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竹影新生
終南山的秋意漸濃，層林盡染。陳默肩上的傷已愈合，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疤痕，像一枚褪色的勛章，記錄著過往的血腥。他依舊每日清晨起身，拿起那把禿了毛的竹掃帚，默默清掃廟前永無止境的落葉。動作已從最初的笨拙滯澀，變得沉穩(wěn)而流暢，甚至帶上了一絲奇特的韻律。
沙…沙…沙…聲音在山谷間回蕩，不再刺耳，反而有種撫慰人心的寧靜。
慧明老僧的話很少，只在陳默心緒明顯波動時，點化幾句。更多時候，是無聲的陪伴和示范。陳默漸漸習慣了這種近乎苦行般的清修生活。粗茶淡飯，劈柴擔水，清掃誦經。身體的疲憊替代了精神的煎熬，山林的清冽洗滌著靈魂的污濁。那些血腥的夢魘出現(xiàn)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內心的狂躁和戾氣，如同被掃去的落葉，漸漸沉淀、消解。他開始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平靜，雖然這平靜之下，是巨大的、被掏空般的虛無。
這天，陳默掃完最后一片落葉，將掃帚靠在廟墻邊。他走到廟后一處突出的山崖邊，望著腳下翻騰的云海和遠處連綿起伏的蒼翠群山。山風凜冽，吹動他額前略長的碎發(fā)。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純凈的空氣，試圖將胸腔里那股積郁多年的濁氣徹底呼出。
就在這時，一陣隱約的、不同于山風鳥鳴的聲音順著風飄了上來。是爭吵聲，還有一個女子憤怒而清晰的斥責聲。
“你們這是欺詐！利用村民不懂法，用遠低于市場價的價格騙他們簽下林地轉讓合同！這是違法的！合同無效！”
陳默循聲望去，只見下方蜿蜒的山路上，停著兩輛黑色的越野車。幾個穿著考究、面色不善的男人正圍著一個穿著米白色風衣、身形高挑的女子。女子背對著陳默，看不清面容，但背影挺拔，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在風中飛舞。她手里拿著一份文件，正毫不畏懼地與那幾個男人對峙。旁邊，幾個穿著樸素的村民手足無措地站著，臉上滿是惶恐和無奈。
“蘇律師，我勸你別多管閑事！”為首的一個光頭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威脅道，“這山高皇帝遠的，法律？法律也得看誰來執(zhí)行！識相的趕緊走，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不客氣？”被稱為蘇律師的女子冷笑一聲，聲音清亮而堅定，“怎么？還想動手？我手機開著錄音呢，你們動我一下試試？今天這合同，我管定了！村民們，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敢把你們怎么樣！”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凜然的正氣和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幾個男人被她氣勢所懾，一時間竟不敢妄動，只是惡狠狠地盯著她。
陳默站在山崖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這樣的場景，在他過去的“帝國”生涯中，或許只需要一個眼神，刀疤劉他們就會讓這個“多管閑事”的女人永遠閉嘴。但現(xiàn)在，看著那女子單薄卻倔強的背影，聽著她為了素不相識的山民據(jù)理力爭的聲音，他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漾開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他沒有下去，也沒有離開，只是像一個沉默的旁觀者。
最終，或許是忌憚蘇律師的身份（律師）和她的錄音威脅，那幾個男人罵罵咧咧地上了車，引擎咆哮著開走了。村民們圍住蘇律師，千恩萬謝。蘇律師溫和地安撫著他們，仔細地收好那份“問題合同”，似乎在承諾會幫他們打官司。
陳默轉身，默默地回了小廟。
幾天后，陳默下山去附近小鎮(zhèn)采購一些必需的鹽和燈油。在小鎮(zhèn)簡陋的郵局門口，他再次看到了那個身影——蘇律師。她正從郵局出來，手里拿著幾個厚厚的信封，似乎是剛寄出了重要的法律文件。她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依舊明亮堅定。
小鎮(zhèn)狹窄的街道上，一輛破舊的拖拉機突突突地冒著黑煙駛過，卷起漫天塵土。蘇律師下意識地側身躲避，卻不小心踩到了路邊的碎石，腳下一滑，驚呼一聲，身體向后倒去！她手中的文件袋脫手飛出！
就在她即將摔倒的瞬間，一只沉穩(wěn)有力的手及時扶住了她的胳膊。
蘇律師驚魂未定，站穩(wěn)后連忙道謝：“謝謝！謝謝您……”她抬起頭，看清扶住她的人時，微微愣了一下。
扶住她的正是陳默。他穿著山里人常見的舊布衣，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左眉骨上那道淡淡的疤痕給他增添了幾分滄桑和疏離感。他看起來與這個塵土飛揚的小鎮(zhèn)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入其中。
“舉手之勞?！标惸砷_手，聲音低沉平靜。他彎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袋，拍去灰塵，遞還給蘇律師。
“謝謝?！碧K律師再次道謝，接過文件袋，目光落在陳默那雙骨節(jié)分明、布滿老繭的手上，以及他平靜無波的眼神里?！澳皇潜镜厝税桑俊彼滩蛔柕?。這個男人的氣質太過特別，像一把藏在破舊刀鞘里的利刃。
“暫住山里?！标惸喍痰鼗卮穑瑳]有多說的意思。他微微頷首，便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蘇律師叫住了他，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我叫蘇青竹，是個公益律師。這次來是為山里的村民處理一些土地糾紛。看您身手很好，對山里也熟，不知道……能不能請您做幾天向導？報酬好商量。”
陳默看著那張素雅的名片，上面印著“蘇青竹律師”，還有一個律所的名字和電話。他抬起眼，看著蘇青竹清澈而帶著懇求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有疲憊，有堅定，還有一種他很久未曾見過的、純粹的善意和執(zhí)著。
做向導？回到那些他刻意避開的、可能還有王振海殘余勢力或官方眼線的村落？他本能地想拒絕。但看著蘇青竹為了素不相識的山民奔波勞碌的樣子，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個簡單的字：
“好?！?/p>
蘇青竹眼中瞬間綻放出欣喜的光彩：“太好了！謝謝您！您怎么稱呼？”
陳默沉默了一下。陳默這個名字，背負著太多的血腥和罪惡，早已死去。他看著遠處云霧繚繞的終南山，緩緩道：
“叫我……山風吧?！?/p>
山風無痕，掠過山崗，不問來處，不問歸途。如同他此刻，希望開啟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