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音踮腳夠第三層典籍時，錦緞袖口被書脊勾住。
她正欲抽手，青瓷茶盞輕碰石案的聲響先撞進耳朵。
“需要幫忙？”
她轉身，玄色袞服垂著金線云紋，龍紋玉佩在燭火下泛著幽光——是皇帝。
柳婉音膝蓋一彎就要跪，皇帝已抬手扶住她胳膊：“太廟不比前殿，不必多禮?！彼鲱^看那排《大楚禮典》，“這書沉，朕幫你拿?！?/p>
書冊落在石案上時帶起一陣風，吹得柳婉音鬢邊絹花歪了。
她慌忙去扶，皇帝卻先一步撿起掉在案角的半頁殘紙。
“《永徽年間祭祖儀軌》？”他掃了眼內容，“你整理這些做什么？”
“太后說太廟典籍積灰?！绷褚糁讣饨g著帕子，“奴才能為太后分勞，是福氣?！?/p>
皇帝忽然笑了：“你倒會說話?！彼麑埣堖f給她，“這頁缺了后半，明日讓尚方局補抄一份送來?！?/p>
那日柳婉音回儲秀宮時，發(fā)間絹花還沾著太廟的檀香。
蘇婉兒正趴在廊下逗貓，見她進來便撲過去：“聽說你在太廟遇著陛下了？”
“陛下親自幫我拿書?！绷褚舳獍l(fā)紅，“他問我整理典籍辛不辛苦，還說……還說朕的才人該多讀些書?！?/p>
蘇婉兒眨眨眼：“陛下真是仁厚?！?/p>
這話傳到景仁宮時，沈清棠正翻著韓嬤嬤剛呈的月例清單。
她捏著清單角笑了：“她倒是會挑時候?！碧а蹖n嬤嬤道，“你每日辰時未時各去太廟一趟，她翻哪本書，和誰說話，都記仔細了?！?/p>
三日后深夜，綠蕪掀簾進來時帶了股寒氣。
她鬢角沾著雨珠，手里攥著半塊帶血的布巾：“太后，西市藥鋪的王伯送來的。逃兵說趙王余黨聯(lián)絡了北境的周副將，約在十五日夜里三更換防時送密信。”
沈清棠放下朱筆：“禁軍統(tǒng)領呢？”
“奴才已去傳了，他說今夜就能調三百暗衛(wèi)埋伏在京郊破廟。”綠蕪猶豫片刻，“要告訴陛下么？”
“挑半張密信塞進他的早朝奏匣。”沈清棠將布巾扔進炭盆，火舌卷著血漬騰起，“讓他以為是本宮故意露的線索?！?/p>
第二日卯時，柳婉音被召去御書房。
皇帝正翻著新呈的講讀官名單，見她進來便道：“你前日說的那位林翰林，朕看了他的策論，確實不錯?！?/p>
“陛下明鑒?！绷褚舾Ｉ?，“林大人是奴才表兄，最是實心任事的?！?/p>
她退下后，江嬤嬤捧著茶盞從偏殿出來。
“太后，”她壓低聲音，“奴才今早見儲秀宮的小宮女往宮外送了個包裹，里頭有林翰林的生辰八字?！?/p>
沈清棠摩挲著茶盞沿：“李尚宮呢？”
“在林府正廳的檀木柜里。”江嬤嬤遞上張紙條，“那柜子第二層暗格里，有三封蓋著趙王舊印的信?！?/p>
未時三刻，林翰林被押進慎刑司的消息傳遍六宮。
皇帝摔了茶盞，茶漬濺在柳婉音裙角：“你表兄私通逆黨，你可知罪？”
柳婉音跪在地上發(fā)抖：“奴才算不得知……”
“退下?！被实廴嘀~角，“即日起禁足儲秀宮，沒朕的旨意不許出門?！?/p>
當晚蘇婉兒被召去養(yǎng)心殿。
她攥著帕子站在案前，皇帝盯著燭火問：“朕是不是太容易信人？”
“陛下只是心善?！碧K婉兒歪頭，“像奴才從前總信宮女說的話，后來才知道，真心待你的人，不用你費心想。”
皇帝沉默片刻，揮揮手讓她退下。
景仁宮的燭火熬到子時還亮著。
沈清棠望著窗外細雨，指尖敲著桌案。
綠蕪端著參湯進來，聽見她低低說：“他想動棋了……”
更鼓敲過三更時，養(yǎng)心殿的燈突然大亮。
小太監(jiān)捧著明黃緞盒跑出來，里頭放著魏國公、禮部尚書的請安折子——皇帝翻了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