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燈焰在積滿油垢的玻璃罩里跳躍,掙扎著驅(qū)散桌邊一小圈濃稠的黑暗?;椟S的光暈籠罩著聾老太太那張布滿深刻皺紋、此刻已歸于永恒平靜的臉龐。灰敗,松弛,所有的疲憊、洞悉、最后那絲奇異的釋然,都凝固在了這冰冷的寂靜里。時間仿佛也被凍住了,只有燈芯燃燒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在這死寂的屋內(nèi)顯得格外刺耳。
何雨柱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矗立在燈光的邊緣。高大的身影在斑駁的土墻上投下巨大而沉默的剪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沒有淚水,沒有明顯的悲傷,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死死地盯著桌上那個小小的、褪了色的紅布包。布包靜靜地躺在粗糙的桌沿,旁邊是老太太枯瘦如柴、已然冰涼的手。
屋外,寒風(fēng)依舊在嗚咽,刮過屋檐枯枝,發(fā)出尖利的哨音。前院閻家那因閻埠貴中風(fēng)而起的混亂哭喊、中院賈家那末日般的咒罵和摔砸,似乎都被這扇薄薄的木門隔絕在了另一個遙遠而模糊的世界。此刻,這間冰冷的東廂房里,只有死亡與新生的冰冷交接。
何雨柱緩緩地、極其沉重地向前邁出一步。腳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他伸出右手,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凝滯,觸碰到那個小小的紅布包。布包入手微沉,帶著老太太身體最后殘留的一點余溫,那溫度正迅速被冰冷的空氣吞噬。布料的觸感粗糙而熟悉,是那種洗得發(fā)白、邊緣已經(jīng)磨毛的舊棉布。
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用雙手,極其鄭重地、小心翼翼地將布包捧起,仿佛捧著千斤重擔(dān),又仿佛捧著易碎的琉璃。他走到土炕邊,在冰冷的炕沿坐下?;椟S的燈光將他的側(cè)影拉得老長,投在對面冰冷的土墻上,像一個沉默的守墓人。
屋外,一陣刻意放重、帶著“權(quán)威”意味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東廂房門口。緊接著,是易中海那故作沉穩(wěn)、實則難掩焦躁的叩門聲,比往日更加急促,更加用力:
“砰砰砰!柱子!開門!柱子!聽見沒有?開門!” 易中海的聲音拔高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老太太…老太太是不是在你屋里?!我聽見動靜了!快開門!”
何雨柱仿佛沒聽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那個小小的布包上。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氣息灌入肺腑,壓下心底那絲翻涌的、極其陌生的酸澀。他低下頭,手指有些僵硬地、一層層地解開那褪色紅布上系著的、一個同樣褪了色的布疙瘩。
布包展開。里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兩樣?xùn)|西。
第一樣,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泛黃發(fā)脆的薄紙。何雨柱將其展開?;椟S的燈光下,紙上的字跡是那種老式的、工整的毛筆字,墨色已經(jīng)有些黯淡,但依舊清晰可辨。抬頭赫然是三個字——“房契紙”。
下面是房屋的坐落、四至、間數(shù)、結(jié)構(gòu)(正房耳房一間半)的詳細描述,落款處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大概是老太太的丈夫或長輩),日期是幾十年前。最下方,還有一行后來添上的、歪歪扭扭的鉛筆字,墨跡較新:“百年后,贈予柱子(何雨柱)。聾婆子手書?!迸赃叞粗粋€模糊的紅色指印。
正房耳房!老太太那間屋子!這薄薄一張紙,是這四合院里安身立命的根基!是那些“禽獸”們覬覦已久的固定資產(chǎn)!老太太竟然…把她的“窩”,留給了他這個外人!何雨柱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猛地攥緊了那張薄薄的房契紙,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冰冷的目光死死盯著那行歪扭的鉛筆字和模糊的指印,仿佛要將其烙印進靈魂深處!
第二樣?xùn)|西,是一個小小的、沉甸甸的油紙包。何雨柱將其打開。里面是幾枚…大洋!袁大頭!一共五枚!銀元表面有些氧化發(fā)黑,邊緣也有不同程度的磨損,但整體保存尚可,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內(nèi)斂而厚重的銀光。它們靜靜地躺在油紙里,散發(fā)著歲月的冰冷氣息,也承載著一個孤寡老人畢生可能積攢下的、最后的硬通貨。
房契。銀元。
不是金山銀山,卻是一個無兒無女的老人在這個冰冷世間,所能給予一個她認為值得托付的“傻孩子”,最沉重、最無私的饋贈!是她對抗這院子所有污濁算計的最后宣言!
“柱子!何雨柱!你再不開門我撞門了!”易中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無視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伴隨著更猛烈的砸門聲!“老太太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快開門!”
屋外的砸門聲和叫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終于打破了屋內(nèi)的死寂。何雨柱眼中的波動瞬間平復(fù),重新凍結(jié)成深潭般的寒冰。他將房契紙小心地折好,連同那五枚沉甸甸的銀元,重新用紅布仔細包裹起來。動作沉穩(wěn),一絲不茍。然后,他將其貼身放進里衣口袋最深處,緊挨著心臟的位置。那冰冷的觸感,如同烙印,也如同鎧甲。
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如同蘇醒的兇獸。他走到門邊,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側(cè)耳傾聽。
門外,易中海的砸門聲引來了更多人。閻埠貴家三大媽帶著哭腔的詢問(“易師傅…是不是老太太…?”),還有幾個鄰居壓抑的議論聲也隱隱傳來。
“柱子!你聾了嗎?!快開門!再不開門別怪我不客氣了!”易中海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氣急敗壞。
何雨柱眼中寒芒一閃。他猛地抬手,“哐當(dāng)”一聲拉開了門栓!
吱呀——
破舊的木門被他向外用力拉開!
凜冽的寒風(fēng)裹挾著雪粒子瞬間咆哮著灌了進來!門外檐下那盞昏黃油燈的光線,混合著屋內(nèi)豆大的燈光,照亮了門口的情形。
易中海正舉著手準備再次砸門,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怒容和焦慮,被這突如其來的開門弄得一個趔趄。他身后,站著臉色驚惶的三大媽,還有幾個披著衣服、探頭探腦的鄰居。
易中海穩(wěn)住身形,目光第一時間越過何雨柱的肩膀,投向屋內(nèi)。當(dāng)他的視線觸及土墻邊凳子上那個無聲無息、垂著頭顱的佝僂身影時,臉上的怒容瞬間凝固,化為巨大的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老太太?!”易中海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下意識地就想往里闖!
何雨柱高大的身軀如同鐵塔般,紋絲不動地堵在門口,恰好擋住了易中海的去路。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直直刺向易中海那張震驚的臉,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凜冽寒氣,清晰地蓋過了呼嘯的風(fēng)聲:
“別碰她。”
“聾老太太…”
“走了。”
“走了?!”
“老太太…沒了?!”
“天哪…”
門外的驚呼聲如同炸雷般響起!三大媽捂著嘴,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鄰居們瞬間炸開了鍋,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震動!聾老太太,四合院里年紀最大、輩分最高、雖然耳聾卻心如明鏡的老人,就這么…無聲無息地走了?!
易中海如遭雷擊,僵在原地!他看著何雨柱身后那片昏黃燈光下死寂的剪影,再看看眼前何雨柱那張冰冷無波、仿佛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臉,一股巨大的、混合著失落、惱怒和被冒犯的情緒猛地沖上頭頂!他臉上的震驚迅速褪去,被一種慣常的、帶著“主持公道”威嚴的凝重所取代,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
“柱子!”易中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責(zé)備和質(zhì)問,手指幾乎要戳到何雨柱的鼻尖,“老太太…老太太什么時候…?她…她最后是不是在你屋里?!你…你怎么不早說?!為什么不通知大家?!為什么不送醫(yī)院?!老太太這么大年紀,萬一…萬一…”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再明白不過——你何雨柱是不是耽誤了救治?是不是有責(zé)任?!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下“悲痛”,背起雙手,挺直腰板,恢復(fù)了他“一大爺”的威嚴姿態(tài),目光掃過震驚的鄰居們,聲音沉痛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公允”:
“老太太走了…這是咱們四合院天大的事!是咱們所有人的長輩!她老人家一輩子不容易,清清白白!臨走…臨走身邊就你一個人?!”他刻意加重了“就你一個人”幾個字,目光如電般射向何雨柱,充滿了審視和懷疑,“柱子!這事兒…你必須給大家一個交代!老太太臨終前說了什么?有什么交代?她…她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比如…房子?”他問得極其自然,仿佛關(guān)心后事是天經(jīng)地義。
道德的大棒!責(zé)任的枷鎖!覬覦遺產(chǎn)的試探!在老太太尸骨未寒之際,易中海便迫不及待地祭了出來!他要用“全院”的壓力,“公道”的名義,撬開何雨柱的嘴,摸清老太太的遺言,更重要的是——染指那間正房耳房!
寒風(fēng)卷著雪粒子,抽打在何雨柱的臉上。他站在門口,堵著易中海窺探的視線,高大的身影在昏黃的光線下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屋內(nèi),是老太太冰冷的遺體和她沉甸甸的托付。屋外,是易中海虛偽的質(zhì)問和鄰居們復(fù)雜的目光。
何雨柱迎著易中海那咄咄逼人、充滿算計的目光,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勾勒出一個冰冷到?jīng)]有任何溫度、甚至帶著一絲殘酷嘲弄的弧度。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淬了冰的鋼針,清晰地刺破寒風(fēng),扎進每個人的耳膜:
“交代?”
“易中海?!?/p>
“老太太清清白白一輩子。”
“她的身后事…”
“輪不到你這種偽君子…”
“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