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初刻,咸陽西市的喧囂尚未完全散去,一輛裝飾簡樸的青布馬車卻悄然駛離了城門。
車簾內(nèi),趙衡隔著薄紗望著窗外漸濃的暮色,手心又開始冒汗。
這是他第一次“代王出宮”。
嬴政近日染恙(實則是借病布局清除嫪毐黨羽),卻需按例前往西郊祭天。
趙高力主由趙衡假扮,一來測試 他的應(yīng)變,二來也想借此震懾那些暗中窺伺的勢力。
“記住,少言多看,一切有蒙恬將軍的護(hù)衛(wèi)。”
趙高臨走前的叮囑還在耳邊回響。車外,二十名黑甲騎士無聲地護(hù)衛(wèi)著,為首的騎士面容剛毅,眼神銳利如鷹,正是年輕的蒙恬——
趙衡在史料里見過他的名字,未來北擊匈奴的名將。
馬車駛上寬闊的馳道,車輪碾過夯實的黃土,發(fā)出規(guī)律的“轱轆”聲。
趙衡努力回想禮儀官教的“王者氣度”,腰板挺得筆直,目光卻忍不住掃視著道旁的灌木叢。
他知道,六國雖未全滅,但余孽猶在,咸陽城內(nèi)更是暗流涌動,刺殺秦王的陰謀從未停止。
就在馬車行至一處彎道,道旁的胡楊林被晚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時,趙衡忽然感到一股寒意竄上脊背——
那是一種來自泥水匠本能的警覺,就像暴雨前聞到的土腥味,或是腳手架即將坍塌時的預(yù)兆。
“小心!”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同時猛地?fù)湎蝰R車內(nèi)側(cè)!
“噗!”
一支淬了黑油的弩箭穿透車簾,擦著他剛才坐的位置釘入車廂木板,箭尾還在不住震顫!
“有刺客!保護(hù)大王!”
蒙恬一聲怒吼,聲音震得空氣都在發(fā)顫。
剎那間,護(hù)衛(wèi)騎士們?nèi)缗R大敵,長劍出鞘的聲音此起彼伏,馬蹄聲雜亂響起。
趙衡趴在車廂底部,心臟狂跳不止。
他能聽到車外急促的腳步聲、兵器碰撞聲和呼喝聲。
作為一個在和平年代長大的現(xiàn)代人,他從未經(jīng)歷過真正的生死搏殺,恐懼像冰水一樣澆遍全身。
但泥水匠的另一種本能卻被激發(fā)了——那是在工地上遇到危險時的求生欲。
他沒有縮在車廂里等死,而是手腳并用地爬到車門旁,猛地掀開一角車簾。
只見馳道兩側(cè)的胡楊林中沖出十余名黑衣刺客,手持短刃,動作狠辣,直撲馬車!
蒙恬一馬當(dāng)先,長劍舞得密不透風(fēng),已經(jīng)砍倒了兩人,但刺客們悍不畏死,竟有幾人舍了騎士,徑直撲向馬車!
“保護(hù)‘大王’!”
一名騎士大喊著撲過來,用身體擋在車前,卻被刺客的短刃刺穿了咽喉。
鮮血濺在車簾上,染紅了趙衡的視線。
眼看一名刺客已沖到車輪旁,手中短刃直刺車廂!
趙衡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在工地上躲避掉落磚塊的動作——
他猛地向旁邊一滾,撞開車廂另一側(cè)的門,整個人翻滾著摔出車外!
“砰”的一聲,他摔在堅硬的馳道上,手肘和膝蓋傳來劇痛,但他顧不上疼,連滾帶爬地躲到路邊一塊大青石后面。
現(xiàn)代應(yīng)急知識告訴他,暴露在開闊地就是活靶子!
他縮在石后,偷眼望去,只見蒙恬已斬殺數(shù)名刺客,剩下的見勢不妙,發(fā)出一聲唿哨,竟紛紛后退,消失在胡楊林里。
“追!”蒙恬下令,幾名騎士拍馬追入林中,很快又折返回來:
“將軍,刺客熟悉地形,已逃遠(yuǎn)!”
蒙恬勒住馬韁,鐵青著臉看向摔在路邊的趙衡。
他身后的騎士們也圍了過來,眼神中充滿了震驚——
他們從未見過“大王”如此狼狽,更未見過“大王”在遇刺時能做出如此迅捷的閃避。
趙衡撐著地面想站起來,卻因手肘劇痛而踉蹌了一下。
蒙恬翻身下馬,快步走到他面前,單膝跪地:
“臣護(hù)駕不力,致使大王受驚,請大王降罪!”
其他騎士也紛紛跪地。
趙衡看著蒙恬眼中的愧疚與審視,知道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必然引起了懷疑。
他強(qiáng)忍著疼痛,努力擺出“秦王”的威嚴(yán),沉聲道:
“平身。此非將軍之過,刺客狡猾,猝不及防。”
他頓了頓,想起剛才那支擦著頭皮飛過的弩箭,心有余悸地補充道:
“寡人……只是本能反應(yīng)罷了。”
本能?蒙恬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并未多問,只是下令:
“立刻護(hù)送大王回城,加強(qiáng)戒備!”
回程的馬車上,趙衡看著車廂里那支仍在顫抖的弩箭,手心的冷汗再次滲出。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在這個時代,作為秦王的替身,他隨時可能成為真正的“替死鬼”。
但同時,他也感到一絲慶幸。
幸好他會那點泥水匠的“躲貓貓”本事,幸好他還有現(xiàn)代應(yīng)急的本能。
如果剛才慢了半秒……
馬車駛?cè)胂剃柍菚r,趙高已帶著人在城門等候。
看到趙衡衣衫上的塵土和手肘的擦傷,趙高的臉色變了變,卻只是低聲道:
“大王受驚了,快隨老奴回宮?!?/p>
回到宮中,嬴政早已在密室等候。聽蒙恬詳細(xì)稟報了遇刺經(jīng)過,尤其是趙衡“滾出車外、躲入石后”的細(xì)節(jié),嬴政盯著趙衡,眼神復(fù)雜。
“你倒是命大?!?/p>
嬴政淡淡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趙衡低頭道:“小人……只是不想死。”
嬴政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不想死,就能活下去。很好。蒙恬,”
他轉(zhuǎn)向仍跪在地上的蒙恬,“加強(qiáng)宮禁,徹查刺客來歷。另外,從今日起,派十名親衛(wèi),專門‘保護(hù)’趙衡……的起居?!?/p>
蒙恬領(lǐng)命退下。
密室里只剩下嬴政和趙衡。嬴政走到趙衡面前,看著他手肘的擦傷:“疼嗎?”
趙衡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老實回答:“疼。”
“記住這疼。”
嬴政的聲音低沉下來,“在這個宮里,在這個位置上,疼痛和死亡,是家常便飯。你今天能躲過一劫,靠的不是‘秦王’的身份,而是你那套‘泥水匠’的本能?!?/p>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趙衡,寡人需要的,不是一個只會坐在王座上背秦法的替身,而是一個能在刀尖上跳舞、能為寡人擋住暗箭的影子。你……能做到嗎?”
趙衡抬起頭,迎上嬴政的目光。他看到了少年帝王眼中的野心與信任,也看到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的唯一出路。
“能。”
他沉聲回答,手肘的疼痛仿佛也化作了一種力量,“小人能做到?!?/p>
密室的燭火搖曳,映著兩人酷似的面容。
趙衡知道,這次遇刺像一個警鐘,讓他徹底清醒地認(rèn)識到自己所處的險境。
但同時,也讓他在嬴政心中的分量,悄然加重了。
而那套來自現(xiàn)代的“閃避術(shù)”,或許將成為他在這個危機(jī)四伏的時代里,最實用的保命符。
咸陽宮的夜色漸深,屬于替身趙衡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