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如刀,卷起漫天狂雪,呼嘯著掠過已成一片煉獄的榮親王府。
沖天烈焰舔舐著焦黑的梁柱,發(fā)出噼啪爆響,
將濃墨般的夜空映照得如同血染。
斷壁殘垣間,火星如赤蝶狂舞,
夾雜著未熄的灰燼,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打著旋兒。
楚明昭立于一處被碎石半掩的密道入口,
玄色勁裝早已被煙塵與暗沉的血跡浸染,勾勒出她挺拔如孤松的身姿。
墨發(fā)被風(fēng)扯亂,幾縷沾著血污貼在蒼白的頰邊,
非但不顯狼狽,反添幾分浴血的凜冽。
她手中緊握著一卷明黃的帛書
——正是那卷足以掀翻大半個朝堂、記載著太后當(dāng)年構(gòu)陷忠良、毒殺先帝、扶植幼帝驚天秘辛的先帝遺詔!
鳳目微抬,眸光比這肆虐的風(fēng)雪更冷,比燃燒的烈焰更厲,
如淬了九幽寒霜的星子,穿透彌漫的煙塵,釘在眼前之人身上。
謝珩就站在她一步之遙。
月白的錦袍已看不出本色,肩頭、袖口暈開大片刺目的暗紅,如同雪地里怒放的曼珠沙華。
然而,在這修羅場般的火海邊緣,他身姿依舊挺拔如修竹,不見絲毫頹唐。
火光在他俊美無俗的臉上跳躍,
一半映著暖融,一半沉入陰影,勾勒出近乎神性的輪廓。
他無視周遭的崩塌與灼熱,只專注地凝視著楚明昭垂在身側(cè)、虎口崩裂滲血的手。
他優(yōu)雅地向前一步,動作輕緩得如同怕驚擾了什么。修長如玉的手指伸出,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受傷的手。
沒有言語,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刀,毫不猶豫地在自己手腕內(nèi)側(cè)劃開一道細(xì)長的口子。
奇異的是,那傷口涌出的并非鮮紅,
而是泛著淡淡金澤的、粘稠如蜜的液體,散發(fā)著一種奇異的、清冽的藥香。
“殿下,冒犯了。”
他的聲音在火風(fēng)呼嘯中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他指尖沾取那泛金的血液,輕柔而堅定地涂抹在她翻卷的傷口上。
那血液仿佛有靈,甫一接觸皮肉,灼痛感便迅速消退,
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口、愈合!
而他腕上那道傷口,竟也在金光流轉(zhuǎn)間,迅速彌合,
只余下一道淺淡的紅痕,如同精心描繪的朱砂線。
他抬起眼,眼尾那抹天生的薄紅此刻被火光映照得愈發(fā)秾麗,
如同暈染開的胭脂,襯得那雙深邃的桃花眼波光瀲滟,
里面翻涌著毫不掩飾的癡迷與一種近乎獻(xiàn)祭的狂熱。
他唇角彎起一抹極淡、卻足以顛倒眾生的弧度,聲音低啞,
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
“臣的血,可解百毒,亦能生肌續(xù)骨……若殿下瞧著心疼……”
他頓了頓,眼波流轉(zhuǎn),似真似假地嘆息,“臣倒情愿多受些傷,換得殿下多一分垂憐。”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巨響!
密道入口上方,一根燃燒的巨大橫梁不堪烈焰焚燒,
轟然斷裂,
裹挾著千斤碎石與燃燒的碎木,如同天罰般當(dāng)頭砸下!煙塵碎石瞬間彌漫!
千鈞一發(fā)之際,
謝珩眸中再無半分旖旎情思,身形如鬼魅般旋動,長臂一展,
在楚明昭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已將她攔腰抱起,順勢向上一托,
“抱緊!” 低喝聲在楚明昭耳邊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足下猛地發(fā)力,如同離弦之箭,迎著紛落的火雨與碎石,向著唯一生機(jī)的火光缺口處疾沖。
玄色與月白的身影在烈焰與煙塵中融為一體,
如同浴火重生的鳳凰,又似負(fù)山而行的神祇,以血肉之軀為盾,悍然撞開一條生路。
碎石砸在他背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燃燒的木屑擦過他的鬢角,留下焦痕。
他卻恍若未覺,肩頭扛著他的江山,他的信仰,他的全部世界,在崩塌的火獄中狂奔。
每一步踏下,都濺起帶著火星的塵土。
沖出的瞬間,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雪花猛地灌入肺腑。
楚明昭被他小心地放下,雙腳踩在松軟的雪地上。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卷決定無數(shù)人生死的遺詔,目光穿透風(fēng)雪,再次落在那帛書上。
火光映照下,太后的罪證字字如刀,足以讓整個朝野天翻地覆。
一件尚帶著體溫、厚重華貴的玄色貂裘,無聲地披上了她微顫的肩頭,隔絕了刺骨的寒風(fēng)。
謝珩站在她身側(cè),臉色因失血和方才的爆發(fā)而顯得異常蒼白,火光為他完美的側(cè)顏鍍上一層虛幻的金邊,
使他看起來如同雪夜中降臨的神祇,清冷孤絕。
他望著那卷遺詔,深邃的眼眸中倒映著跳動的火焰,聲音平靜得如同在談?wù)撎鞖猓?/p>
“殿下,此詔一出,朝野震動,人心惶惶。北狄虎視眈眈,正愁無隙可乘。屆時烽煙四起,生靈涂炭,非社稷之福?!?/p>
他側(cè)過頭,目光沉沉地鎖住楚明昭,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悲憫與承擔(dān)一切的決然,
“這焚燒遺詔、背負(fù)千古罵名、忤逆天下悠悠眾口之事……本就該由臣來做?!?/p>
話音落下的瞬間,謝珩并非搶奪,
而是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溫柔與堅定,覆上了楚明昭握著遺詔的手,
連同那卷沉重的真相,一同送向了面前熊熊燃燒的烈焰。
明黃的帛書觸及火焰,瞬間焦黑卷曲,其上承載的滔天罪惡與驚天秘密,在熾熱的舔舐中化為飛灰,隨風(fēng)飄散在茫茫雪夜之中。
就在那卷軸即將徹底化為灰燼的剎那,
謝珩側(cè)身,他沒有看那燃燒的遺詔,目光只死死鎖住火光映照下楚明昭那雙震驚、復(fù)雜、
仿佛瞬間被抽離了某種重負(fù)又陷入更大漩渦的鳳眸。
他俯首,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與不顧一切的瘋狂,低眸垂首。
這不是溫柔的觸碰,而是一個烙印。
一個裹挾著硝煙、血腥、烈焰焚毀一切舊秩序的決絕烙印。
他的唇冰冷而灼熱,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和一種玉石俱焚的熾烈,
強(qiáng)硬地撬開她的齒關(guān),將所有的瘋狂、忠誠、毀滅與新生,盡數(shù)灌注。
風(fēng)雪、火光、崩塌的王府、化為灰燼的遺詔……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個吻中旋轉(zhuǎn)、燃燒、歸于寂滅。
唯有唇齒間那不容錯辨的、屬于謝珩的瘋狂氣息,如同最深的烙印,刻進(jìn)了楚明昭的心魂深處。
“在那里!”
“別讓他們跑了!”
雜亂的呼喝與兵刃破空之聲驟然撕裂了這短暫而致命的寂靜!
禮部侍郎張顯忠,太后心腹,竟率數(shù)十名黑衣死士,如鬼魅般從四面雪幕中合圍而來。
冰冷的殺機(jī)瞬間取代了烈焰的余溫。
謝珩在楚明昭唇上重重一碾,如同蓋下最終的封印,旋即閃電般抽身!
他一把將楚明昭護(hù)在身后,動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
寬大的月白錦袖猛地一展,竟發(fā)出金鐵般的嗡鳴。
只見他袖中滑出一道銀光,如靈蛇吐信,瞬間化作一柄薄如蟬翼、寒光四溢的軟劍。
“裴硯!護(hù)駕!” 謝珩清喝一聲,聲音冷冽如冰泉擊石。
話音未落,軟劍在他手中仿佛擁有了生命,不再是殺人的兇器,
而是神祇揮灑的銀毫,劍光如匹練,
在風(fēng)雪與火光中交織成一片密不透風(fēng)的銀色光盾。
他身姿翩躚,騰挪閃避間優(yōu)雅如踏月凌波,每一次揮袖,每一次旋身,都伴隨著血花凄艷綻放,
在潔白的雪地上潑灑開一幅幅殘酷而絕美的猩紅畫卷。
死士的慘嚎成了他殺戮之舞的伴奏,他浴血而行,宛如在尸山血海中綻放的、最妖異也最圣潔的優(yōu)曇婆羅。
“嗤——!”
一支淬毒的弩箭,刁鉆地穿透劍網(wǎng)縫隙,狠狠釘入謝珩的右肩!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身形猛地一晃。
“謝珩!” 楚明昭的心驟然揪緊。
然而,謝珩的反應(yīng)快得超乎想象,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箭矢的來源,左手如電般反手握住肩頭露出的箭桿,猛地發(fā)力。
“噗!” 帶著倒刺的箭簇混合著血肉被硬生生拔出。
鮮血瞬間染紅了他月白的肩頭。
劇痛之下,他俊美的面容卻浮現(xiàn)出一抹近乎妖異的笑容,眼中燃燒著瘋狂的戰(zhàn)意,
他并未回眸,手腕一抖,那支還滴著他自己鮮血的毒箭,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的毒蛇,
挾著凌厲的破空尖嘯,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精準(zhǔn)無比地射回。
“呃啊——!”
遠(yuǎn)處雪坡上,一名正欲再次上弦的弩手,被自己的箭矢貫穿咽喉,直挺挺地栽倒。
這血腥狠厲、以傷換命的一擊,瞬間震懾全場!圍攻的死士動作都為之一滯,眼中流露出本能的恐懼。
在這電光石火間,一道黑影如旋風(fēng)般殺入戰(zhàn)團(tuán)。
正是裴硯,他手中長刀如龍,大開大闔,硬生生在密不透風(fēng)的包圍圈中撕開一道血口。
“走!” 裴硯厲喝。
謝珩毫不猶豫,軟劍回旋護(hù)住周身,一把抓住楚明昭的手腕,疾退,
然而,剛沖出幾步,他身形猛地一晃,單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肩頭的傷口血流如注,染紅了身下潔白的積雪。
他臉色蒼白如紙,唇邊卻依舊噙著那抹令人心悸的笑意。
他抬起頭,沒有看逼近的追兵,沒有看浴血的裴硯,
目光穿越風(fēng)雪與血腥,只牢牢鎖定在楚明昭臉上。
那雙桃花眼中,瘋狂的戰(zhàn)意褪去,
只剩下如釋重負(fù)的疲憊和一種近乎孩童邀功般的、濕漉漉的期盼,
聲音帶著失血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
“殿下……臣……沒讓您失望吧?”
楚明昭心頭劇震,復(fù)雜的情緒如潮水般翻涌。
她快步上前,伸手欲攙扶他。
謝珩卻順勢將頭埋入了她溫暖的頸窩,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她敏感的肌膚上,
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孩子氣的、令人心顫的委屈與偏執(zhí):
“那些人……看殿下的眼神……真臟……”
他聲音悶悶的,如同受傷的小獸在嗚咽,可字里行間透出的獨(dú)占欲與殺機(jī),卻冰冷刺骨,“都該……挖掉……”
脫險的馬車在風(fēng)雪中疾馳,車廂內(nèi)炭火融融,隔絕了外界的冰寒刺骨與血腥殺伐。
謝珩斜倚在柔軟的錦墊上,臉色蒼白,
肩頭的傷處已被楚明昭親手草草包扎,月白錦袍上的血跡如同盛開的紅梅。
失血和疲憊讓他看起來異常脆弱,
然而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星辰,一瞬不瞬地鎖著近在咫尺的楚明昭。
車廂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車輪碾壓積雪的咯吱聲和炭火的噼啪輕響。
忽然,謝珩抬起那只未受傷的手。
指節(jié)修長,骨肉勻停,帶著涼意,輕輕撫上楚明昭的唇瓣。
指尖在那柔軟的、曾被他瘋狂烙印過的地方流連,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膜拜與不容置疑的占有。
“殿下……”
他聲音低沉沙啞,
如同陳年的酒,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方才……您回應(yīng)了臣的吻?!?/p>
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隱秘的狂喜。
楚明昭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想避開他的指尖,
卻被他另一只手臂猛地攬入懷中。
力道之大,帶著不容抗拒的強(qiáng)勢,
卻又在觸碰到她身體的瞬間,
化為一種小心翼翼的珍重,仿佛擁抱著易碎的稀世珍寶。
他的下巴抵在她發(fā)頂,溫?zé)岬暮粑鬟^她的耳廓,
聲音低沉而熾熱,每一個字都如同滾燙的烙鐵,深深印入她的心魂:
“您是臣的信仰,是臣唯一的歸途……若有人膽敢覬覦……”
他的手臂收緊,聲音里淬著地獄般的寒意,
“臣便屠盡天下,以血為祭,為您筑起無人可越的藩籬?!?/p>
“若殿下想要這萬里山河……”
他微微松開她,低頭凝視她的眼睛,眸光熾烈如焚盡一切的業(yè)火,
帶著毀天滅地的瘋狂與絕對的忠誠,
“臣必為您踏平所有荊棘亂世,讓這錦繡乾坤,匍匐于您的腳下。”
車窗外,風(fēng)雪愈發(fā)狂暴,嗚咽著席卷天地,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冰封。
而小小的車廂內(nèi),炭火映照著兩張同樣絕色卻氣質(zhì)迥異的臉龐。
冰冷的權(quán)謀算計、九死一生的搏殺、足以打敗王朝的秘密……
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隔絕在外。
兩顆在權(quán)力漩渦與生死邊緣掙扎沉浮的心,
隔著血腥與風(fēng)雪,
在這方寸之地,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彼此劇烈的心跳,
在風(fēng)雪呼嘯的伴奏下,悄然地、無可阻擋地靠近。
冰冷的權(quán)杖與熾熱的囚籠,
在這一刻,于無聲處,悄然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