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冰冷粘稠。柳行澈的意識沉淪其中,仿佛被投入了九幽寒潭的最底層。
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徹骨的寒意和沉重的壓力,擠壓著他殘存的靈識。
父親“守心”的遺言如同遙遠(yuǎn)星辰的回響,
時斷時續(xù);云岫最后決絕的眼神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刺骨錐心;而最清晰的,
是那雙枯草叢中瀕死孩童的眼睛——空洞麻木的底色上,最后漾起的那一絲漣漪,
那復(fù)雜到令他靈魂戰(zhàn)栗的凝視——茫然、本能感激、深沉的恐懼,
還有……一絲確認(rèn)了他存在的微光。這目光,成了沉淪黑暗中唯一的光點(diǎn),
也成了最沉重的錨,死死拖拽著他,不讓他徹底消散于虛無。**“嗬……!
”**一聲從靈魂深處擠壓出來的、破敗不堪的吸氣聲,如同破舊風(fēng)箱最后的掙扎,
猛地撕裂了死寂!柳行澈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墜著千鈞巨石,在無數(shù)次失敗的嘗試后,
終于極其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視野模糊,血紅一片。刺骨的寒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把小刀,
瞬間刮過他暴露在外的皮膚和眼球,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失血過多的眩暈感如同海嘯般襲來,
讓他幾乎再次昏厥。肩窩的傷口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中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提醒著他生命的脆弱與代價的慘烈。但他活下來了。從那個獻(xiàn)祭般的抉擇邊緣,
被那沉重如山的孩童目光,硬生生從死神手里拖回了一絲殘喘。他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球,
視線如同蒙塵的琉璃,緩慢地掃過身處的凹坑??莶輩驳姆较颉諢o一人。
只有幾塊冰冷的石頭,和地上被踩踏凌亂的痕跡。那塊沾血帶泥的胡餅,不見了蹤影。
倒伏婦人的尸體依舊在那里,但被烏鴉啄食過的痕跡更加明顯,露出森森白骨,
在昏黃的天光下顯得異常刺目。孩子……走了?帶著那塊餅?
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情緒波動掠過柳行澈死水般的心湖。是慶幸?是釋然?
還是一種更深沉的、無言的悲涼?他不知道。那孩子是生是死,去向何方,與他再無關(guān)聯(lián)。
他推過去的那塊餅,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漣漪短暫,終歸沉寂。
他完成了那一刻的“守心”,代價是自己的半條命,結(jié)果……未知。這就是亂世。
意識稍微清晰,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難以忍受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虛弱。寒冷像毒蛇,
鉆進(jìn)他每一寸骨頭縫里。饑餓感如同無數(shù)只螞蟻,在早已空癟的胃囊里瘋狂啃噬。
肩窩的傷口雖然不再大量涌血,但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的灼熱和血腥氣。他需要食物,需要熱量,
需要處理傷口……否則,他很快會再次滑入死亡的深淵。這一次,沒有扎西丟下的胡餅,
沒有施舍。只有這片死寂的荒野,和他自己。**蛻變的開始,不在力量的恢復(fù),
而在意志的淬煉。**求生的本能,如同野草在焦土中頑強(qiáng)地探出頭。但這一次,
驅(qū)動它的不再是復(fù)仇的執(zhí)念或他人的囑托,
賦予的、一種更為純粹也更為冷酷的東西——**他不能讓自己那一刻的抉擇變得毫無意義!
他不能讓自己像一個真正的“廢物”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在這片荒野!**那枚玉佩!
那片襟布!他用還能勉強(qiáng)活動的左手,顫抖著、極其艱難地摸索到胸前。
染血的防疫方巾早已被他的鮮血和凍土浸透,冰冷、粘膩、沉重。隔著這粗糙的麻布,
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玉佩堅(jiān)硬的輪廓和襟布的存在。它們緊貼著他微弱跳動的心臟,
仿佛是他與過往、與責(zé)任、與此刻必須活下去的唯一聯(lián)系。
“守心……” 他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幾乎不成調(diào)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守住了……就不能……白守……”活下去!不再是僅僅為了復(fù)仇或承諾,
更是為了證明那一刻的選擇——證明在煉獄的入口,他柳行澈,沒有徹底墮落成野獸!
證明他還能作為一個“人”,掙扎著爬出去!這個念頭,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冰冷力量,
強(qiáng)行壓倒了肉體的劇痛和絕望的虛弱。**蛻變的第一步:向死而生,汲取荒野。
**他不再蜷縮。他咬著牙,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
將自己從冰冷的凹坑里撐起來。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肩窩的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
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又被寒風(fēng)吹成冰碴。他像一具從墳?zāi)估锱莱龅?、破碎不堪的傀儡?/p>
動作僵硬而緩慢。目光,如同饑餓的禿鷲,開始在這片死寂的荒丘上掃視。
零星碎骨和凝固發(fā)黑的血跡……他看到了幾株緊貼著地面、在寒風(fēng)中瑟縮的、灰綠色的野草。
葉子細(xì)小堅(jiān)韌,邊緣帶著鋸齒。他認(rèn)得,這是“苦麻子”,
一種味道極苦、卻能果腹、甚至有些許止血作用的野草。在清河老宅,鐵叔曾教過他辨識。
活下去!他用左手,不顧肩窩的劇痛,極其艱難地、笨拙地,將那幾株苦麻子連根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