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巨大的絨布,將都市的喧囂吸納殆盡。我坐在落地窗前,指尖輕撫著身旁的布偶貓魘魘。它慵懶地趴在我腿上,雪白的毛發(fā)在窗外霓虹的映襯下泛著微光。
“白夜,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魘魘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奶氣,卻又夾雜著它慣有的毒舌,“別告訴我又是哪個孤魂野鬼的怨氣太重,把你氣得吃不下飯?!?/p>
我無奈地笑了笑,輕輕捏了捏它毛茸茸的耳朵:“哪有,我只是最近感應到一股很強烈的執(zhí)念,讓我有點心神不寧?!?/p>
這只叫做魘魘的布偶貓,并非尋常寵物。它是我多年前在一次“擺渡”任務(wù)中遇到的。那時,它還只是一團模糊的靈識,被困在一個被遺棄的舊宅里。那舊宅里曾住著一位愛貓如命的老人,老人離世后,唯獨這團靈識,因?qū)χ魅说木鞈俸蛯ω堖湫误w的執(zhí)著而遲遲不肯離去。我耗費了不少力氣才將它引出,并用夜語者特有的方式,將它與我的靈魂深處進行了某種連接。從那以后,它便以這副可愛的布偶貓形體存在于我身邊,也因為靈魂連接的關(guān)系,我們之間擁有了心靈感應的能力,彼此能夠直接溝通。魘魘雖然外表軟萌,但內(nèi)心住著個活了幾十年的“老靈魂”,因此它的發(fā)言總是帶著一股毒舌的世故,卻又意外地能給我提供一些獨特的見解。
那股執(zhí)念,就像一根無形的紅線,緊緊纏繞在我的心頭,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渴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它不是那種尋常的怨氣沖天,也不是那種暴戾的戾氣,而是一種溫柔到極致,卻又絕望到深淵的……欲念。
魘魘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哦?是哪個小可愛又情路不順了?看在你最近沒什么進賬的份上,本大爺就勉為其難地陪你走一趟吧。”
它說著,跳下我的腿,邁著優(yōu)雅的貓步走到玄關(guān),琥珀色的眼睛看向門外。我起身,走到它身邊,看著它那副傲嬌又無奈的模樣,心中涌過一絲暖意。
“你倒是很積極?!蔽艺{(diào)侃道。
“那是自然。本大爺可是要收出場費的?!濒|魘抖了抖耳朵,“不過話說回來,這股執(zhí)念的味道有點特別,帶著一股……怎么說呢,很清雅的香氣,像雨后的茉莉?!?/p>
我點點頭,這正是讓我感到困惑的地方。通常,強烈的執(zhí)念會伴隨著腐朽、陰冷或血腥的氣息,而這股執(zhí)念,卻如此清麗,與我以往接觸的那些判若云泥。
“走吧,去看看這茉莉花背后,藏著怎樣的故事?!蔽夷闷鹱郎系氖衷鞘且槐痉饷娣狐S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載著我與那些“彼岸來客”相遇的經(jīng)歷。
我們循著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來到了市中心一座老舊的公寓樓。這座公寓樓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卻散發(fā)著一種陳舊而又壓抑的氣息。樓道里的燈光昏暗,墻壁上剝落的油漆,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痕跡。
那股茉莉花的香氣,在這里變得愈發(fā)濃郁。我站在三樓的一扇門前,手上的感應越發(fā)強烈。那扇門緊閉著,門牌號是304。
“就是這里了。”我輕聲說。
魘魘跳上我的肩膀,小聲嘟囔:“這地方陰氣倒是挺重,不過靈氣也很純粹,不像那些被惡念污染的??磥?,你的小可愛是個癡情種?!?/p>
我沒有理會它的調(diào)侃,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門板。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伴隨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瞬間涌入我的心底。那是一種被深愛之人遺棄的痛苦,一種無法宣之于口的委屈,以及一種對情欲極致的渴望。
我閉上眼睛,試圖進入一種冥想狀態(tài),讓自己的意識與那股執(zhí)念連接。腦海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身影。那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子,她身姿曼妙,長發(fā)如瀑,即使是模糊的影像,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柔美氣息。她在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里,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突然,她的身影變得扭曲,痛苦地蜷縮起來,發(fā)出無聲的哀嚎。我感到一股強大的悲傷和怨念向我襲來,卻又在最后一刻被一股清雅的香氣包裹,變得柔和而無害。
“她很痛苦?!蔽冶犻_眼睛,輕聲說道。
“廢話,哪個厲鬼不痛苦?”魘魘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不過,她的痛苦帶著一股獨特的味道,像是求而不得,愛而不能的那種?!?/p>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前,任由那股執(zhí)念的“茉莉香”將我包裹。我能感覺到,這個靈體并沒有惡意,她只是被困在自己的情感牢籠里,無法解脫。
“我們進去吧?!蔽艺f。
“怎么進?”魘魘跳到門把手上,用爪子撓了撓,“難道你要踢門?本大爺可不想跟你一起上社會新聞?!?/p>
我笑了笑,從包里拿出一張空白的符紙。這不是道士用的那種符紙,上面沒有復雜的符文,只有我用特殊墨水畫的一個簡單圖案——一個由無數(shù)交織的線條組成的漩渦。這是我用來引導靈體進入“夢境回溯”的媒介。
我將符紙貼在門板上,然后輕輕地將手放在符紙上,閉上眼睛。隨著我的精神力注入,符紙上的漩渦圖案開始發(fā)出微弱的白光,并緩緩地旋轉(zhuǎn)起來。
門鎖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咔嚓”聲,然后,緊閉的房門,無聲無息地向內(nèi)打開了。
公寓內(nèi)部比我想象的還要陰暗。一股霉味撲面而來,混合著那股若有似無的茉莉花香??蛷d里擺放著一些老舊的家具,上面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仿佛這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居住。
“看來,這棟公寓的住戶已經(jīng)搬走了?!濒|魘跳到地上,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灰塵,“這倒是方便我們行動。”
我沿著客廳往里走,那股茉莉花的香氣變得越來越濃郁,最終,將我引向了一間臥室。
臥室的窗簾緊閉著,讓整個房間顯得更加昏暗。一張大床上,鋪著一張發(fā)黃的床單。床頭柜上,放著一個相框,里面是一張合影。照片上,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男人英俊挺拔,女人溫柔美麗。女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而男人的眼神,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我走上前,拿起相框。當我的指尖觸碰到相框的那一刻,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指尖竄到全身,緊接著,那股壓抑的悲傷和渴望,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跳加速。腦海中,那模糊的女子的身影變得清晰起來。她穿著照片上那件白色的長裙,就站在我的面前,眼神哀怨地盯著我手中的相框。
“她就是這個屋子的主人。”我輕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沒錯,而且她現(xiàn)在很生氣。”魘魘跳到我的肩膀上,用爪子撓了撓我的頭發(fā),“你把她的‘寶貝’拿起來了,小心她把你當成情敵。”
我沒有理會魘魘的調(diào)侃,只是專注地看著眼前的靈體。她慢慢地伸出手,想要觸碰我手中的相框,但她的手卻直接穿過了相框,什么也觸碰不到。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仿佛被困在一個無形的牢籠里。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我試探性地問道。
她沒有回答,只是癡癡地看著相框,眼中充滿了悲傷。我能感覺到,她強大的執(zhí)念正圍繞著這張照片,那里面包含了她所有的愛,所有的痛苦,以及所有無法實現(xiàn)的欲望。
“我知道你很痛苦?!蔽逸p聲說,語氣盡量放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助你?!?/p>
她緩緩地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看向我,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仿佛是在疑惑,又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能幫我?”一個虛弱而縹緲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到靈體的聲音,它不像往日那些模糊的低語,而是真真切切地在我耳邊回蕩,帶著一股如泣如訴的悲鳴。
“是的,我可以幫你?!蔽覉远ǖ攸c點頭,“只要你愿意告訴我你的故事,告訴我你被什么困擾?!?/p>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股更為濃郁的茉莉花香彌漫開來,將整個房間包裹。我感覺到一種無形的能量將我環(huán)繞,我知道,這是她對我產(chǎn)生了信任,并準備向我傾訴。
“我……我被困在這里,被我的愛,被我的欲望困住了?!彼穆曇魩е耷唬瑓s又透著一股無法割舍的深情,“我愛他,愛到骨子里,可是……他卻不要我了?!?/p>
我感受著她悲傷的情緒,那種被深愛之人拋棄的絕望,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刺入我的心臟。我知道,這個靈體所困擾的,絕不僅僅是簡單的失戀,而是更深層次的,與情欲緊密相關(guān)的執(zhí)念。
“你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我輕聲問道。
“他叫……沈墨。”她輕聲說出這個名字,語氣中充滿了愛戀,卻又帶著一絲怨恨,“我們曾是那么相愛,他說會永遠愛我,會娶我為妻……可是,他食言了?!?/p>
我看著她飄忽不定的身影,心中泛起一絲憐憫??磥?,又是一個被情所困的靈魂。
“你希望我怎么幫你?”我問道。
她緩緩地伸出手,指向床頭柜上的相框,那張她與沈墨的合照。“我希望……我希望他能回來,能再愛我一次。我希望……我希望他能看到我?!?/p>
我皺了皺眉。讓一個活著的人回到一個死去的靈身邊,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的職責是幫助靈體放下執(zhí)念,而不是去強求生者。
“我知道這很難。”我輕聲說,“但是,我可以幫你解開心結(jié)。你的欲望,你的愛,它們困住了你。我可以幫你尋找一個出口。”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眼中的光芒再次變得黯淡:“沒有他,我無法解脫。我的心,我的身體,都只屬于他。我只想要他,我只要他……”
她的話語中充滿了偏執(zhí)和絕望,那股茉莉花香也變得有些狂亂。我能感受到她內(nèi)心深處翻涌的熾熱渴望,那是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占有欲,以及無法滿足的性欲。
“他離開了你,但你的愛,你的渴望,并沒有因此消失?!蔽以噲D引導她,“它們被困在這里,成為了你的枷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讓你體驗到那種被滿足的感覺,讓你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寧。”
她空洞的眼神再次看向我,帶著一絲疑惑和渴望:“體驗……被滿足?”
“是的?!蔽尹c點頭,將手中的相框放回床頭柜上,“你可以暫時放下對他的執(zhí)念,讓你的渴望得到釋放。也許只有這樣,你才能真正地找到解脫?!?/p>
我深吸一口氣,然后伸出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冰涼的觸感傳來,但這一次,我感受到的不再是純粹的悲傷,而是一種摻雜著期待和不安的復雜情緒。
“相信我,我會盡力幫助你?!蔽铱粗难劬ΓZ氣堅定。
隨著我的話語落下,她那虛弱的身影開始變得有些透明,而她身上散發(fā)出的茉莉花香,也變得更加濃郁,幾乎將我完全包裹。
我知道,她同意了。
我閉上眼睛,引導著自己的精神力,緩緩地進入她的身體。我能感覺到她冰冷的軀體,以及那份被壓抑的、近乎灼熱的渴望。
這是一種奇異的體驗,我的意識與她的意識交織在一起,我能感受到她生前的點點滴滴,她的歡愉,她的痛苦,以及她與沈墨之間纏綿的愛戀。
在我的引導下,她的意識開始回溯到生前。
我“看到”她與沈墨初遇的場景,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后,他們在圖書館里不期而遇。沈墨低頭看書的側(cè)臉,讓她一見鐘情。他們相識、相知、相愛,在公寓里度過了無數(shù)個甜蜜的夜晚。每一次親密的接觸,都讓她感到靈魂的顫栗,身體的歡愉。她全身心地投入這段感情,將沈墨視為生命中的唯一。
然而,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我“看到”沈墨逐漸疏遠她,他的眼神變得冷漠,他的話語變得敷衍。直到有一天,他留下了一封簡單的分手信,然后徹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她崩潰了。她無法接受沈墨的離去,她無法相信曾經(jīng)熾熱的愛情會如此輕易地消逝。她日夜思念他,等待他,她的身體和靈魂都因?qū)λ目释灏?。特別是那些曾經(jīng)讓她心醉神迷的親密時刻,如今卻成了她最大的折磨。她渴望被擁抱,渴望被親吻,渴望那種與沈墨融為一體的感覺。這種對性欲的極致渴望,成為了她最深的執(zhí)念,將她牢牢地困在了這個房間里。
在回溯的過程中,我能感受到她內(nèi)心深處對性欲的強烈渴求,那是對沈墨身體的迷戀,對兩人之間親密無間的渴望。這種欲望,在生前被壓抑,被忽視,而死后,卻化作了一種無形的枷鎖,將她束縛。
我引導著她的意識,讓她回到了她最渴望的那個夜晚。那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沈墨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他們的身體緊密相貼,她的呼吸急促,臉頰通紅。
我感受著她內(nèi)心深處涌動的情欲,那種渴望被撫慰,渴望被填滿的空虛。我并沒有去創(chuàng)造一個虛假的沈墨,而是引導她將這份對親密與歡愉的渴望,投射到我身上。
是的,作為夜語者,有時候,我們需要充當一個“容器”,承載靈體的欲望,讓它們得以宣泄。這并非真正的肉體接觸,而是精神層面的共振和引導。
我引導她想象,我就是她渴望的那個對象。我感受著她身體里每一寸肌膚的敏感,每一次心跳的加速,以及那種極致的歡愉。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的靈魂在渴望。
我沒有退縮,而是將自己的意識完全敞開,去接納她所有的渴望,所有的情欲。我感受到她的靈魂在我身上纏繞,那種近乎窒息的親密感,讓我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我引導她釋放那些被壓抑的性欲,讓她感受到那種極致的滿足。這不是一種真實的肉體歡愉,但對于靈體而言,這種精神層面的滿足,足以讓她們獲得片刻的解脫。
她在我懷里,顫抖著,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但她的臉上,卻露出了久違的滿足和安寧。
“沈墨……”她喃喃地呼喚著這個名字,聲音中帶著一絲釋然和眷戀,“我……我終于感受到了?!?/p>
我能感覺到她的執(zhí)念在慢慢消散,那股茉莉花香也變得越來越淡。她的身影在我懷里變得模糊,最終,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當我的意識回到身體時,我感到全身酸軟,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激烈的搏斗。我睜開眼睛,臥室里依舊是那副陰暗的模樣,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為房間增添了一絲朦朧。
魘魘跳到我的胸口,用它的爪子輕輕拍了拍我的臉頰:“喂,你可算醒了。怎么樣?你的小可愛解脫了嗎?”
我輕輕地撫摸著它的毛發(fā),聲音有些疲憊:“是的,她解脫了?!?/p>
我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那纏繞在我心頭的紅線,終于斷裂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月光灑進房間,將一切照亮。床頭柜上的相框,依然靜靜地擺在那里,照片上的女子,臉上帶著一絲恬靜的微笑。
我笑了笑。也許,這就是她最好的歸宿吧。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魘魘跳到我的肩膀上,伸了個懶腰,“本大爺可還沒吃晚飯呢。”
我看著窗外璀璨的夜色,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我知道,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還有更多的靈魂等待著我的幫助。
而我,白夜,一個夜語者,將繼續(xù)我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