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晚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再沒提起,只是小滿三人從那天開始便經(jīng)常跑到醫(yī)院來,薄宇爸爸幫忙聯(lián)系了民政局的同事,薄宇四處奔波幫顧沉申請困難救助;白薇第一時間找來了神經(jīng)科的醫(yī)生,陪著顧沉在醫(yī)院的各個檢查室穿梭,小滿覺得自己幫不上什么忙,就每天給他們送好吃的,伙食全包。
好不容易閑下來片刻,四人坐在病床周圍,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著。
“薄宇爸爸請來的醫(yī)生說,我媽有很大概率能醒過來,只要她內(nèi)心有生的欲望,就能醒來?!鳖櫝量斩吹匮凵窭锝K于有了點亮光,“這段時間真的辛苦你們了,為了我的事,假期都沒玩好?!?/p>
“是不是兄弟呀,說這些沒用的!”薄宇聽著顧沉的客氣話就來氣,“這段時間你就多跟阿姨講一講你的事,希望能激起她的求生欲?!?/p>
白薇將申請的結(jié)果拿給顧沉,說道:“申請的錢應該不久后就能到賬,你……一定要……好好的?!彼滞蛄诵M和薄宇,“我們都要好好的。”
“那必須的……”小滿不愿再繼續(xù)這個沉重的話題,“馬上開學了,我們來照顧阿姨的可能沒有這么頻繁,但顧沉,只要你需要,我們都在?!?/p>
“對,我們都在!”白薇、薄宇異口同聲說道,“不許再一人扛了!”
顧沉全程都沒說出來一句話,強忍住淚水,發(fā)出了“嗯”字,四人相互鼓氣,給即將過去的假期道別,也在為顧沉前十幾年地生活道別。
開學后的校園重新熱鬧起來,高三的緊張氛圍像一層無形的網(wǎng),籠罩在每個人頭頂。但這一次,顧沉不再是獨自一人沉默地穿梭在走廊里。
白薇每天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他的課桌前,不由分說地塞給他一份營養(yǎng)均衡的便當——"我媽做的!你必須吃完!"薄宇則負責每天放學后強行拉他去操場跑兩圈,美其名曰"保持體力,決戰(zhàn)高考"。而小滿……小滿負責的,是讓他重新找回笑容。
顧沉這學期來學校的次數(shù)肉眼變多,上課睡覺的時間也變少了。一天午休時間,小滿趴在課桌上,苦惱地用筆尖戳著數(shù)學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題。
“顧沉,這道題我還是沒聽懂……”
顧沉放下手中的筆記,自然地湊近了些,目光落在她圈出的題目上。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之間,他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像是某種清新的果香,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里,輔助線畫錯了?!彼焓?,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草稿紙上,聲音低沉卻耐心,“應該連接這兩個點。”
小滿恍然大悟,眼睛一亮:“原來是這樣!”她興奮地抬頭,卻猝不及防地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兩人呼吸同時一滯。
這段時間的變故讓顧沉的臉變得更加瘦削,棱角更加分明,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清透的琥珀色,睫毛投下的陰影微微顫動。小滿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臉頰瞬間發(fā)燙。
“……謝謝?!彼÷曊f道,迅速低下頭,假裝專注地修改題目,卻掩飾不住耳尖的紅暈。
顧沉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坐直身體,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剛才觸碰過紙張的地方,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的一絲溫度。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要是換成從前,小滿幾人估計要在床上睡個天昏地暗,可今天白薇和薄宇早早地便來到了醫(yī)院,忙著幫顧媽媽翻身、擦洗。顧沉站在一旁,有些不習慣地看著朋友們熟練地照顧著母親——這兩個曾經(jīng)連自己襪子都不會洗的家伙,現(xiàn)在居然能嫻熟地調(diào)節(jié)輸液速度、記錄體征數(shù)據(jù)。
“沉哥,發(fā)什么呆呢?”薄宇擦了擦額頭的汗,咧嘴一笑,“快去看看小滿吧,她一個人在樓下花園給你整理英語筆記呢!”
顧沉點點頭,轉(zhuǎn)身下樓。
春日的花園里,小滿正坐在長椅上,膝上攤開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她咬著筆帽,眉頭微蹙,認真地在紙上勾畫重點,連他走近都沒察覺。
顧沉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只要看到她的身影,胸口那股沉甸甸的感覺就會莫名輕了幾分。
“在寫什么?”他突然開口。
小滿嚇了一跳,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顧沉彎腰撿起,遞給她時,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的手背,兩人同時像觸電般縮了一下。
“給、給你的英語高頻考點……”小滿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慌忙翻開筆記本,“我查了近五年的真題,這些短語出現(xiàn)頻率特別高……”
她的字跡工整清秀,重點處還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旁邊甚至畫了些可愛的簡筆畫幫助記憶。顧沉心頭一暖,低聲道:“謝謝?!?/p>
“不用謝?!毙M抬頭,對他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我們說好的,要一起考江城大學嘛?!?/p>
陽光落在她彎起的眼睛里,像是盛滿了碎金。顧沉望著她,忽然覺得,那個曾經(jīng)被黑暗吞噬的自己,似乎正在被她一點一點拉回光明之中。
他倆就靜靜地坐在醫(yī)院的花園里,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的修長,小滿挪挪位置,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影子與他的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