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那棟樓的。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像一臺被燒毀了主板的電腦。我的耳朵里,不斷地回響著那幾句話。
“爸爸!你回來啦!”
“親愛的,開門,我回來了?!?/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在我靈魂深處,烙下永不磨滅的恥辱印記。
我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拖著那條殘廢的腿,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城市的霓虹燈,一盞盞地亮起,將這座城市,裝點(diǎn)得流光溢彩。
可這些光,沒有一縷,能照進(jìn)我心里。
我的世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背叛。
欺騙。
鳩占鵲巢。
我能想到的、所有惡毒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陸浩。
我最好的兄弟。
林晚晴。
我最愛的妻子。
他們,怎么敢?!
他們,怎么能?!
五年前,陸浩那張痛哭流涕的臉,還歷歷在目。
“阿毅,你放心!嫂子和孩子,就是我的親嫂子和親侄子!誰敢動他們一根汗毛,我跟他拼命!”
五年前,晚晴隔著探視玻璃,對我說的那些話,也言猶在耳。
“蕭毅,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來。這個家,有我,有孩子,我們會一直等你?!?/p>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
都是一場,由我最信任的兩個人,聯(lián)手為我上演的、天大的騙局!
他們是在什么時候開始的?
是我入獄后?還是……在我入獄前,他們就已經(jīng)暗通款曲?
那個所謂的“工程事故”,真的是意外嗎?還是說,那從一開始,就是他們?yōu)榱藢⑽覐氐滋叱鼍?,而精心設(shè)計的一個陰謀?!
我的兒子……
那個叫著陸浩“爸爸”的孩子……
他,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這個念頭,像一條最毒的蛇,猛地鉆進(jìn)我的腦海,瘋狂地噬咬著我的理智!
不!
不可能!
我記得很清楚,晚晴懷孕的時候,我們做過檢查。時間,對得上。
他一定是我的兒子。
可正因為他是我的兒子,我才更痛!
我的親生兒子,從他出生的第一天起,看到的“父親”,就是另一個男人!他會在那個男人的懷里撒嬌,會被那個男人舉過頭頂,會把那個男人,當(dāng)成他生命里,最偉大的英雄!
而我,他真正的父親,卻只能像一個見不得光的老鼠,在陰暗的角落里,窺視著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啊——!”
我再也抑制不住,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絕望的嘶吼!
我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路邊的墻壁上!
粗糙的墻面,瞬間磨破了我的指節(jié),鮮血,順著我的手背,流了下來。
可這點(diǎn)疼痛,又怎及我心痛的萬分之一?
我沿著墻壁,無力地滑倒在地,蜷縮在街角最骯臟的陰影里,像一條被全世界拋棄的野狗。
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五年。
整整五年。
在獄中,無論遭受多大的折磨和屈辱,我都沒有流過一滴淚。
因為我知道,我還有家,還有希望。
可現(xiàn)在,我的家,沒了。我的希望,碎了。
我的一切,都被人,偷走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這五年,苦苦支撐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我就這樣,在街角,坐了一夜。
任由冰冷的夜風(fēng),吹干我臉上的淚痕,也吹熄了我心中,最后一點(diǎn)溫度。
天,快亮的時候。
我從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
我的眼神,不再有昨夜的痛苦和絕望。
只剩下一種,死寂般的,冰冷的麻木。
我從帆布袋里,摸出了我所有的“財產(chǎn)”——皺巴巴的幾十塊錢。
我走進(jìn)一家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包最便宜的煙,和一瓶最烈的二鍋頭。
我走到江邊,坐在冰冷的臺階上。
一口酒,一口煙。
我想把自己灌醉,我想忘掉一切。
可我越喝,頭腦,卻越清醒。
那地獄般的一幕,在我腦海里,反復(fù)地,清晰地,播放著。
陸浩的笑,晚晴的笑,我兒子天真的臉……
每一幀畫面,都是對我的凌遲。
就在我喝完大半瓶酒,準(zhǔn)備將自己和這個骯臟的世界,一起,投入那冰冷的江水時。
我口袋里,那只獄中發(fā)的、最老舊的按鍵手機(jī),突然,“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麻木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我的聲音,沙啞得,像一塊破布。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卻又中氣十足的聲音。
“小子,出來了?”
這個聲音……
我愣了一下,隨即,猛地,從那麻木的狀態(tài)中,驚醒了過來!
是……龍爺!
那個我在獄中,救過他一命的,傳說中的,地下世界的王者!
他比我早半年出獄。出獄前,他曾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小子,你這條命,是我的了。以后出去,有任何事,打這個電話。只要我還沒死,這天下,就沒人敢再欺負(fù)你?!?/p>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場面話。
卻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聯(lián)系我了。
“……龍爺?”我試探著,叫了一聲。
“呵,還記得我這把老骨頭就好?!彪娫捘穷^的龍爺,輕笑一聲,“我聽說,你昨天出來了。怎么,沒回家?一個人,在江邊喝悶酒?”
我的心,猛地一凜!
他在……監(jiān)視我?
“小子,別緊張?!饼垹斔坪醪碌搅宋业南敕?,“我不是監(jiān)視你。我只是,派人‘看’著你。我怕你,想不開。”
“我這條老命,是你從幾個小雜種的刀下救回來的。我答應(yīng)過你,要報答你?!?/p>
“說吧,遇到了什么事?讓你一個在牢里被打斷腿都一聲不吭的硬骨頭,變成現(xiàn)在這副,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如的德性?”
龍爺?shù)脑?,很糙,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那道,早已被絕望封死的閘門。
我抓著手機(jī),將昨天看到的一切,將那地獄般的一幕,用一種近乎麻木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diào),告訴了他。
我說完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我以為他掛了。
良久,龍爺?shù)穆曇?,才再次響起?/p>
這一次,他的聲音里,沒有了之前的輕松,取而代de的,是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的殺意。
“鳩占鵲巢,奪妻之恨?!?/p>
“好,很好?!?/p>
“小子,我問你?!?/p>
“你想不想,把你失去的一切,都拿回來?”
“你想不想,讓那對狗男女,跪在你面前,像狗一樣,祈求你的原諒?”
“你想不想,把他們,也送進(jìn)那個,你待了五年的……地獄?”
龍爺?shù)拿恳痪湓挘枷褚粓F(tuán)來自地獄的火焰,重新點(diǎn)燃了我那顆,早已化為死灰的心。
我看著江面上,那輪緩緩升起的、血色的朝陽。
握著手機(jī)的手,因為用力,指節(jié),根根發(fā)白。
“我……”
“想。”
一個字,從我牙縫里,擠了出來。
帶著,無盡的,刻骨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