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的漏壺滴到第三十次時,王淑媛踩著月光來了。
皇后指了指案上鎏金香爐,青煙里浮著甜膩的龍涎香:“這是安西都護新貢的‘醉月香’,本宮想著妹妹素日愛詩,定要同賞。”
王淑媛的指尖在香爐上輕輕一叩:“姐姐抬愛。”
燭火在她鬢邊的珍珠花上晃了晃,映出眼底的算計——她本是禮部侍郎之女,前月才因一首《詠春》得了圣心,正愁沒梯子往上爬。
三日后卯時,御花園的晨露還未散。
王淑媛捧著一卷《楚辭》立在海棠樹下,見著那明黃龍袍的身影,便低低吟道:“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楚昭珩腳步頓住。這詩他熟,是《離騷》開篇。
“淑媛也讀《楚辭》?”
“陛下治國如馭騏驥,臣妾便總愛翻這幾句?!蓖跏珂绿а郏畚驳碾僦瑫灣蓛啥湫〖t云,“前日見陛下批的折子,‘輕徭薄賦’四字筆力遒勁,倒比屈大夫的‘美政’更實在。”
楚昭珩笑了。
他近日正為西北旱情頭疼,難得有人把折子內容記在心上。
消息傳到長春宮時,沈清棠正讓綠蕪拆王淑媛新送的翡翠鐲子。
“這水頭倒是好?!彼谚C子往腕上比了比,“去查查,王侍郎的嫡長子上月是不是在景仁宮當值?”
綠蕪領命退下。
半柱香后回來,袖中還揣著張紙條:“回主子,王大公子上月替皇后謄過三次佛經,有次還留了飯?!?/p>
沈清棠摸著肚子笑了。
胎動又開始隱隱作痛,她扶著桌角輕喘:“去請陛下。”
楚昭珩趕來時,見她額角都是冷汗,攥著帕子的手直發(fā)抖:“方才站久了些,突然......”
“傳太醫(yī)院!”他聲音都發(fā)顫。
“陛下別急?!鄙蚯逄某读顺端渥?,“臣妾只是想求個清凈地兒養(yǎng)胎。景仁宮附近太吵,長春宮偏些,倒好?!?/p>
楚昭珩立刻點頭:“明日就搬?!?/p>
景仁宮的琉璃瓦被日頭曬得發(fā)燙時,沈清棠已經坐在長春宮的軟榻上了。
皇后攥著茶盞的手青筋直跳——她總不能說“貴人不該住偏殿”,那不成了自己容不得人?
是夜,李尚宮端著盞銀耳羹來了。
“這是奴才親手燉的,加了枸杞?!彼淹敕旁诎干?,指甲蓋大小的銀勺碰出輕響,“貴人可還記得,奴才當年在丞相府當差?”
沈清棠垂眸攪著羹:“嬤嬤當年總給我塞糖蒸酥酪?!?/p>
“那是你母親教的?!崩钌袑m突然壓低聲音,“你母親走得蹊蹺。那年她染了風寒,奴才去送藥,看見景仁宮的宮娥從偏門出來,手里的藥包......”
沈清棠的勺子“當”地掉進碗里。
她抬頭時眼眶微紅:“嬤嬤說這些,不怕惹禍?”
“你母親救過我命?!崩钌袑m從袖中摸出個錦盒,“這是奴才新得的西域香粉,貴人收著?!?/p>
等李尚宮走后,沈清棠打開錦盒——香粉底下壓著張字條,是她安插在戶部的線人筆跡:“皇后兄長效忠之人,已掌控三成軍糧?!?/p>
她把字條塞進炭盆,火舌舔過字跡的瞬間,嘴角揚起半寸。
三日后,楚昭珩又到了長春宮。
沈清棠捧出個紅綢包裹:“臣妾笨手笨腳,繡了三個月?!?/p>
展開是件玄色龍袍,金線繡的十二章紋在燭下泛著光,袖口還繡了株海棠——他前兩日提過,幼時在永壽宮看的海棠開得最好。
“這是給陛下添福的?!彼讣鈸徇^龍紋,“等孩子出生,定要他給父皇磕個頭?!?/p>
楚昭珩喉結動了動。
他摸過無數(shù)貢品,卻第一次有人把他隨口的話繡進針腳里:“等孩子落地,封你為婉嬪?!?/p>
消息像長了翅膀,次日便飛進了承乾宮。
王淑媛正對著鏡子描眉,聽小宮女說完,眉筆“啪”地斷在妝奩里:“靠肚皮上位的,也配封嬪?”
她特意挑了午后去御花園,遠遠見著沈清棠扶著綠蕪散步,便提高聲音:“妹妹這肚子金貴,可別像蕭貴妃似的,空歡喜一場?!?/p>
圍在四周的宮娥都噤了聲。
沈清棠停住腳步,轉身時笑意溫溫柔柔:“妹妹說得是。只是這肚皮里的是誰的孩子......”她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小腹,“妹妹若想知道,不妨去問問景仁宮的佛經抄手?”
王淑媛的臉霎時白得像張紙。
圍觀的宮娥們交頭接耳,有幾個嘴快的已經小聲嘀咕:“王大公子不是常去景仁宮嗎?”
暮色漫進長春宮時,沈清棠站在檐下看月亮。
綠蕪捧著盞安胎藥過來:“主子,該喝藥了?!?/p>
“放著吧。”她望著遠處景仁宮的方向,輕聲道,“皇后只剩一步棋了。”
晚風卷起她的裙角,隱約傳來東六宮的嬰兒啼哭——那是賢妃剛滿月的小皇子。
景仁宮的門在深夜被敲響時,皇后正對著棋盤發(fā)怔。
“趙太醫(yī)到了。”
她掀開簾子,見趙太醫(yī)抱著藥箱縮在廊下,鬢角都是汗:“本宮要你調一副藥......”
話音未落,殿外的更鼓響了。
三更天的梆子聲里,她的話像片落在水里的葉子,只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