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里的小滿,每天除了睡就是吃,偶爾在四人小分隊群里逛逛,欣賞白薇去海南發(fā)的各種美照,觀看她和薄宇的唇槍舌戰(zhàn)。
除夕夜前一天,小滿想著顧沉孤零零地一人在醫(yī)院,就和爸媽提議邀請顧沉來家里吃飯,美其名曰是感謝人家對自己的輔導(dǎo),期末考試才沒考砸。小滿爸媽也是熱情好客的,直接欣然答應(yīng)了。
小滿和爸媽把顧沉的基本情況簡要說了一些,生怕爸媽一不留神就成了問戶口的,好好一頓飯吃的大家都不高興。
“放心吧,乖女兒,我們有分寸!”小滿爸說道。
“這孩子也是怪可憐的呢,小滿你看看人家,才知道你過得什么神仙日子!”小滿媽一邊惋惜顧沉的身世,一邊不忘教育自家女兒。
小滿連忙挽住爸媽的手,說道:“我現(xiàn)在的美好生活,全靠林先生和章女士辛勤的付出,我愛死你們了!”
“走走走,天天沒個正型!”章女士雖然嘴上嫌棄,但心里樂開了花。
得到父母許可的小滿,一蹦一跳的回到房間,找到顧沉的微信,消息還停留在假期前?!邦櫝?,顧沉,你大年三十有時間嗎,我爸媽想邀請你來家里吃飯,他們說我的成績?nèi)磕?,必須?dāng)面感謝你哦!”
此時的顧沉剛把他媽媽的各項檢查搞完,看著小滿發(fā)的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他握著床上女人的手,說道:“媽媽,今天我同桌爸媽約我去他家吃年夜飯,我去嗎?我們家都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呢!”
可能是想念那種家的味道吧,顧沉思索片刻,還是回了句:“好?!?/p>
得到準(zhǔn)確消息的小滿,高興的在床上打滾,嘿嘿的笑了起來,嘴里喃喃:“他居然答應(yīng)了!”
時間過得很快,萬人期待的除夕夜如約而至,四處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年味。燉肉的濃香,油炸點心的甜膩,還有家家戶戶窗戶里透出的暖黃燈光和隱約傳來的歡聲笑語,織成一張巨大的、名為團(tuán)圓的網(wǎng)。
顧沉站在小滿家樓下,仰頭望著那扇亮得格外溫暖的窗戶,里面人影晃動,笑語喧嘩清晰可聞。他手里提著一盒包裝樸素的水果,指尖在冰冷的塑料袋上無意識地收緊。樓道里飄出的飯菜香和熱鬧的人聲,像無形的浪潮拍打著他,讓他胸口有種陌生的、微微發(fā)脹的感覺,甚至帶點無所適從的緊張。他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才抬手按響了門鈴。
門幾乎是立刻就被拉開了,撲面而來的暖流和更濃郁的飯菜香氣瞬間包裹了他。小滿穿著喜慶的紅色毛衣,眼睛亮得像落進(jìn)了星星,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燦爛笑容:“顧沉!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外面冷死了!”
“叔叔阿姨過年好。”顧沉微微欠身,聲音帶著慣有的清冷,但比平時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遞上水果,“一點心意?!?/p>
“哎呀小顧來了!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帶什么東西呀,太客氣了!”小滿媽媽圍著碎花圍裙從廚房探出頭,看著顧沉帥氣的面容,臉上笑開了花,手上還沾著面粉,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老林!小顧來了!”
小滿爸爸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聞言立刻放下遙控器站起來,笑容爽朗:“小顧!歡迎歡迎!來來來,外面冷,快把外套脫了!小滿,給顧沉倒杯熱茶!”他自然地走過來,伸手想拍拍顧沉的肩膀以示歡迎,顧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不著痕跡地微微側(cè)身去掛外套,巧妙地避開了這親昵的肢體接觸。小滿爸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隨即笑著收回,熱情不減:“今天做了好多菜,小滿媽一大早就開始忙活了,就等著你來呢!當(dāng)自己家,千萬別拘束!”
屋子里暖氣開得很足,電視里播放著熱鬧的春晚預(yù)熱節(jié)目,茶幾上堆滿了瓜子花生糖果,還有切好的水果。今年小滿的爺爺奶奶也從鄉(xiāng)下過來過年,這時正坐在沙發(fā)上,慈祥地笑著打量顧沉,眼神溫和。整個空間被一種飽和的、暖烘烘的喧囂填滿,是顧沉記憶里從未有過的、屬于“家”的極致喧囂。
小滿拉著顧沉在沙發(fā)上坐下,把一杯熱氣騰騰的茉莉花茶塞進(jìn)他手里。“暖暖手!”她挨著他坐下,興高采烈地給他介紹茶幾上的各種零食,“這個芝麻糖是我媽自己做的,特別香!這個開心果是薄宇之前從外地帶回來的,可好剝了!你嘗嘗!”
顧沉捧著溫?zé)岬牟璞?,指腹感受著杯壁傳來的燙意,驅(qū)散了指尖的冰涼。他安靜地坐著,看著小滿像只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說話,看著她爸爸給爺爺奶奶添茶,看著她媽媽在廚房和客廳之間穿梭,時不時嗔怪丈夫兩句,又被丈夫笑著哄回去。這種瑣碎的、充滿煙火氣的喧鬧,像一幅過于濃烈的畫,沖擊著他的感官。他不太習(xí)慣這種密集的關(guān)懷和詢問,只是簡單地應(yīng)著“嗯”、“還好”、“謝謝叔叔/阿姨”,但眼底深處,那層慣常的疏離和冷硬,在這樣無孔不入的暖意里,似乎被悄悄融化了一點邊緣。
“開飯嘍——!”小滿媽媽端著最后一盤大菜從廚房出來,嘹亮的聲音帶著滿足的笑意。
餐廳的圓桌上已經(jīng)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紅亮油潤的紅燒魚(年年有余)、晶瑩剔透的八寶飯、堆成小山的糖醋排骨、翠綠的蒜蓉西蘭花、金黃酥脆的炸春卷……中間一口咕嘟冒泡的重慶火鍋,白色的霧氣裊裊上升,散發(fā)出濃郁的、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暖黃的燈光下,每一道菜都閃著誘人的油光,空氣里彌漫著復(fù)合的、豐腴的香味。
“小顧,來,坐這兒!”小滿媽媽特意把顧沉安排在小滿旁邊,緊挨著自己,“嘗嘗阿姨的手藝!這魚啊,可是小滿爸一大早去市場挑的最新鮮的!”她拿起公筷,不由分說地夾了一大塊最肥美的魚肚子肉,穩(wěn)穩(wěn)地放進(jìn)顧沉面前的碗里。
“謝謝阿姨?!鳖櫝量粗肜锼查g堆起的小山,有些無措。
“別光看著,快動筷子!”小滿爸爸也熱情地招呼,用漏勺從火鍋里撈起幾片燙得剛好的牛肉,放進(jìn)顧沉碗里,“這牛肉鮮得很,香!”
小滿怕他不好意思,也湊過來小聲說:“我媽做的紅燒魚可是一絕,你快嘗嘗!”
碗里的菜肴越堆越高。爺爺奶奶也慈愛地讓顧沉多吃點。小滿媽媽更是時刻關(guān)注著他的碗,看到他碗里空一點,立刻又添上新的。紅燒排骨、清炒蝦仁、軟糯的八寶飯……顧沉幾乎來不及吃完碗里的,新的食物又落了下來。這種近乎“填鴨式”的熱情關(guān)懷,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暖力量,讓他有些招架不住,卻又無法抗拒心底悄然升起的那絲貪戀。
他只能埋頭吃著,動作有些僵硬,但每一次夾菜入口,都格外認(rèn)真。羊肉軟嫩,魚鮮入味,排骨酥爛……每一種味道都帶著“家”特有的、踏實而豐盈的滿足感,熨帖著他常年被醫(yī)院食堂和速食產(chǎn)品占據(jù)的胃,也悄然熨帖著心底某個荒蕪的角落。他吃得比平時多很多,額角甚至微微冒了汗。小滿在一旁看著,又是心疼又是高興,時不時悄悄給他添點飲料。
“小顧啊,”小滿媽媽一邊給丈夫夾菜,一邊狀似隨意地問,眼神里卻帶著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你媽媽……在醫(yī)院那邊,過年也還好吧?醫(yī)院伙食怎么樣?需不需要阿姨做點清淡的湯水什么的,讓小滿給你送過去?”
顧沉夾菜的手頓了一下。熱鬧的氣氛仿佛瞬間凝滯了一秒。小滿爸爸在桌子下輕輕碰了下妻子的腿,示意她別問太多。爺爺奶奶也停下了筷子,關(guān)切地看著顧沉。
顧沉抬起頭,迎上小滿媽媽真誠的目光,又看了看旁邊小滿擔(dān)憂的眼神。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食物,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些,但還算平穩(wěn):“謝謝阿姨關(guān)心。我媽……還好。醫(yī)院有安排年夜飯。”他頓了頓,補(bǔ)充道,“伙食……還可以?!?他避開了“送湯水”的問題,那三個字“還可以”后面,是旁人無法體會的、醫(yī)院里消毒水氣味下的冰冷年味。
“哦…那就好,那就好?!毙M媽媽連忙點頭,又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到顧沉碗里,語氣更加溫柔,“多吃點,多吃點!瞧你瘦的,男孩子長身體呢!以后常來,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嗯?!鳖櫝恋吐晳?yīng)了,重新低下頭,看著碗里那塊裹著紅亮醬汁的排骨。餐廳里重新恢復(fù)了熱鬧,電視里的歌舞喧囂,小滿爸爸和爺爺討論著時事,小滿媽媽和奶奶說著家長里短。但顧沉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帶上了一層更深的、無聲的體貼和憐惜。碗里那塊排骨的甜酸滋味,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
飯后的守歲時光更加放松。一家人圍坐在客廳,茶幾上擺滿了干果零食。電視里的春晚小品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小滿爸爸笑得直拍大腿,小滿媽媽和奶奶一邊笑一邊抹著眼角笑出的淚花。小滿怕顧沉不習(xí)慣,便想了個理由,帶著顧沉溜出去了。
這會兒的夜空,不知何時已被此起彼伏的璀璨煙花點亮。
“放煙花了!放煙花了!”小滿興奮地跳起來,拉著顧沉走到小區(qū)的一個天臺上“快看!好漂亮!”
深藍(lán)的夜幕成了最好的畫布,一朵朵、一簇簇、一束束色彩斑斕的花火競相綻放,金色的瀑布傾瀉而下,紅色的牡丹雍容盛開,紫色的流星劃過天際,綠色的柳條隨風(fēng)搖曳……將整個夜空渲染得流光溢彩,如夢似幻。爆炸的轟鳴聲、樓下孩子們的歡呼尖叫聲、還有各家熱鬧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除夕夜最激動人心的交響。
“哇!這個好看!”
“快看那邊!那個像不像滿天星?”
小滿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又望望那個。片刻看看自己的手表。
“十!九!八!七!……”小滿突然開始念叨。
“……三!二!一!新年快樂——!??!”小滿望向顧沉,正巧顧沉也在看著她。
“新年快樂,顧沉,以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新年快樂,小滿,謝謝!”小滿讓顧沉在家里出事這么多年后,再次感受到了家的味道,他心里默默說道:“希望媽媽能早點醒過來!”
零點鐘聲的響起,無數(shù)升騰而起的、最絢爛的煙花徹底點燃,夜空亮如白晝,金色的光芒瀑布般流淌。在這震耳欲聾的喧囂和鋪天蓋地的絢爛光芒中,顧沉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他看著眼前小滿燦爛的笑臉,一種巨大的、溫暖的洪流猛地沖垮了他內(nèi)心最后的堤防。他還想說點什么,但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只發(fā)出一點氣音。最終,他只是用力地、深深地望著小滿,望著這個在冰冷冬夜里給予他無限暖意的女孩,還有她身后那個溫暖得像港灣一樣的家。在那璀璨煙火明明滅滅的光芒映照下,他漆黑的眼底仿佛也落入了星光,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有對眼前溫暖的貪戀,有對母親病榻的牽掛,更有一種深切的、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感激。
煙花還在不知疲倦地綻放,將整個城市映照得亮如白晝,也將少年眼中那轉(zhuǎn)瞬即逝的、脆弱而滾燙的微光,悄然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