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備庫后墻那道腐朽的木門,如同通往煉獄的最后一道裂縫,在阿晏和昭陽拼盡全力的撞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轟然向內(nèi)洞開!撲面而來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嗆人的硝煙味、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以及絕望的嘶吼與瀕死的哀嚎!
庫內(nèi)空間遠(yuǎn)比想象中更顯逼仄。高高的木架上,原本整齊碼放的刀槍劍戟、弓弩甲胄,此刻大多被扯落在地,與破碎的盾牌、斷裂的肢體、凝固發(fā)黑的血液混合在一起,鋪滿了冰冷的地磚。幾十名渾身浴血、甲胄殘破的士兵,正依托著堆積如山的兵器箱和厚重的庫房立柱,做著最后的、絕望的抵抗。庫房唯一的正門方向,沉重的撞擊聲如同死神的擂鼓,每一次撞擊都讓那包鐵的巨大門扉向內(nèi)凹陷一分,門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門外,叛軍瘋狂的喊殺聲如同海嘯般洶涌灌入!
“頂??!給老子頂住!”一個(gè)滿臉血污、左臂無力耷拉著、僅憑右手揮舞著卷刃腰刀的魁梧軍官,如同受傷的猛虎,在防線后聲嘶力竭地咆哮著。正是秦剛的副手,校尉張猛!
“張校尉!”阿晏嘶啞的吼聲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中異常清晰。他拉著昭陽,幾乎是滾進(jìn)了庫房,立刻反身用肩膀死死頂住那道剛剛被他們撞開的、同樣搖搖欲墜的后門!
張猛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看到昭陽那身櫻草色比甲時(shí)驟然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如同瀕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公主殿下?!是昭陽公主!公主殿下來了!兄弟們!公主還在!援軍…援軍定在路上了!給老子殺!殺光這群狗娘養(yǎng)的叛賊!”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帶著破音的狂喜,瞬間點(diǎn)燃了殘兵們眼中幾乎熄滅的火焰!
“公主千歲!殺——!”絕望的士兵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回光返照的群狼,爆發(fā)出更加兇猛的反撲!原本岌岌可危的防線竟奇跡般地穩(wěn)住了片刻!
然而,這片刻的振奮,如同投入沸油中的水滴,瞬間激起了門外叛軍更加瘋狂的進(jìn)攻!
“撞!給老子撞開它!公主在里面!活捉昭陽者,賞千金,封萬戶侯!”一個(gè)陰冷亢奮的聲音在門外高喊!是那個(gè)刀疤軍官齊威!
“轟——!轟——!”
巨大的撞木如同攻城錘,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砸在正門上!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木屑橫飛,鐵棍扭曲!門后的士兵被震得口鼻溢血,卻依舊用身體死死抵住!
“后門!后門也頂不住了!”阿晏嘶聲怒吼!他后背的灼傷和額角的傷口在劇烈的撞擊下劇痛鉆心,鮮血再次涌出,模糊了視線。他能感覺到門板在身后叛軍的劈砍撞擊下劇烈震顫!支撐不了多久了!
昭陽緊抿著唇,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卻銳利如刀。她迅速掃視著混亂血腥的戰(zhàn)場,目光落在那些散落在地的弓弩和角落堆放的、裹著油布的箭矢上!一個(gè)瘋狂的念頭瞬間閃過腦海!
“張猛!”昭陽的聲音穿透嘈雜,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帶幾個(gè)人,把所有能用的弓弩集中起來!箭!去找浸了火油的箭!越多越好!”
張猛一愣,瞬間明白了昭陽的意圖!他的眼中爆發(fā)出狠戾的光芒:“遵命!快!找油!找火!把箭都浸上!”
殘存的士兵立刻分出一部分,如同瘋魔般撲向庫房深處,砸開存放燈油和火把的箱子,將成捆的箭矢粗暴地浸入粘稠刺鼻的火油中!
“阿晏!帶人清空后門附近的雜物!準(zhǔn)備引火!”昭陽再次下令,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她拔出腰間一把裝飾性的、卻異常鋒利的短匕,櫻草色的身影在火光與血腥中顯得異常孤絕。
阿晏心頭劇震!他瞬間明白了殿下的計(jì)劃——火!他們要放火!焚毀這座武備庫!用烈焰和濃煙,阻擋叛軍的進(jìn)攻,也為他們自己爭取最后的、渺茫的生機(jī)!這無異于飲鴆止渴!
但他沒有任何猶豫!“是!”他嘶吼著,松開頂門的肩膀,任由后門在撞擊下發(fā)出更劇烈的呻吟!他抄起地上半截?cái)嗔训臉寳U,如同瘋虎般撲向堆在后門附近的破舊盾牌和空木箱,用盡全身力氣將其掃開!其他士兵也反應(yīng)過來,拼命清理著引火物。
就在這時(shí)!
“轟隆——!??!”
一聲驚天動(dòng)地的巨響!
正門!那扇飽經(jīng)摧殘的包鐵巨門,終于在撞木和無數(shù)刀斧的瘋狂劈砍下,如同被巨獸撕裂的胸膛,轟然向內(nèi)倒塌!沉重的門板砸在地上,激起漫天煙塵!
“殺——!活捉昭陽!”叛軍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踏著門板的殘骸,揮舞著染血的刀劍,猙獰地嘶吼著,狂涌而入!
“放箭——!”張猛雙目赤紅,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
早已準(zhǔn)備好的十幾名士兵,猛地將點(diǎn)燃的火把按向浸透火油的箭簇!
“蓬!蓬!蓬!”
數(shù)十支燃燒的火箭,如同憤怒的火鴉,帶著凄厲的呼嘯,瞬間離弦!密集地射向狂涌而入的叛軍人群!
“噗嗤!噗嗤!”
“啊——!”
沖在最前面的叛軍瞬間被火箭射穿、點(diǎn)燃!慘叫聲、皮肉燒灼的滋滋聲、火焰爆燃的噼啪聲瞬間響成一片!熾熱的火焰在密集的人群中猛然炸開,形成一道短暫而致命的火墻!叛軍的沖鋒勢頭被硬生生遏制!濃煙滾滾,嗆得人睜不開眼!
“后門!點(diǎn)火!”昭陽的聲音在混亂中如同冰珠墜地!
阿晏早已將火把扔向了后門附近堆積的、浸了燈油的破布和木屑!
“轟——!”
一道兇猛的火焰瞬間騰起,沿著門板迅速蔓延,貪婪地吞噬著一切可燃之物!濃煙和烈焰瞬間封死了后門!也暫時(shí)阻斷了后路!
火攻奏效!但也將他們自己徹底困在了這座燃燒的鋼鐵墳?zāi)怪校?/p>
“守住陣線!依托火墻!用長兵!”張猛咆哮著指揮殘兵退守到燃燒的兵器箱和立柱之后,利用長矛、戈戟,隔著火焰和濃煙,瘋狂地捅刺著試圖沖過火墻的叛軍!每一次刺擊,都伴隨著叛軍的慘叫和士兵們絕望的怒吼!
戰(zhàn)斗進(jìn)入了最慘烈、最原始的絞殺階段!濃煙滾滾,熱浪灼人,視線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晃動(dòng)的人影,聽到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利刃入肉的悶響、垂死的哀嚎!不斷有士兵倒下,也不斷有叛軍被火焰吞噬或被長矛刺穿!
阿晏護(hù)在昭陽身前,手中的短匕早已不知丟在何處。他撿起一面半人高的破盾,死死擋在身前,另一只手揮舞著撿來的半截?cái)嗟?,如同瘋魔般劈砍著任何試圖靠近昭陽的敵人!他額角的血混著汗水流下,后背的灼傷在高溫下如同被烙鐵反復(fù)炙烤,每一次揮刀都牽扯著撕心裂肺的劇痛!但他不敢停,不能停!他的眼中只有眼前晃動(dòng)的敵人身影,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護(hù)住殿下!護(hù)住她!
混亂中,一道陰狠的身影如同毒蛇般從濃煙中竄出!正是刀疤軍官齊威!他顯然也受了傷,半邊臉被火焰燎得焦黑,但那雙眼睛卻閃爍著更加殘忍嗜血的光芒!他手中的厚背砍刀帶著死亡的呼嘯,直劈阿晏!
“鐺——!”
阿晏用盾牌死死格?。【薮蟮牧α孔屗直蹌≌?,盾牌幾乎脫手!整個(gè)人被震得連連后退,撞在身后的兵器架上!幾柄長矛嘩啦落下!
齊威獰笑一聲,刀勢未盡,手腕一翻,刀鋒順勢斜撩,直取阿晏肋下空門!這一刀又快又狠,角度刁鉆!阿晏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盾牌沉重難以回防,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冰冷的刀鋒撕裂煙霧,直逼而來!
“阿晏——!”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在咫尺響起!
是昭陽!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那個(gè)櫻草色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猛地從側(cè)面撞向齊威!她手中的短匕,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狠狠刺向齊威的腰眼!
齊威顯然沒料到身份尊貴的公主會(huì)如此悍不畏死地近身搏殺!他下意識地收刀回防,手腕一扭,刀柄狠狠砸向昭陽持匕的手腕!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
昭陽痛哼一聲,短匕脫手飛出!整個(gè)人被巨大的力量砸得踉蹌后退,重重摔倒在地,左手腕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幾乎暈厥!
“殿下——!”阿晏目眥欲裂!看到昭陽受傷倒地,一股無法形容的狂暴怒火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痛楚!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fā)!那瞬間爆發(fā)的力量,甚至壓到了身體瀕臨崩潰的極限!
“我殺了你——!”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從阿晏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他丟開沉重的盾牌,雙手緊握住那半截?cái)嗟?,眼中只剩下齊威那張獰惡的臉!他不再防御,不再閃避!如同最原始的兇獸,帶著同歸于盡的瘋狂,迎著齊威回防的刀鋒,不顧一切地猛撲上去!
以命搏命!
齊威被阿晏這完全不要命的打法驚得一怔!刀鋒下意識地劈向阿晏的頭顱!
阿晏不閃不避!在刀鋒及體的剎那,身體猛地向下一矮,斷刀帶著他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憤怒、悲痛、絕望,如同毒龍出洞,狠狠地、精準(zhǔn)無比地從齊威肋下的甲胄縫隙捅了進(jìn)去!直沒至柄!
“噗嗤——!”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濺了阿晏滿頭滿臉!
齊威的身體猛地僵??!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深深沒入自己身體的斷刀,又抬頭看向眼前這個(gè)滿臉血污、眼神瘋狂如同惡鬼的少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充滿了不甘和驚駭。沉重的砍刀從他手中滑落,哐當(dāng)一聲砸在地上。
阿晏死死握著刀柄,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狠狠一絞!然后猛地拔出!
齊威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脊梁,轟然倒地!鮮血瞬間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面。
阿晏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拄著那柄滴血的斷刀,才勉強(qiáng)沒有倒下。他劇烈地喘息著,眼前陣陣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全身的傷口都在瘋狂地叫囂。他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目光急切地搜尋著那個(gè)櫻草色的身影。
昭陽掙扎著坐起身,左手腕劇痛鉆心,額角也撞破了,滲出血絲,沾著灰塵,狼狽不堪。但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那個(gè)拄刀而立、如同血修羅般的少年身影。剛才那一幕,阿晏那不顧一切、以命換命的瘋狂,深深烙印在她心底。
就在這時(shí)!
“轟——!”
庫房深處,一處堆放著大量桐油桶和廢舊火器的角落,被蔓延的火焰引燃,發(fā)生了劇烈的爆炸!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無數(shù)燃燒的碎片如同流星火雨般四散飛射!整個(gè)武備庫都在劇烈搖晃!房梁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簌簌落下燃燒的木屑和塵土!
“庫房要塌了!”張猛絕望的嘶吼被淹沒在爆炸的巨響中!
濃煙更加熾烈,火焰徹底失控!灼熱的氣浪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人烤焦!幸存的士兵在火海中慘叫著奔逃,卻無處可逃!正門被叛軍堵死,后門是滔天烈焰!真正的絕境!
阿晏也被爆炸的氣浪掀翻在地,斷刀脫手。他掙扎著爬向昭陽的方向,濃煙嗆得他劇烈咳嗽,視線一片模糊。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結(jié)束了…終究還是…逃不過嗎…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濃煙和劇痛吞噬之際,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穿透了火焰的咆哮、房屋的呻吟、垂死的哀嚎,如同天籟般,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
那是……
號角聲!
悠長、蒼涼、帶著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不止一支!是無數(shù)支號角,在紫禁城外的四面八方,同時(shí)吹響!匯成一片撼天動(dòng)地的聲浪!
緊接著!
“咚!咚!咚!”
沉悶而巨大的戰(zhàn)鼓聲如同九天驚雷,滾滾而來!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
鼓聲!號角聲!由遠(yuǎn)及近!如同憤怒的狂潮,拍擊著搖搖欲墜的宮墻!
“援軍…是援軍!”一個(gè)離后墻較近、耳朵貼在墻上傾聽的士兵,猛地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狂喜嘶吼!他指著被火焰封鎖的后門方向,聲音因激動(dòng)而扭曲變調(diào):“外面!外面有大軍!在喊…在喊‘奉安王諭令!勤王護(hù)駕!誅殺叛逆!’”
安王!宗正安王!方學(xué)士他們聯(lián)絡(luò)的援軍!終于到了!
這突如其來的天籟之音,如同最猛烈的強(qiáng)心劑,瞬間注入了所有瀕死之人的心臟!
“援軍來了!殺出去!和援軍里應(yīng)外合!”張猛如同打了雞血,不顧身上數(shù)處傷口,掙扎著站起,發(fā)出困獸般的咆哮!殘存的士兵也爆發(fā)出最后的、震天的怒吼!
堵在正門的叛軍顯然也聽到了那撼天動(dòng)地的號角與鼓聲!他們臉上的猙獰瞬間被巨大的驚駭和慌亂取代!進(jìn)攻的勢頭為之一滯!甚至有人開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縮!
“機(jī)會(huì)!”阿晏的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傷痛和疲憊!他不知從哪里涌出的力氣,猛地從地上彈起,踉蹌著撲到昭陽身邊!
“殿下!我們走!”他嘶啞地吼著,用盡全身力氣,將受傷的昭陽從地上扶起!他不再看那燃燒的后門,目光死死盯住正門方向!那里,叛軍因?yàn)橥蝗缙鋪淼脑姸萑肓硕虝旱幕靵y!那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跟著我!沖出去!”阿晏一手緊緊攬住昭陽的腰,支撐著她受傷的身體,一手撿起地上不知誰掉落的一柄滿是缺口的腰刀!他如同瀕死的兇獸發(fā)出了最后的沖鋒號令,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朝著那被叛軍短暫堵塞、卻已軍心渙散的正門豁口,猛沖過去!
“保護(hù)殿下!沖啊——!”張猛和僅存的十幾名士兵如同被點(diǎn)燃的火藥桶,爆發(fā)出震天的咆哮,緊隨著阿晏和昭陽的身影,如同決堤的洪流,悍然撞向了混亂的叛軍!
刀光!血影!怒吼!慘叫!
阿晏護(hù)著昭陽,在狹窄的豁口中拼命沖殺!他手中的破刀瘋狂地劈砍格擋,每一次撞擊都震得他虎口崩裂,手臂麻木!他感覺不到痛,感覺不到累,眼中只有前方晃動(dòng)的敵人,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沖出去!帶殿下沖出去!
昭陽被他半抱半拖著,左腕的劇痛讓她幾乎虛脫,濃煙熏得她淚流滿面,視線模糊。但她咬著牙,用還能動(dòng)的右手,死死抓住阿晏染血的衣襟,努力跟上他的腳步。她看著少年那沾滿血污、卻異常堅(jiān)毅的側(cè)臉,看著他額角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看著他眼中那不顧一切的光芒……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巨大痛惜、生死相依的復(fù)雜情感,如同洶涌的熔巖,瞬間沖垮了她心中所有冰冷的堤防!
終于!在付出了最后幾名士兵生命的代價(jià)后,他們?nèi)缤⊙募?,硬生生從叛軍的包圍圈中撕開了一道血口,沖出了燃燒的、如同地獄熔爐般的武備庫!
冰冷的、夾雜著雪沫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外面依舊是廝殺震天的戰(zhàn)場!但視野驟然開闊!只見西華門方向,無數(shù)打著安王旗號、身披邊軍甲胄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宮城,與叛軍絞殺在一起!喊殺聲、金鐵交鳴聲、號角戰(zhàn)鼓聲響徹云霄!
得救了!
阿晏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巨大的脫力感和全身傷口爆發(fā)的劇痛如同山崩海嘯般襲來!眼前猛地一黑,腳下踉蹌,再也支撐不住,帶著昭陽一起,重重地向滿是血污和積雪的地面栽倒下去!
“阿晏!”昭陽驚呼,顧不得自己左腕的劇痛,奮力想要撐住他。
兩人滾倒在地,沾滿了泥濘和血污。阿晏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冰冷的雪花落在他滾燙的臉上,帶來一絲虛幻的涼意。他感覺身體像散了架,每一寸骨頭都在呻吟,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shí)可能熄滅。但他還是艱難地側(cè)過頭,急切地看向身旁的昭陽。
昭陽也掙扎著半坐起身,櫻草色的比甲早已污穢不堪,沾滿了血污、泥濘和煙灰。左腕不自然地扭曲著,額角的傷口還在滲血,發(fā)髻散亂,臉上更是黑一道紅一道,狼狽到了極點(diǎn)。然而,當(dāng)她的目光與阿晏那虛弱卻依舊關(guān)切的視線在空中交匯時(shí),所有的狼狽、所有的傷痛、所有的劫后余生,都化作了眼底深處翻涌的、無法言說的波瀾。
沒有言語。
在這尸山血海、殺聲震天的修羅場上,在這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阿晏的臉上沾滿了血污和塵土,額角的傷口猙獰,嘴唇干裂,唯有一雙眼睛,如同被血水洗過的墨玉,清澈、明亮,映著昭陽同樣狼狽的身影,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慶幸和……無法掩飾的深深眷戀。
昭陽的心,被這目光狠狠撞了一下。那冰封了太久的寒潭深處,仿佛投入了一塊滾燙的烙鐵,瞬間激起了滔天的巨浪!詔獄門口那個(gè)不顧一切的擁抱,鳳藻宮前殿他推開自己時(shí)的決絕,密道中他死死攥住自己手腕的堅(jiān)定,還有剛才在火海中,他如同惡鬼般撲向齊威的瘋狂……一幕幕,如同走馬燈般在她眼前閃過。所有的算計(jì),所有的冰冷,所有的身份隔閡,在這一刻,在這血與火的淬煉之后,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那只沒有受傷的右手,指尖微微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溫柔,輕輕拂向阿晏額角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溫?zé)岬?、翻卷的皮肉和粘稠的血污?/p>
阿晏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昭陽,看著她眼中那從未有過的、近乎破碎的痛惜和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深沉如海的情緒。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傷口的瞬間,阿晏不知從哪里涌起一股沖動(dòng)。他猛地抬起那只同樣沾滿血污、傷痕累累的手,一把抓住了昭陽伸來的手腕!動(dòng)作帶著傷者的虛弱,卻又異常用力,仿佛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浮木。
昭陽的手腕被他滾燙而粗糙的手掌握住,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她沒有掙脫,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時(shí)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周圍的喊殺聲、刀劍聲、號角聲,都成了遙遠(yuǎn)的背景。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這雪地里兩個(gè)滿身傷痕、狼狽不堪的人,以及那緊緊交握的、沾滿血污的手。
阿晏的嘴唇翕動(dòng)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一串破碎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最終,所有的言語都化作了眼底那洶涌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淚光,和嘴角緩緩綻開的、一個(gè)無比虛弱卻又無比明亮、純粹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穿透厚重烏云的陽光,帶著一種洗凈鉛華的、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悅,還有對眼前之人最深沉的、無需言說的信任與依賴。
昭陽看著這個(gè)笑容,看著少年眼中那純粹的、毫無保留的光芒。她緊抿的唇線,終于緩緩地、緩緩地松開了。一絲同樣純粹、同樣明亮、甚至帶著一絲淚光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的溪流,在她沾滿血污和煙灰的臉上,悄然漾開。那笑意驅(qū)散了所有的冰冷與陰霾,如同暗夜中綻放的曇花,短暫卻驚心動(dòng)魄。
她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了阿晏的手。十指相扣,冰冷與滾燙,傷痕與傷痕,緊緊交纏。血污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我們……”昭陽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如同誓言般在阿晏耳邊響起,也響徹在她自己心中:
“……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