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那一刻仿佛被凍結(jié)了。
我跟黑山宗的墨長老，一個站在臺階上，一個站在廣場中，相隔不過十丈，卻像是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天塹。
他臉色煞白，眼神里充滿了驚懼與猜疑，舉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顫抖，既不敢拍下，也不敢收回。
我比他更不堪。我的臉色估計白得像張紙，雙腿抖得跟面條似的，全靠一股“死了也不能輸了氣勢”的演員信念感在硬撐。我甚至能感覺到，心臟因?yàn)檫^度緊張和虛弱，正“咚咚咚”地發(fā)出抗議，聲音大得我自己都聽得見。
我們就這么僵持著。
一秒，兩秒……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最終，還是墨長老先撐不住了。他不是修為撐不住，是精神上撐不住了。他那被我強(qiáng)行灌輸?shù)摹吧駟ⅰ苯o徹底整不會了。一個活了幾百年的、堅(jiān)定的唯物主義修仙者，世界觀突然被打碎重組，換誰誰都得懵。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變幻了數(shù)次，最終，那份殺意，被一種更深沉的忌憚所取代。
“好……很好。”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與其說是在對我說話，不如說是在給他自己找個臺階下，“今日，老夫便看在……看在閣下身后那道‘古老意志’的份上，暫且不與你計較?！?/p>
說著，他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終于緩緩放下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石敢當(dāng)，似乎想上前將人帶走。
我心里一緊，想也不想，往前邁了半步。
就這半步，我差點(diǎn)因?yàn)橥溶浂苯庸蛳?。但我還是撐住了，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目光迎向他，眼神里，是我模仿那位“真·帝君”而來的、不含絲毫感情的冷漠。
我的意思很明確：人，你不能帶走。
墨長老的動作，又是一頓。
他看著我，又看了看昏迷的石-敢當(dāng)，最終，他妥協(xié)了。他不敢再試探我身后那道“意志”的底線。
“哼！”他冷哼一聲，算是挽回了最后的顏面，“此事，我黑山宗，絕不會善罷甘休！”
說完，他猛地一跺腳，整個人化作一道黑光，沖天而起，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天際。
那股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威壓，隨著他的離去，瞬間煙消云散。
我再也撐不住了。
眼前一黑，雙腿一軟，整個人向后便倒。
“帝君！”
老村正和幾個膽大的村民驚呼著沖了上來，七手八腳地將我扶住。
“我……無妨?！蔽铱吭谝粋€村民的身上，虛弱地擺了擺手，感覺自己像是剛跑完一場四十二公里的馬拉松，連抬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快！快去看看敢當(dāng)！”我指著不遠(yuǎn)處昏迷的石敢當(dāng)，急切地說道。
這可是我唯一的“修仙者”粉絲，是我的護(hù)身符和武力擔(dān)當(dāng)，可不能就這么掛了。
村民們立刻圍了過去，老村正摸了摸石敢-當(dāng)?shù)谋窍?，又探了探他的脈搏，松了口氣：“帝君放心，敢當(dāng)只是受了重創(chuàng)，氣血翻涌，并無性命之憂?！?/p>
我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被人攙扶著，我坐在了神殿的門檻上，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
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只是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將我從那段“神啟”中感受到的畫面和情緒，用香火愿力為“墨水”，強(qiáng)行“畫”給了墨長老看。
我以為那頂多算是一場效果比較逼真的幻術(shù)。
可為什么……我自己都感覺到，在我“播放”那段畫面的時候，整個太虛神庭，都仿佛與我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
那股浩瀚的、蒼涼的、至高無上的“道韻”，絕對不是我一個三流演員能“演”出來的。
就好像……我那場蹩腳的模仿秀，意外地，觸碰到了某個沉睡已久的開關(guān)。
正當(dāng)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股微弱的、若有若無的牽引感，從神殿的最深處傳來。
那感覺很奇妙，不像是有人在拉我，更像是一種……呼喚。一種來自血脈深處，或者說，來自靈魂深處的……共鳴。
我心中一動，掙扎著站了起來。
“帝君，您要去哪？”老村正關(guān)切地問。
“本君……有所感應(yīng)。”我含糊其辭地應(yīng)了一句，推開眾人，憑著那股奇妙的直覺，一步一步地，朝著主殿最深處的神壇走去。
那里，正是上次我們搞“基建”時，意外開啟了陣法的地方。
當(dāng)我再次來到那塊坍塌的、小山似的“鎮(zhèn)岳石”前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石頭，還是那塊石頭。
但上面那些古奧的紋路，此刻，正散發(fā)著極其微弱的、如同呼吸一般的金色光芒。整個大殿的地面上，那些龐大的陣法線條，也像燒完的炭火余燼，明滅不定。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再次按在了那塊黑色的巨石上。
這一次，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也沒有宏大畫面的沖擊。
我只是感覺到，一股溫和的意念，順著我的手臂，流入了我的腦海。
【鑰匙……已確認(rèn)?！?【共鳴……頻率匹配。】 【第二層……協(xié)議……開啟?！?/p>
緊接著，“轟隆隆”一陣悶響，那塊我們幾十個人都搬不動的巨石，竟然緩緩地向一側(cè)滑開。在它原來所在的位置，神壇的基座上，一個黑黢黢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的階梯，出現(xiàn)在我眼前。
一股比周圍更加古老、更加蒼涼的氣息，從洞口里撲面而來。
我的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好奇心戰(zhàn)勝了恐懼。我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照顧石敢當(dāng)?shù)谋娙?，咬了咬牙，順著階梯，走了下去。
階梯不長，約莫百十來級。
盡頭，是一間不大的石室。
這石室里空空蕩蕩，沒有金銀財寶，沒有神功秘籍。只有在最中央，懸浮著一顆人頭大小的、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光球。
那光球，看起來有些虛弱，光芒明滅不定，像一盞快要油盡燈枯的燈。
我緩緩靠近。
就在我離它只有三步之遙的時候，一個古老、中性、不帶絲毫感情，卻又充滿了疲憊的聲音，直接在我的腦海中響起。
這個聲音，與之前那段“神啟”中，帝君那冷酷的意志，同根同源。
【……蘇醒的……“容器”……】
【……漫長的……沉睡……】
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是信號極差的老舊收音機(jī)。
“你是誰？”我試探著，在心里問道。
【我……不是“誰”?！?【我……是“神庭之核”……的……一道……“留存信息”。】
“留存信息？”我愣住了。
【上古之戰(zhàn)……吾等……并非隕落?！?【隕落……尚有輪回……尚有殘魂……】 【吾等……是被……“抹除”了?！?/p>
“抹除？”這個詞，讓我瞬間想起了那片恐怖的“虛無”。
【“虛無之物”……它……不毀滅，不吞噬。】 【它……“否定”……存在的意義。它……改寫……存在的“規(guī)則”?！?【它……是“存在”……這個概念的……天敵?！?/p>
【太虛神庭……不是神明的墓地?！?【它……是最后的……“防御工事”……是隔絕“存在”與“虛無”的……一道“防火墻”?！?【亦是……一枚……等待發(fā)芽的……“種子”?！?/p>
【防火墻……能量耗盡……陷入……休眠?！?【需要……一個……與“秩序”法則……產(chǎn)生共鳴的……意志……作為“鑰匙”……來重新……“啟動”?！?/p>
那聲音說到這里，光球的光芒，黯淡了一下。
【你的……“表演”……】 【你模仿“東華”的……意志……雖然……粗劣……不堪……充滿了……可笑的……凡人情感……】 【但……其核心的……“扮演秩序”的……行為本身……】 【與“防火墻”的……底層協(xié)議……產(chǎn)生了……微弱的……共鳴?！?【你……用一把……生銹的……假鑰匙……打開了……第一道鎖?！?/p>
我聽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
我終于……終于明白了。
我不是在演戲。
或者說，我的演戲，在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了真實(shí)的、我自己都無法預(yù)料的后果！
這個太虛神庭，根本就是一臺沉睡的、巨大的、以“秩序”為核心的超級防御機(jī)器！
而我，這個冒牌的“秩序”扮演者，靠著村民們提供的、名為“香火”的能量，陰差陽錯地，把這臺機(jī)器的某個開關(guān)……給打開了！
我嚇退山匪的“聲光特效”，我嚇退墨長老的“神威幻象”，根本不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
而是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調(diào)用了這座“防御工事”自帶的、最基礎(chǔ)的……“聲光報警”和“歷史影像播放”功能！
【……警告……】 【防火墻……一旦……重新啟動……】 【就如同……在黑暗的……宇宙荒原中……重新……點(diǎn)燃了一堆……篝火。】 【“虛無”……沒有眼睛……但……它能“聽”到……篝"火燃燒的……聲音。】 【……好自為之……新的……“管理員”……】
最后一道意念傳來，那顆光球，“噗”的一聲，徹底熄滅了。
石室，陷入了死一樣的黑暗與沉寂。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石室，身后的階梯，緩緩合攏，恢復(fù)了原樣。
我看著殿外那些依舊對我充滿信任和崇拜的村民，看著那個剛剛悠悠轉(zhuǎn)醒、正掙扎著要過來向我請安的石敢當(dāng)。
我的內(nèi)心，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半點(diǎn)僥幸和玩世不恭。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苦澀地笑了。
行啊，柳幕。
你的人生，可真是完成了一次史詩級的、從入門到放棄的職業(yè)轉(zhuǎn)型。
從一個在片場跑龍?zhí)椎娜罕娧輪T，變成了一個……重啟了宇宙級末日服務(wù)器，還要孤身一人對抗“概念抹除病毒”的……倒霉蛋管理員。
這工作，聽起來……一點(diǎn)都不好玩。
而且我敢打賭，絕對，沒有加班費(f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