼淚,盡數(shù)釋放。我抱著張老師,哭得像個孩子。我知道,我贏了。我不僅贏了這場高考,更贏了與自己命運的這場豪賭。

我用這張成績單,向那個家,向那些曾經(jīng)輕視我、踐踏我的人,做出了最響亮的回擊。

然而,我短暫的平靜生活,很快就被打碎了。

在我填報志愿的那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電話一接通,我媽劉淑芬那尖銳而熟悉的哭喊聲就傳了過來:“林默!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還知道接電話??!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們?nèi)夷悴鸥市陌?!?/p>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有事嗎?”我的聲音,冷得像冰。

“有事嗎?你還有臉問我有事嗎?”她歇斯底里地咆哮,“你哥!你哥的判決下來了!拘役六個月!還要留案底!他這輩子都毀了!都是你害的!你這個白眼狼!掃把星!”

拘役六半年。

這個結(jié)果,比我想象中要重,但又在情理之中。高考替考入刑,正是為了嚴打這種投機取巧、破壞教育公平的行為,林凱這是撞在了槍口上。

“這是他罪有應得?!蔽移届o地說道。

“罪有應得?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他是你親哥!”劉淑芬在電話那頭,已經(jīng)氣到語無倫次,“我告訴你,林默!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我只覺得荒謬可笑,“我怎么救他?”

“你去!你去跟法官說,是你求你哥這么做的!你說你學習壓力太大,得了抑郁癥,不想高考了,你哥是為了你,才出此下策的!只要你把責任都攬過去,你哥他……他就能減刑了!說不定,連案底都不用留了!”

我被她這套無恥至極的邏輯,氣得渾身發(fā)抖。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竟然還想著,讓我去頂罪,讓我去做偽證,讓我用一個謊言,去為林凱的罪行脫罪。

他們,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不可能?!蔽覐难揽p里,擠出這三個字。

“什么?”

“我說,不可能。”我一字一頓,清晰地重復道,“你們的兒子,是死是活,是坐牢還是槍斃,都與我,林默,沒有半點關系?!?/p>

“你……你這個畜生!”

“我還有事,先掛了。”

我不想再聽她那些惡毒的咒罵,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后,將那個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手機,幾乎被打爆了。

有我爸林建國打來的,他在電話里,不再咆哮,而是用一種低沉而疲憊的聲音,打起了親情牌。“默默,爸知道,以前是爸不對。爸給你道歉。你哥他……他畢竟是咱們家的獨苗,你就看在爸媽的面子上,拉他一把吧……”

有我爺爺奶奶打來的,兩個老人在電話里,哭得老淚縱橫,罵我是不孝的孫女,說他們要被我這個白眼狼氣死了,要是我不救孫子,他們就死在我面前。

甚至,還有七大姑八大姨,那些八百年不聯(lián)系一次的親戚,也紛紛打來電話,對我進行“道德教化”,勸我“大度一點”,“畢竟是一家人”。

他們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禿鷲,從四面八方涌來,試圖用“親情”和“孝道”這兩張大網(wǎng),將我重新捕獲,拖回那個地獄。

這就是我的“家人”。

這就是,我血脈相連的,“親人”。

在他們眼中,我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為林凱服務,為他犧牲。

我的感受,我的人生,我的未來,都無關緊要。

面對這鋪天蓋地的道德綁架,我選擇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我換了手機號。

然后,在志愿填報系統(tǒng)的最后一欄,我毫不猶豫地,填上了一所,離這個城市,最遠的大學。

再見了。

我骯臟的,腐朽的,令人作嘔的,家。

從此以后,山高水長,我們,永不相見。


更新時間:2025-07-16 15:1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