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承明殿的青銅鼎里燃著蒼術(shù),青煙繚繞中,嬴政將一卷竹簡拍在案幾上,竹簡上“呂不韋”三字被朱砂畫了個醒目的叉。
殿內(nèi)只余下他與趙衡二人,燭火映著少年帝王緊繃的下頜,透出與年齡不符的狠厲。
“呂不韋稱病遷居洛陽已三月,卻仍與六國使者暗通款曲,甚至……”
嬴政抓起另一卷密報,“他竟在封地著書,名曰《呂氏春秋》,遍邀天下文人潤色,分明是在借著書立說,動搖寡人的法家根基!”
趙衡拿起《呂氏春秋》的抄本,指尖劃過“兼儒墨,合名法”的字句,心中了然。
呂不韋這招“文化攻心”比軍事反叛更難提防,他是想以雜家思想對抗秦國百年法家傳統(tǒng),重塑自己“仲父”的賢名。
“大王,”趙衡將抄本放回案上,聲音壓得很低,“呂不韋樹大根深,若強行誅殺,恐激起舊臣反彈,甚至連累太后。不如……用‘溫水煮蛙’之法。”
“溫水煮蛙?”嬴政挑眉。
“正是?!?/p>
趙衡走到地圖前,指著洛陽的位置,“呂不韋如今最看重兩樣東西:一是‘仲父’的虛名,二是《呂氏春秋》的‘不朽’。大王可先下一道‘嘉獎令’,贊其‘著書有功,嘉惠學林’,并命太學將其書列為‘雜家參考’,看似褒獎,實則將其書束之高閣,斷了他借書攬權(quán)的路。”
這是現(xiàn)代職場“明升暗降”的變種。
趙衡繼續(xù)道:“其次,斷其財源。呂不韋封地十萬戶,稅賦頗豐。可下旨‘洛陽乃東周舊都,需興修宮室以彰秦威’,命其‘捐出半數(shù)封地賦稅,以助國用’。他若抗旨,便是‘不忠’;若遵旨,便成了‘空架子’?!?/p>
嬴政眼中閃過精光:“好一個‘借花獻佛’!你再說說,如何‘剪除羽翼’?”
“呂不韋門下食客三千,不乏能人異士?!?/p>
趙衡取出一張名錄,上面是他讓李斯整理的呂不韋核心門客名單,“大王可效仿‘商鞅徙木’,下旨‘求賢若渴,唯才是舉’,凡呂不韋門客中有真才實學者,可直接參加廷試,量才錄用。
如此一來,既能收攬人才,又能離間呂不韋與門客的關(guān)系——誰愿跟著一個失勢的相邦喝西北風?”
這招“挖墻腳”看似溫和,實則釜底抽薪。
趙衡想起《三國演義》里曹操招降關(guān)羽的橋段,略作改良便用在了這里。
“妙!”
嬴政撫掌而笑,又斂去笑意,“最棘手的還是太后……她至今仍念著呂不韋的‘舊情’,若寡人對呂不韋動手,她必阻攔?!?/p>
提到太后趙姬,趙衡心中一沉。
歷史上她與呂不韋的關(guān)系始終是嬴政的隱痛。
他沉吟片刻,想起現(xiàn)代心理學的“情感轉(zhuǎn)移”概念,試探道:
“大王可還記得,太后近日常提起……她故鄉(xiāng)邯鄲的樂師?”
嬴政皺眉:“你是說,那個叫‘嫪毐余黨’的樂師?”
“非也,”趙衡搖頭,“那人原是呂不韋送給太后的‘樂師’,實則……是為了轉(zhuǎn)移太后對呂不韋的依賴。如今嫪毐已誅,此人卻還在太后宮中。
大王何不‘順水推舟’,下旨‘太后寡居深宮,宜有樂師相伴解悶’,將此人升為‘宮樂令’,讓他‘名正言順’地侍奉太后——如此,太后的心思便不會全放在呂不韋身上了?!?/p>
這招“替身的替身”讓嬴政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終是點頭:
“就按你說的辦。趙衡,”他忽然走近,目光銳利如劍,“明日便是寡人親政三周年,朝會之上,寡人要聽聽,呂不韋的那些‘忠臣’,還能說些什么?!?/p>
趙衡心中明白,決戰(zhàn)的時刻到了。
次日朝會,咸陽宮議政殿氣氛凝重如冰。
呂不韋的老部下、御史大夫馮去疾果然出列,奏請“召呂不韋還朝,主持《呂氏春秋》編纂”,言下之意是質(zhì)疑嬴政的治國方略。
嬴政未語,趙衡卻踏前一步,手持一卷竹簡朗聲道:
“馮大夫此言差矣!昔商君變法,明言‘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我大秦以法家立國,若尊雜家呂不韋為‘仲父’,豈不是‘以鹿為馬’,自亂國法?”
他刻意提起“以鹿為馬”,暗指趙高之前的試探,讓趙高臉色微變。
又轉(zhuǎn)向馮去疾:“聽說大夫家中藏有呂不韋所贈的‘河間玉璧’,莫非……大夫也想效仿呂不韋,‘著書立說’,與大王的法家唱反調(diào)?”
此言如驚雷炸響!馮去疾臉色煞白,撲通跪倒:
“臣……臣不敢!”
趙衡乘勝追擊,展開手中竹簡:
“這是太學博士們的聯(lián)名奏疏,言《呂氏春秋》‘駁雜不純,混淆視聽’,請大王‘明詔天下,獨尊秦法’!”
嬴政適時開口,聲音冰冷:“趙衡所言極是。傳寡人之令:一,呂不韋著《呂氏春秋》,雜而無統(tǒng),不得列為官學;
二,洛陽十萬戶封地,收歸國有,呂不韋遷居蜀郡,頤養(yǎng)天年;
三,”他目光掃過顫抖的馮去疾,“凡與呂不韋有書信往來者,三日內(nèi)自首,既往不咎;逾期者,按‘通敵’論處!”
三道旨意如三把利刃,精準斬斷了呂不韋的名、利、人脈。馮去疾癱倒在地,再無人敢為呂不韋求情。
退朝后,嬴政在密室中看著趙衡,忽然笑道:
“你今日在朝堂上,倒真有幾分‘廷尉’的氣勢。”
趙衡躬身道:“全賴大王威德?!?/p>
他知道,呂不韋的時代已經(jīng)落幕,而他這個替身,不僅助嬴政鞏固了權(quán)力,更將歷史上那場慘烈的“呂不韋飲鴆”之死,改寫為溫和的“遷居蜀郡”。
洛陽城的霜色浸透了呂府窗紙時,呂不韋正用指甲刮去案頭銅燈上的蠟淚。
當差役宣讀遷居蜀郡的旨意時,他始終盯著詔書末端趙衡的署名——那墨痕在晨光里泛著青藍,像極了二十年前邯鄲城墻上未干的箭毒。
指節(jié)叩擊青銅酒樽的脆響中,他忽然笑起來,喉間溢出的笑聲驚飛了梁上棲息的寒雀,撲棱棱帶落一片霜花。
“替身么……”
他舉起鴆酒時,酒液在玉杯里晃出半輪殘月的形狀,杯壁上凝著的冰晶正順著刻痕融化,宛如某夜咸陽宮宴上嬴政潑來的酒。
窗外突然卷起一陣狂風,將案上《呂氏春秋》的殘簡掀到空中,“恃人不如自恃”六字被風撕成碎片,有兩片恰好落在酒液里,墨跡暈開時,竟在杯底聚成個模糊的“趙”字。
咸陽宮的日光斜切過承明殿的金磚,將嬴政的影子投在趙衡肩頭。
少年帝王把玩著案上玉匕的指節(jié)驟然收緊,刃鋒劃破指尖滲出的血珠,滴在輿圖的蜀郡位置,宛如新點的朱砂。
趙衡垂眸時,瞥見自己袍角沾著的洛陽塵土里,嵌著半片玄色蛛網(wǎng)——
那是三日前在呂府偏殿,從某個匆匆離去的門客袖間抖落的。
“大王可還記得,”他忽然開口,指尖劃過輿圖上蜿蜒的棧道,“商君當年入蜀,棧道上的鐵索曾斷過三次?!?/p>
殿外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響,梆子聲里夾雜著隱約的銅鈴聲,正是太后新寵的樂師腰間那串藍田玉佩在響。
趙衡望著自己投在青磚上的影子,發(fā)現(xiàn)那影子的袖角,竟比真身多了道若有似無的刀痕——
如同某卷被篡改的史冊,在重抄時多出的墨漬。
檐角的鐵馬突然錚鳴,驚落了瓦當積雪。
趙衡聽見嬴政將玉匕拍在案上的銳響,那聲音混著遠處渭河解凍的冰裂聲,在殿內(nèi)久久回蕩。
而他藏在廣袖中的左手,正捏著枚剛從宮墻磚縫里摳出的銅扣——扣面上刻著的饕餮紋,與呂不韋送給嫪毐的那柄匕首鞘,竟是同個模子。
咸陽宮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嬴政年輕的臉上,也照在趙衡暗藏憂慮的眼底。
呂不韋雖除,但更大的挑戰(zhàn)還在前方,而他這個來自異世的替身,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因為他改寫的歷史,正在滋生出更多未知的變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