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棟老舊公寓出來時,夜色已經更深了。空氣中彌漫著城市特有的潮濕與喧囂,霓虹燈的光影在地上拉出長長的虛線,仿佛將白晝的一切喧鬧都吞噬殆盡。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那纏繞在心頭的茉莉花香終于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冽的空氣。
“看來你這回的工作效率還不錯嘛。”魘魘在我肩膀上打了個哈欠,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本大爺的睡眠質量總算能提高一些了,免得總被那些幽怨的氣息擾得心煩。”
我輕笑一聲,揉了揉它的腦袋。魘魘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每次我完成任務后,它總是第一個察覺到我狀態(tài)的變化。我們的靈魂連接,讓我倆之間的情緒也變得異常敏銳。
“你倒是很享受這種‘免費’的安眠藥?!蔽艺{侃道。
“那是當然,本大爺天生就是享受的命?!濒|魘得意地甩了甩尾巴,“不過說真的,這次這個小可愛還挺特別的。那種對……嗯,對某些親密行為的執(zhí)念,竟然能純粹到這個地步,也是少見。你累壞了吧?”
它突然換了副關切的語氣,讓我心頭一暖。魘魘總是這樣,毒舌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別扭又溫柔的心。
“還好?!蔽疑钗豢跉猓雇淼奈L拂過臉頰,帶來一絲涼意,“只是那種共情的體驗太過強烈,仿佛真的經歷了她的一生。那種愛而不得的絕望,以及身體被渴望吞噬的空虛感,讓人感到心疼?!?/p>
我回想起在引導那位靈體時所感受到的極致情欲。那不僅僅是對沈墨的愛,更是對一種親密無間、完全占有的渴望。那種渴望,甚至超越了肉體的界限,達到了一種靈魂深處的糾纏。在我的引導下,她將這份強烈的性欲投射到我身上,讓我成了她欲望的容器。那種精神上的交融,讓我至今仍感到有些恍惚。仿佛她所有的愛與欲,都在那一刻全部傾瀉在了我身上。
“是啊,情字最傷人,欲字最磨人?!濒|魘輕聲嘆了口氣,難得地沒有毒舌,“生者尚且如此,何況是那些被困在執(zhí)念里的死者。你所承受的,比旁人想的要多得多?!?/p>
它的話讓我感到一絲安慰。作為夜語者,我所面對的,不僅僅是靈體本身,更是它們生前所有的情感包袱,所有的求而不得。我必須用我的共情心去理解,去感受,甚至去承受那些本不屬于我的痛苦和欲望。
我們沿著無人的街道緩緩前行,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突然停下了腳步,看向不遠處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
“去買點熱牛奶吧?!蔽艺f,“突然有點想喝。”
魘魘對我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感到疑惑:“喲,夜語者大人竟然也會有這種凡人的口腹之欲?稀奇?!?/p>
我瞪了它一眼:“怎么?我是夜語者,又不是神仙。而且,剛才的體驗,確實消耗了我不少精力。來一杯熱牛奶,有助于我恢復?!?/p>
走進便利店,燈光明亮,與外面的夜色形成了鮮明對比。零食區(qū)、飲料區(qū)、速食區(qū),一切都井然有序。我徑直走向冷藏柜,拿了兩盒全脂牛奶。
“喂,白夜,你看那個男人。”魘魘的聲音突然在我腦海里響起,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嚴肅,“他身上有很淡的……茉莉花香。”
我拿著牛奶的手一頓,心頭猛地一跳。茉莉花香?
我循著魘魘的指示,看向收銀臺的方向。一個穿著深色夾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正在付賬。他身材高大,即使戴著帽子,也能看出他的側臉輪廓分明。他的背影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
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那股極其微弱的茉莉花香,確實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它不再是那種濃郁到令人窒息的程度,而是若有似無,仿佛只是不經意間沾染上的殘留。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這個男人……難道是沈墨?
我走到他身后,裝作漫不經心地排隊。距離拉近,那股茉莉花香變得稍微清晰了一些。我仔細觀察他的背影,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突然,男人付完賬,轉過身來。當他的側臉完全暴露在便利店的燈光下時,我感到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是沈墨。
相框里那個英俊的男人,此刻正站在我面前。他的臉上帶著一絲倦意,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但五官依舊是照片上那個令人心動的模樣。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目光,眼神疑惑地掃了我一眼,然后便提著塑料袋,快步走出了便利店。
我站在原地,手中的牛奶盒都快被我捏變形了。魘魘在我腦海里驚呼:“我靠!白夜,你真是神了!這都能被你撞見!這下樂子大了,前腳剛幫人家解脫,后腳就把負心漢給抓住了!”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我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那位靈體生前深愛之人。更讓我震驚的是,他身上竟然還帶著茉莉花的香氣。
這說明什么?說明靈體曾經長時間地依附在他身上嗎?還是……沈墨自己身上,也沾染了某種與那段感情相關的氣息?
我買完牛奶,走出便利店。沈墨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我站在街邊,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白夜,你不會是想……”魘魘的聲音在我腦海里響起,帶著一絲玩味,“你想去找他?干什么?為民除害?”
“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蔽逸p聲說,目光幽深,“為什么那位靈體的執(zhí)念如此深重?沈墨的身上,為什么會有茉莉花的香氣?”
“這還用問嗎?他就是那個負心漢唄!”魘魘不屑地哼了一聲,“也許那茉莉花香就是被那小可愛的怨氣纏繞久了,沾染上的。不過,你確定要介入生者的世界嗎?這可不符合你夜語者的規(guī)矩啊?!?/p>
夜語者確實有規(guī)矩,那就是不輕易干涉生者的命運。我們的職責是幫助靈體解脫,而不是去懲罰生者,也不是去為死者復仇。
但是,沈墨身上的茉莉花香,讓我感到了一絲異樣。那不像是簡單的怨氣纏繞,更像是一種……某種深刻的連接,即使在靈體消散之后,也依然殘留。這讓我覺得,那位靈體的故事,也許沒有我想象中那么簡單。
“我只是想了解真相?!蔽业吐曊f,“我感覺到,那位靈體的執(zhí)念,不僅僅是因為被拋棄,還有一些更深層次的原因。那種對性欲的極致渴望,可能并非空穴來風?!?/p>
“哦?”魘魘來了興趣,“你的意思是,這沈墨,身上也有故事?”
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向回家的路。回到公寓,我倒了一杯熱牛奶,坐在窗前。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但我的心卻無法平靜。
沈墨的出現,就像在我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層層漣漪。我感到一種被牽引的沖動,想要去探究他身上隱藏的秘密。
接下來的幾天,我嘗試著用各種方式去尋找沈墨的線索。我并非跟蹤狂,只是想通過一些正常的途徑去了解他。我在社交媒體上搜索他的名字,但一無所獲。他似乎是一個生活在陰影里的人,不留痕跡。
“喂,白夜,你是不是太執(zhí)著了?”魘魘趴在我的筆記本電腦鍵盤上,阻礙了我搜索的進程,“這已經超出你夜語者的職責范圍了吧?別把自己搭進去?!?/p>
“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蔽覍⑺饋恚诺揭贿?,“我覺得那位靈體的故事,還有未解之謎。她的執(zhí)念,似乎不僅僅是沈墨單方面的拋棄所致?!?/p>
我閉上眼睛,再次回憶起那位靈體在“回溯夢境”中展現的畫面。她對沈墨的愛,對沈墨的身體,達到了近乎癡迷的程度。每一次沈墨的觸摸,每一次親吻,都讓她感到靈魂的顫栗。而當沈墨離開后,那種對親密的渴望,更是將她徹底吞噬。
我突然想起一個細節(jié)。在回溯的某個瞬間,我“看到”那位靈體獨自一人坐在沙發(fā)上,她的眼神空洞,身體微微顫抖。沈墨推門而入,看到她的樣子,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似乎是愧疚,又似乎是無奈。他沒有說話,只是徑直走過去,將她抱入懷中。
這個畫面很短,但卻讓我感到一絲違和。如果沈墨真的只是一個無情的拋棄者,為何在那一刻,他的眼神會那么復雜?他的擁抱,又為何會帶著一絲……憐惜?
這種憐惜,與他后來的冷漠,形成了鮮明對比。這讓我覺得,事情的真相,可能并非表面上那么簡單。
“你是不是發(fā)現了什么?”魘魘敏銳地察覺到我的異常。
“我只是覺得,她對沈墨的依賴,已經超越了正常的情侶關系?!蔽逸p聲說,“那種極致的性欲,仿佛不是從一開始就存在的,而是在某個時間點,被某種原因激發(fā),并無限放大的。”
“哦?你的意思是,沈墨對她做了什么?”魘魘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比如,利用了她的感情,或者……滿足了她某種特殊的癖好,然后又拋棄了她?”
我的心猛地一跳。魘魘的話,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心中的迷霧。
“也許……沈墨身上沾染的茉莉花香,不是因為她纏繞著他,而是因為他本身就與這股執(zhí)念的形成,有著更直接的關系?!蔽亦哉Z。
我決定再次去一趟那棟老舊的公寓。也許,我遺漏了什么線索。
再次來到304號公寓,夜色籠罩著整棟建筑,顯得更加陰森。我推開虛掩的門,熟悉的霉味和淡淡的茉莉花香撲面而來。
臥室里,一切都保持著我上次離開時的樣子。相框里的照片,依舊是那對幸福的戀人。
我走到床邊,仔細地觀察著房間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我的目光落在床頭柜的抽屜上。上次我只是匆匆一瞥,并沒有仔細查看。
我輕輕拉開抽屜。里面空無一物,只有一層薄薄的灰塵。然而,在抽屜的最深處,我發(fā)現了一個被遺忘在角落里的筆記本。
那是一本很普通的日記本,封面已經泛黃。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它,翻開第一頁。
日期是三年前的,筆跡娟秀,是那個女子的字跡。
“沈墨,今天你又沒有回家。我知道你忙,可是我真的很想你。身體里的渴望越來越強烈,每到夜晚,那種空虛感就讓我無法入睡?!?/p>
我的心頭一緊。日記的開篇就充滿了對沈墨的思念,以及對身體欲望的提及。
我繼續(xù)往下翻。日記里記錄了她與沈墨日常的點點滴滴,字里行間都充滿了愛意。然而,隨著日記的深入,她的筆跡開始變得潦草,字里行間也流露出越來越多的痛苦和絕望。
“我感覺自己越來越離不開沈墨。他的每一次觸摸,都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只有在他身邊,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p>
“沈墨最近越來越忙了,他說要出差,要見客戶。可是我知道,他是在躲我。我能感覺到,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愛我了。我的身體……它在抗議,它在尖叫,它在渴求他的愛撫?!?/p>
“我甚至開始產生幻覺,總覺得沈墨就在我身邊,他的手在撫摸我的身體,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我快瘋了,沒有他,我真的要瘋了?!?/p>
日記的最后幾頁,內容變得更加混亂,幾乎都是重復的字句,表達著對沈墨的思念和對身體欲望的強烈渴求。甚至有幾頁,出現了被撕扯過的痕跡,像是她極力想抹去某些內容。
直到最后一頁,只有一句話,用鮮紅的筆跡寫著:
“我愿用一切,換他再愛我一次,哪怕只是一夜,哪怕只剩下我的靈魂?!?/p>
讀到這句話,我的心如同被狠狠地攥住。這句話,與她臨終的執(zhí)念,完美地吻合。她確實是用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去交換沈墨的愛,去交換那一份極致的歡愉。
然而,我總覺得,日記里似乎隱藏著什么更深層的東西。她對沈墨的依賴,以及對性欲的極致渴望,并非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我仔細檢查了日記本的背面,突然發(fā)現了一個被隱藏在書脊處的夾層。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撕開,里面藏著一張泛黃的信紙,以及一張小小的,被折疊起來的照片。
我打開信紙。上面的字跡蒼勁有力,與日記本里的娟秀字跡截然不同。這是一封沈墨寫給她的信。
信的日期是沈墨離開前的一個月。內容很簡單,但卻讓我感到一陣冰冷。
“小柔,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你對我的依賴,已經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圍。你對親密關系的渴望,也讓我感到窒息。我已經無法繼續(xù)維持這段關系了。請原諒我,我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去冷靜一下。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幸福?!?/p>
信的落款是沈墨的名字。
我將信紙放下,又拿起那張被折疊起來的照片。當我展開照片的那一刻,我的瞳孔猛地收縮。
照片上,并不是小柔和沈墨的合影。而是一張人體彩繪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赤裸著身體,肌膚上繪滿了繁復而詭異的圖案,圖案的線條流暢而詭異,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美感。她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迷醉的表情,眼神渙散,仿佛沉浸在某種極致的歡愉中。
而更讓我震驚的是,這張照片的角落,有著一個模糊的簽名,筆跡是——沈墨。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人體彩繪?沈墨的名字?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那位靈體,她的名字是小柔。而她對沈墨的極致依賴,對性欲的瘋狂渴望,以及身上遺留的茉莉花香,都與這張照片,以及沈墨的身份,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白夜,你……你發(fā)現了什么?”魘魘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它顯然也感受到了房間里彌漫開的,一股與日記和照片內容相關的,扭曲而黑暗的氣息。
我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照片上那詭異而美麗的圖案。我能感覺到,這張照片背后,隱藏著一個更加黑暗,更加扭曲的故事。小柔的執(zhí)念,遠比我之前想象的要復雜。她的愛,她的欲,也許都是被沈墨以某種方式,刻意“培養(yǎng)”出來的。
沈墨,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與小柔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股茉莉花香,現在在我看來,不再僅僅是小柔的執(zhí)念所殘留的氣息,更像是一種印記,一種沈墨刻意留下的,屬于他的獨特印記。
我感覺到一個更龐大,更隱秘的執(zhí)念,正在慢慢地浮現出來。一個將生者與死者,欲望與痛苦,緊密纏繞在一起的,巨大而復雜的漩渦。
我的心頭涌起一股寒意,但與此同時,也燃起了一股強烈的求知欲。我必須弄清楚,沈墨究竟做了什么,讓小柔的愛與欲,扭曲到了如此境地。
我將日記和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我知道,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沈墨。我必須找到他,并揭開他身上,以及他與小柔之間,那層神秘的面紗。
這不再僅僅是一次“擺渡”任務,這更像是一場對真相的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