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云景中學(xué)的標(biāo)志——幾棵高大的百年銀杏樹,已然披上耀眼的金裝。
微風(fēng)吹過,扇形葉片如蝶般翩躚而落,鋪就一地碎金。
校園里彌漫著清冽的草木香氣和淡淡的書卷氣息。
就在這片金秋的詩意里,云景中學(xué)一年一度的“銀杏詩會”拉開了帷幕。
這不僅僅是詩歌朗誦的比賽,更是融合了原創(chuàng)詩文、配樂、舞臺表現(xiàn)力的綜合性文化活動,是云景中學(xué)備受矚目的文化盛事。
海報貼滿了公告欄,各班文藝委員都開始緊鑼密鼓地招募人才。
午休時分,高一一班教室。
“同學(xué)們!重磅消息!” 文藝委員葉心怡站在講臺上,揮舞著詩會的宣傳單,聲音激動,
“銀杏詩會報名開始了!今年主題是‘秋聲·心語’,鼓勵原創(chuàng)!我們需要朗誦者、原創(chuàng)作者、配樂,甚至舞臺設(shè)計!有才華的別藏著掖著啊!”
教室里響起一陣議論聲。
林予曦用手肘捅了捅旁邊的向晚桐,壓低聲音:
“晚桐!機(jī)會?。∧悴皇且恢痹趯憱|西嗎?投稿原創(chuàng)詩文??!”
她知道向晚桐有個私密的隨筆本,文筆細(xì)膩優(yōu)美。
向晚桐看著宣傳單,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
她確實喜歡寫點東西,記錄心情和觀察,但從未想過公開。
“另外,”
葉心怡補充道,目光掃過教室后排,“朗誦也需要實力擔(dān)當(dāng),傅知秋同學(xué),要不要考慮一下?你的聲音條件那么好,不去朗誦可惜了?!?/p>
傅知秋平時話少,但他低沉清晰的嗓音在課堂上回答問題時就很有辨識度。
傅知秋正低頭看著一本詩集(這個細(xì)節(jié)讓林予曦和葉心怡都驚掉了下巴),聞言抬起頭,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淡淡回了句:“沒興趣?!?/p>
葉心怡有些失望,但也不強求。
她繼續(xù)鼓動:“大家踴躍報名啊,為我們一班爭光!”
放學(xué)后,向晚桐獨自留在教室值日。
夕陽的金輝透過窗戶,灑在空蕩蕩的課桌上。
她拿出那個隨身攜帶的、封面素雅的筆記本,翻看著里面記錄秋天的一些片段文字:
飄落的銀杏葉、清晨的霜露、暮色中的歸鳥……文字安靜而富有畫面感。
她看著“秋聲·心語”的主題,心里那點創(chuàng)作的沖動再次被點燃。
或許……可以試試?
正當(dāng)她沉浸在思緒中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響起:
“在寫詩會的稿子?”
向晚桐嚇了一跳,猛地合上筆記本,回頭看見傅知秋不知何時站在了教室后門。
他背著書包,似乎正要離開,目光卻落在了她手中的筆記本上。
“沒……沒有,就是隨便寫寫?!?向晚桐有些慌亂地把本子塞進(jìn)書包。
傅知秋走近了幾步,夕陽在他身后勾勒出修長的剪影。
他沒有追問本子的事,而是換了個話題:“葉心怡下午說的朗誦……”
向晚桐疑惑地看著他,他不是明確拒絕了嗎?
傅知秋的目光落在窗外隨風(fēng)飄落的銀杏葉上,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一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斟酌。
“如果……”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耳根在夕陽下透出一點微紅,
“如果有合適的原創(chuàng)作品,或許……可以考慮?!?/p>
向晚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他是什么意思?
他拒絕朗誦,卻說“如果有合適的原創(chuàng)作品”可以考慮,這是在……暗示她投稿,并且希望朗誦她的作品?
這個認(rèn)知讓向晚桐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她看著傅知秋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側(cè)臉,他依舊看著窗外,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提。
但那份潛臺詞,卻在安靜的教室里清晰可聞。
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的雀躍涌上心頭,沖散了所有的猶豫。一股勇氣促使她脫口而出:
“我……我試試寫一篇。” 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
傅知秋終于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她亮起的眼睛和微紅的臉頰上。
他深邃的眼眸里映著夕陽和她小小的身影,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嗯?!?他應(yīng)了一聲,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出了教室。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向晚桐才回過神。
她飛快地拿出筆記本,翻到空白頁,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窗外的銀杏葉仿佛也感知到了她的心緒,在風(fēng)中舞動得更歡快了。
接下來的幾天,向晚桐幾乎所有的課余時間都投入到了創(chuàng)作中。
她反復(fù)修改、推敲字句,試圖用最貼切的語言捕捉秋日的私語和心底的悸動。
創(chuàng)作許久之后,作品終于完成。
林予曦成了她的第一讀者兼參謀,她一閱讀那文本,便被文字里流淌的細(xì)膩情感和畫面感深深打動。
“晚桐,絕了??!這篇《葉落的聲音》寫得真好,畫面感太強了,我都能聽見葉子落下的聲音呢。”
林予曦捧著稿紙,一臉陶醉,“傅大神要是朗誦這個,絕對驚艷全場?!?/p>
稿件最終定稿,取名為《葉落的聲音》。
向晚桐鼓起勇氣,將謄抄好的稿子交給了葉心怡報名原創(chuàng)作品。
在作者署名旁邊,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工整地寫下了建議朗誦者:傅知秋。
葉心怡看到稿子內(nèi)容和建議朗誦者名字時,眼睛瞪得溜圓,隨即露出了然和興奮的笑容:“包在我身上!”
當(dāng)葉心怡拿著稿子找到傅知秋時,他正在閱覽室看書。
他接過稿紙,目光掃過標(biāo)題,再看到作者署名和旁邊那行娟秀的“建議朗誦者:傅知秋”時,握著稿紙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垂眸,認(rèn)真地、一字一句地讀完了整首詩。
詩中描繪的秋日意象——飄零的銀杏、低語的秋風(fēng)、凝結(jié)的晨露、暮色中的歸鳥,以及那貫穿始終的、對“聲音”的細(xì)膩捕捉和內(nèi)心情感的含蓄流淌,都與他那天在教室窗外看到的景象和她專注書寫的側(cè)影奇妙地重合。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胸腔里彌漫開來。他抬起頭,對上葉心怡期待的眼神,沒有多余的話,只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好的,我來朗誦?!?/p>
銀杏詩會當(dāng)晚,學(xué)校禮堂燈火通明,座無虛席。舞臺背景是巨大的銀杏落葉投影,營造出夢幻的金秋氛圍。
輪到傅知秋出場時,全場安靜下來。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身形挺拔,步履沉穩(wěn)地走到舞臺中央的立麥前。
燈光落在他清俊的臉上,神情是慣常的平靜。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稿紙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通過麥克風(fēng),清晰地傳遍禮堂的每一個角落:
“《葉落的聲音》”
“作者:向晚桐”
“朗誦:傅知秋”
簡單的報幕,卻在“作者”和“朗誦”兩個名字被念出的瞬間,引起觀眾席一陣小小的騷動和低語。
坐在臺下前排的向晚桐,心跳如擂鼓,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坐在二班的韓嶼安聽到傅知秋的朗誦聲,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但神情依舊平靜地注視著前方的傅知秋,以及坐在一班的向晚桐。
傅知秋的聲音響起,不再是平日的清冷。
他仿佛被詩中的文字注入了靈魂,聲音時而如秋風(fēng)般低回舒緩,描繪著葉落的軌跡;
時而如晨露般清泠剔透,捕捉著細(xì)微的聲響;
時而又帶著一種克制的、深沉的情感,觸及那字里行間隱含的心緒。
他將文字中蘊含的畫面感和情感層次,通過聲音精準(zhǔn)而動人地傳遞出來,賦予了文字新的生命。
禮堂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這聲音和文字共同編織的意境所吸引。
他朗誦時,目光偶爾會抬起,似乎穿透了舞臺的燈光,精準(zhǔn)地落向觀眾席的某個方向。
向晚桐坐在臺下,仰望著舞臺上那個光芒萬丈的身影。
他正用他那獨一無二的聲音,誦讀著她心底流淌出的文字。
一種奇妙的、近乎不真實的幸福感緊緊包裹了她。
她看到他在念到某些句子時,嘴角似乎會浮現(xiàn)一絲極淡的、溫柔的弧度。
手腕上的銀月,在禮堂昏暗的光線下,也仿佛在靜靜共鳴。
當(dāng)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余韻在空氣中回蕩。短暫的沉寂后,禮堂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傅知秋微微鞠躬,目光再次投向那個方向,仿佛完成了一場無聲的對話。
他走下舞臺,將稿紙仔細(xì)折好,放進(jìn)口袋,仿佛那是比獎狀更珍貴的紀(jì)念。
“哇塞,這朗誦的也太好了吧……”
“這詩稿的文風(fēng)也優(yōu)美,想必這位向晚桐同學(xué)也一定是一個很有文學(xué)素養(yǎng)的女孩子呢。”
周邊同學(xué)的討論聲絡(luò)繹不絕,向晚桐不由得微微一笑。
銀杏詩會還在繼續(xù),但對于向晚桐和傅知秋而言,這個夜晚最閃耀的星辰,已然在文字與聲音的交匯處,在無數(shù)目光的見證下,悄然升起。
一首《葉落的聲音》,成了這個金秋,屬于他們之間最獨特的、心照不宣的回響。
禮堂的燈光重新亮起,將沉浸在詩意余韻中的觀眾們溫柔喚醒。
如潮的掌聲逐漸平息,化作嗡嗡的議論聲,空氣中還殘留著《葉落的聲音》帶來的悸動。
向晚桐感覺自己的臉頰依然滾燙,心臟在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噪著,仿佛要掙脫束縛,飛向剛剛走下舞臺的那個身影。
她下意識地低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那抹溫涼的銀月。周圍同學(xué)興奮的議論聲鉆進(jìn)耳朵:
“傅知秋平時冷冰冰的,沒想到朗誦起來這么有感染力?!?/p>
“詩寫得真美啊,向晚桐,深藏不露啊你。”
“就是就是,他倆這配合,絕了!感覺詩就是為他寫的,聲音就是為這詩生的。”
林予曦更是激動地一把摟住她的胳膊,壓低聲音尖叫:
“晚桐,聽見沒,大家都在夸你呢,傅大神剛才是不是往我們這邊看了?絕對看了,我的天,你看到他最后那個眼神沒?還有他收稿子的動作,嘖嘖嘖,珍藏啊這是。”
向晚桐被她晃得有些暈,心里卻像打翻了蜜罐,甜得發(fā)慌,又帶著一絲被眾人矚目的羞澀。
她悄悄抬眼,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傅知秋正走向后臺通道,側(cè)影依舊挺拔而安靜,仿佛剛才舞臺上那個用聲音撼動全場的并非是他。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微微側(cè)過頭,視線在人群中短暫地掃過。
那一瞬間,向晚桐的心跳幾乎停滯。
他的目光,隔著喧鬧的人群,似乎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她。
傅知秋淡淡地向她一笑,像初雪消融后平靜的湖面,映著一點微弱的光。
非常短暫,短到向晚桐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他便已收回視線,身影消失在幕布之后。
“他……他剛才是不是……”向晚桐喃喃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是吧是吧!我就說!”林予曦興奮地掐了她一下,“絕對是看你呢!我的直覺不會錯!”
詩會繼續(xù)進(jìn)行,后面的節(jié)目同樣精彩,但向晚桐的心緒卻像一片被風(fēng)吹起的銀杏葉,飄飄蕩蕩,始終無法完全落地。
手腕上的銀月似乎也帶著他目光的溫度,微微發(fā)燙。
終于,所有的表演結(jié)束,進(jìn)入了激動人心的評獎環(huán)節(jié)。
主持人拿著名單,聲音洪亮地宣布著各個獎項。當(dāng)念到“最佳原創(chuàng)詩文獎”時,向晚桐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獲獎作品是:《葉落的聲音》!作者:高一(一)班,向晚桐同學(xué)!”
聚光燈唰地打在她身上,掌聲雷動。林予曦激動地把她推起來,周圍的同學(xué)也紛紛祝賀。
向晚桐在一片暈眩中走上舞臺,從校領(lǐng)導(dǎo)手中接過獎狀。
她努力保持鎮(zhèn)定,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后臺入口的陰影處。
緊接著,“最佳朗誦表現(xiàn)獎”也毫無懸念地花落傅知秋。
他步履沉穩(wěn)地再次走上舞臺,接過獎杯。
主持人打趣道:“傅知秋同學(xué)今天的朗誦真是打動人心,聽說這還是你第一次參加詩會朗誦?是什么讓你決定登上這個舞臺的呢?”
臺下瞬間安靜下來,無數(shù)道好奇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傅知秋握著獎杯,沉默了幾秒。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臺下,最后,落在了前排那個捧著獎狀、臉頰微紅的女孩身上。
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清晰而簡潔,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心:
“因為,”他頓了頓,目光專注地看著向晚桐的方向,“遇到了值得為之發(fā)聲的文字。”
轟——
向晚桐只覺得一股熱流直沖頭頂,耳畔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那句“值得為之發(fā)聲的文字”在反復(fù)回蕩。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她看見他深邃的眼眸里映著舞臺的光,也映著她小小的、驚慌失措的影子。
他甚至沒有提她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回應(yīng)什么,他在對誰說。
那份在值日黃昏教室里萌芽的心照不宣,此刻在璀璨的舞臺燈光下,在全校師生的見證中,被如此坦蕩而鄭重地確認(rèn)了。
臺下的騷動和低呼瞬間爆發(fā),夾雜著善意的笑聲和驚嘆。
林予曦在臺下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坐在不遠(yuǎn)處的韓嶼安,臉上的平靜終于被打破,他緊抿著唇,看著臺上臺下那兩道無聲交匯的目光,眼神復(fù)雜地閃爍了一下。
傅知秋說完,微微頷首,便轉(zhuǎn)身下臺,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只是走下臺階時,沒人看見他握著獎杯的手指微微收緊,耳根在燈光的余韻里,再次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卻比之前更深一點的紅暈。
向晚桐站在原地,手里緊攥著那張“最佳原創(chuàng)詩文”的獎狀,感覺它比千斤還重。
她的目光追隨著那個消失在后臺的身影,禮堂里鼎沸的人聲重新涌入耳中,卻再也無法沖散心底那片被秋聲與心語徹底浸染、此刻正劇烈鼓動著的金色漣漪。
這個金秋的夜晚,屬于他們的回響,遠(yuǎn)比任何人預(yù)想的都要悠長、清晰,且?guī)е鴿L燙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