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村的雨,總帶著股化不開的土腥氣。
林敘縮在山神廟的供桌底下,聽著廟外噼里啪啦的雨聲,懷里揣著半塊啃剩的麥餅。這是他今天的晚飯,也是明天的早飯。作為村里唯一的孤兒,他早就學會了把一塊干糧掰成三頓吃——不是不想多找些吃的,而是山外的鎮(zhèn)子太遠,山里的野獸太兇,安穩(wěn)活著,本就是件需要算計的事。
十三歲的少年,瘦得像根被水泡過的柴火,只有那雙眼睛,亮得有些過分。此刻他正盯著供桌裂縫里嵌著的一只潮蟲,看它慢悠悠地爬過蛛網(wǎng)。這是他排遣時間的方式,也是生存的本能——觀察一切活物的動向,才能避開危險。
雨勢漸小的時候,林敘才從供桌底下鉆出來。山神廟年久失修,神像的半邊臉都塌了,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泥胎。他習慣性地對著神像作了個揖,不是信神佛,只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真有神呢?冒犯了總是不好。
他要去后山的胭脂澗采藥。前幾天聽鎮(zhèn)上下來收藥草的貨郎說,最近“龍須草”的價錢漲了,曬干了能換兩個銅板。兩個銅板,夠他買三個麥餅。
胭脂澗在青牛村后山的最深處,據(jù)說以前有仙女在這里洗過胭脂,澗水常年泛著淡淡的粉紅。林敘沒見過仙女,只知道那里的石頭滑得很,去年村東頭的王二柱就在這兒摔斷了腿,躺了三個月才下床。
他沿著濕滑的山路往下走,手里攥著根磨尖了的木棍——不是為了挑草,是為了探路。每一步都踩在草叢最厚的地方,盡量不發(fā)出聲音。露水打濕了他的粗布短褂,冰涼的觸感順著脊梁骨爬上來,他卻像沒察覺似的,眼睛死死盯著腳下。
快到澗底時,他忽然停住了。
前面的泥地上,有幾個雜亂的腳印。不是村民的布鞋印,是帶著鐵掌的靴子印,很深,邊緣還沾著些暗紅的東西。林敘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他認得這種腳印——上個月,鎮(zhèn)上的捕快進山搜捕逃犯時,穿的就是這種靴子。
逃犯?還是別的什么?
他沒敢往前走,而是悄悄繞到旁邊一棵歪脖子樹后,扒開茂密的樹葉往外看。胭脂澗的水潭就在前面,潭邊的石頭上,扔著個黑布包裹,旁邊還散落著幾片碎瓷片,像是哪個大戶人家用的茶碗。
風從澗底吹上來,帶著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林敘的手指攥緊了木棍,指節(jié)發(fā)白。他想轉(zhuǎn)身就走,回山神廟繼續(xù)待著,等明天天亮了再來看??赡莾蓚€銅板的麥餅,像根小鉤子,在他心里撓來撓去。
再看一眼,就看一眼。
他貓著腰,像只受驚的兔子,一點點挪到潭邊的灌木叢里。眼睛剛探出枝葉,就看見水潭中央的淤泥里,插著個奇怪的東西。
那是個拳頭大小的果實,顏色像枯樹皮,表面布滿了裂紋,像是被雷劈過似的。它一半陷在淤泥里,一半露在水面上,隨著水波輕輕晃悠。最奇怪的是,周圍的澗水明明是粉紅色的,可到了那果實旁邊,卻變成了透明的,像是被什么東西隔開了。
林敘活了十三年,從沒見過這種果子。山里的野果他認識不少,紅的甜,紫的酸,帶刺的多半有毒,可這種像枯木頭一樣的,他聞所未聞。
也許是什么值錢的藥材?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按了下去。不對,貨郎從沒說過有這種藥材。而且這果子透著股邪氣,旁邊還有帶血的腳印,說不定是什么不祥之物。
他往后縮了縮,準備離開??删驮谶@時,潭水突然“咕嘟”冒了個泡,那枚枯果像是被驚動了似的,裂紋里閃過一絲極淡的金光。
林敘的目光一下子被釘住了。
他想起村里老人講過的故事,說山里頭藏著神仙留下的寶貝,有緣人才能得到。難道……
不,不能想。他甩了甩頭,試圖把這荒唐的想法趕走。寶貝哪有那么好得的?多半是陷阱。王二柱他爹年輕時就聽說山里有金元寶,跑進深山里找,最后連骨頭都沒找回來。
他咬了咬牙,轉(zhuǎn)身就要走??赡_剛抬起,就聽見身后傳來“咔嚓”一聲輕響。
像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林敘的頭皮瞬間麻了。他猛地回頭,什么也沒看見,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赡枪裳任?,好像更濃了。
不能再等了。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出水潭邊的灌木叢,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趕緊離開這里??膳芰藳]兩步,腳下突然一滑——剛才光顧著看后面,沒注意腳下的石頭是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