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凡為緩解催婚壓力,將麻將引入后宮。
>夏皇后初學時把“幺雞”當小鳥,淑妃打牌前必占卜。
>教學現(xiàn)場雞飛狗跳:貴妃碰牌撞翻茶盞,德妃把“紅中”當令牌叩拜。
>三日后“雀神爭霸賽”開鑼,獎品竟是豹房神秘體驗券。
>夏皇后緊盯牌面殺氣騰騰,嫻靜妃嬪們?yōu)橐粡埮茽幍妹婕t耳赤。
>當夏皇后自摸絕張八筒,全場寂靜只聞香爐灰簌簌飄落。
>張?zhí)舐犅劇盀鯚熣螝狻狈鲱~長嘆:“哀家的后宮成了賭坊?”
初夏的晨光,透過雕花繁復的窗欞,將細碎的金芒灑落在坤寧宮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諝饫锔又了銓幒偷臍庀ⅲc窗外初綻的梔子花清甜交融,織就一派后宮特有的、秩序井然的靜謐。然而,這份靜謐之下,卻隱隱涌動著另一種無形的焦灼,如同水面下不安分的暗流。
夏芷心端坐于紫檀嵌螺鈿鳳紋寶座之上,一身正紅蹙金繡鸞鳳宮裝襯得她膚白勝雪,雍容端莊。她指尖捻著一柄和田白玉柄的宮扇,扇面輕緩地搖動,帶起幾縷若有似無的微風,拂過她微蹙的眉心。下首兩側(cè)的錦墩上,淑妃、貴妃、德妃、純妃四位主位妃嬪依次端坐,個個妝容精致,儀態(tài)萬方,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或多或少都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倦怠與煩悶。
張?zhí)笞蛞乖诖葘帉m小宴上那番意有所指的“提點”,言猶在耳。老人家捻著佛珠,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她們平坦的腰腹,語氣溫和,內(nèi)容卻字字千鈞:“哀家瞧著御花園里的牡丹,開得極盛。這草木尚且知曉順應天時,開花結果,綿延生機。哀家這心里頭啊,就盼著你們能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讓這后宮更添幾分生氣與福澤?;实矍谡?,子嗣乃國本,萬望諸位上心?!蹦菧睾驮捳Z里的分量,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如同無形的緊箍咒,勒得人喘不過氣。
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滯得令人窒息。夏芷心搖扇的節(jié)奏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淑妃捏著絲帕的指尖微微泛白,貴妃端起茶盞,杯蓋與杯沿卻發(fā)出細微的磕碰輕響,泄露了心緒的不寧。德妃垂眸盯著自己裙擺上繁復的纏枝蓮紋,純妃則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生育的壓力,像一張巨大而無形的網(wǎng),籠罩著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讓所有的華服美飾都失去了光彩。
就在這沉悶得幾乎能擰出水來的時刻,殿門外傳來內(nèi)侍清亮的通傳聲:“啟稟皇后娘娘,尚膳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林小凡求見。”
“宣。”夏芷心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帶著皇后應有的威儀,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
沉重的雕花殿門被兩名小太監(jiān)合力推開,林小凡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初夏明亮的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輪廓,他步履輕快,臉上帶著一種與這殿內(nèi)沉重氛圍格格不入的、近乎狡黠的輕松笑意。他手里捧著一個看起來頗為沉重的紫檀木匣子,匣子表面打磨得油光水滑,竟能映出人影。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跟著的四名小太監(jiān),兩人一組,吃力地抬著兩張方正厚實的紫檀木桌案,桌案四角包著明晃晃的赤金,樣式簡潔古樸,與后宮常見的精巧家具截然不同。
“奴才林小凡,叩見皇后娘娘,各位娘娘金安?!绷中》沧叩降钪?,將紫檀木匣穩(wěn)妥地放在一旁,動作麻利地行了大禮。
“免禮?!毕能菩牡哪抗饴湓谀莾蓮埰嫣氐淖腊负湍莻€神秘的匣子上,“林掌印,你這是……?”她尾音微微上揚,帶著詢問。
林小凡站起身,臉上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篤定:“回稟娘娘,奴才見近日宮中……嗯……似乎有些沉悶,恐郁結于心有礙各位娘娘鳳體康泰。奴才苦思冥想,終于覓得一件新奇玩意兒,名喚‘麻將’。此物玩法精妙,趣味橫生,最是能消遣解悶,排遣愁緒,活絡心思。奴才斗膽,懇請娘娘與各位主子賞臉,一試此物,或許能博娘娘們一樂?!?/p>
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小太監(jiān)將那兩張?zhí)刂频淖咸捶阶涝诖蟮钪醒肟盏仄春蠑[好。桌面光潔平整,四邊微微凸起一圈淺淺的圍擋。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個紫檀木匣。
霎時間,一片低低的、混雜著驚訝與好奇的抽氣聲在殿內(nèi)響起。
匣內(nèi)鋪著明黃色的絲絨襯墊,其上整整齊齊碼放著無數(shù)塊長方形的牌張。那牌張溫潤如玉,竟是以整塊的南海珍珠母貝精心打磨雕刻而成,邊緣圓潤光滑,觸手生涼。在明亮的光線下,牌面流轉(zhuǎn)著虹彩般柔和瑰麗的光暈,華美異常。牌面上刻著精致的圖案和文字:有的是一串串圓潤的圈點(筒子),有的是一道道清晰的豎條(條子),有的則是端端正正的漢字“壹萬”、“貳萬”直至“玖萬”,還有刻著“東”、“南”、“西”、“北”字樣的風牌,以及最為奇特的“中”、“發(fā)”、“白”三張牌。每一張牌都堪稱一件微縮的藝術品,價值不菲。
“這……這是何物?”淑妃首先按捺不住好奇,伸手指著那刻著圈點的牌,“這圓點,倒像是算盤珠子?”
“回淑妃娘娘,”林小凡恭敬地取出一張“一筒”,“此物名為‘筒’,取其形圓如筒之意。這一張,便是一個筒子。”他又拿起一張刻著一條豎杠的牌,“此為‘條’,取其形似竹條。這是一條?!弊詈竽闷鹨粡垺耙蝗f”,“此乃‘萬’,寓意吉祥,財源廣進?!?/p>
“咦?”坐在淑妃下首的純妃,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目光被一張刻著鳥形圖案的牌吸引。那鳥形簡潔,線條流暢,喙尖尾長。她伸出纖纖玉指,好奇地點了點:“這小雀兒畫得倒是靈巧,這又是什么牌?”她聲音清甜,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
林小凡循聲望去,拿起那張牌,強忍著笑意解釋道:“純妃娘娘,此牌名為‘幺雞’,取其牌面形似,乃條子牌的一種,即‘一條’是也?!?/p>
“‘幺雞’?”純妃重復了一遍,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對這個市井氣息濃郁的名字感到些許困惑,“一條……為何又叫‘雞’?這鳥兒瞧著倒像是燕子或是雀兒……”
她這懵懂又認真的發(fā)問,引得旁邊的德妃忍不住以帕掩唇,貴妃也微微側(cè)過頭去,肩膀幾不可察地聳動了一下。連端坐上首的夏芷心,唇角也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小的弧度,殿內(nèi)方才的沉重凝滯,因這小小的插曲而悄然松動了一絲。
“這……此乃約定俗成的稱謂,取其形象好記?!绷中》草p咳一聲,趕緊轉(zhuǎn)移話題,拿起那張刻著紅色“中”字的牌,“各位娘娘請看此牌,‘中’!此乃三元牌之一,牌力甚大……”
他話音未落,一直端坐凝神、氣質(zhì)最為沉靜的德妃忽然站起身,對著那張“中”字牌,竟雙手合十,極其虔誠地躬身行了一禮。她動作莊重,神情肅穆,仿佛在參拜什么圣物令牌。
殿內(nèi)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林小凡拿著牌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夏芷心搖扇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愕然地看著德妃。
淑妃和貴妃面面相覷,眼中皆是難以置信。
純妃更是驚訝地捂住了小嘴。
德妃行完禮,抬起頭,見眾人都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眼神望著自己,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似乎哪里不對。她白皙的臉頰“騰”地一下漲得通紅,窘迫地站在那里,訥訥道:“臣妾……臣妾見這‘中’字方正莊嚴,紅光熠熠,以為……以為是什么祈福辟邪的令牌符印……”她越說聲音越小,羞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噗嗤——”不知是誰先忍不住,一聲極輕的笑聲打破了寂靜。隨即,如同點燃了引線,淑妃、貴妃、純妃都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連夏芷心也終于繃不住,以宮扇半掩面龐,肩頭微微聳動。林小凡更是低著頭,肩膀劇烈地抖動,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坤寧宮大殿內(nèi),第一次響起了如此輕松、甚至略帶幾分“失儀”的歡笑聲。那沉重的、名為“子嗣”的陰云,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略顯荒誕的插曲撕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透進了些許鮮活的氣息。
尷尬的氣氛在笑聲中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濃厚的好奇與躍躍欲試。林小凡趁機抖擻精神,開始了真正的教學。
“各位娘娘請看,此乃骰子,象牙所制,用以定莊、開門?!彼〕鰞深w瑩白如玉的小方塊,“每人面前為一方城墻,需碼放整齊。抓牌順序,擲骰而定……”
規(guī)則講解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名為“混亂”的漣漪。
“杠?碰?吃?”淑妃蹙著秀眉,指尖無意識地絞著絲帕,口中念念有詞,試圖理清這紛繁復雜的術語,“林掌印,這‘碰’與‘杠’究竟有何不同?‘吃’又該如何‘吃’法?本宮這腦子,怎的如同灌了漿糊一般?”
林小凡耐心地再次解釋:“回淑妃娘娘,‘碰’,是您手中已有兩張相同的牌,當另一位娘娘打出第三張相同的牌時,您即可喊‘碰’,將其收歸己有,亮明于牌前?!堋?,則是您手中已有三張相同的牌,當?shù)谒膹埑霈F(xiàn)時,無論自摸或他人打出,您喊‘杠’,即可將此牌收入,并從牌墻尾部摸一張牌作為補償。至于‘吃’,是您手中有序數(shù)牌如‘二萬’、‘三萬’,此時若上家娘娘打出‘一萬’或‘四萬’,您便可喊‘吃’,湊成‘一二三萬’或‘二三四萬’的順子,同樣需亮明。”
他講解得清晰,但實際操作起來,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碰!”貴妃柳眉微挑,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拿林小凡剛打出的一張“五筒”。她動作幅度稍大,寬大的云錦袖口拂過桌沿,“哐當”一聲脆響,竟將旁邊小幾上一盞盛著熱騰騰碧螺春的青玉茶盞掃落在地。茶水四濺,上好的青玉盞頃刻間四分五裂,碧綠的茶葉和著淺黃的茶湯,在光潔的金磚地上蜿蜒流淌,留下一片狼藉。
貴妃的動作瞬間僵住,看著地上的碎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羞又窘。旁邊侍立的宮女慌忙上前收拾。
“哎呀,姐姐當心!”純妃驚呼一聲,下意識地縮了縮手。
夏芷心無奈地看了貴妃一眼,搖搖頭:“無妨,碎碎平安。只是……貴妃,打牌需凝神靜氣,動作幅度不宜過大?!彼曇魷睾?,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規(guī)勸。
貴妃訕訕地應了聲“是”,再出牌時,動作明顯收斂了許多,帶著十二分的小心。
輪到純妃,她抓了一張牌,并不急著看,反而小心翼翼地從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磨得極其光滑的龜甲和幾枚磨得锃亮的銅錢。她將銅錢鄭重地放入龜甲之中,雙手合攏,閉上眼,口中念念有詞,極其虔誠地搖晃起來。片刻后,她才睜開眼,小心翼翼地將銅錢倒在桌角,仔細辨認著正反卦象,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鎖。
“純妃妹妹,你這是……?”夏芷心看得一頭霧水。
純妃抬起頭,一臉理所當然的認真:“回皇后娘娘,臣妾在占卜此張牌打出吉兇如何。方才卦象顯示‘小吉’,應無大礙?!闭f完,她才小心翼翼地打出一張“三條”。
眾人:“……” 林小凡嘴角抽搐,強忍著扶額的沖動。
德妃則顯得格外謹慎,每一次輪到她摸牌或出牌,她都要將牌在手中反復摩挲,對著光仔細端詳牌背那珍珠母貝天然形成的、幾乎難以分辨的細微紋理,口中還低聲念叨著:“這張背紋似流水,主順遂……這張紋理如枯枝,恐有不吉……” 仿佛在鑒賞什么稀世珍寶,又像是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而夏芷心,這位六宮之主,此刻眉頭緊鎖,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面前剛剛理好的十三張牌。她的指尖在一張“二筒”和一張“五萬”之間來回逡巡,猶豫不決,口中低低地自語,帶著前所未有的糾結:“打二筒?不成,恐下家要吃……打五萬?西風尚未現(xiàn),或有風險……” 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批閱關乎國運的奏章,又似在參悟深奧的佛理。她那柄象征身份的和田白玉柄宮扇,早已被遺忘在寶座扶手旁。
林小凡看著眼前這雞飛狗跳又妙趣橫生的教學現(xiàn)場,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聲調(diào):“各位娘娘,咱們先不必過于糾結勝負吉兇。首要之事,是熟悉牌張,理解基本規(guī)則。來,咱們再試一圈,且看奴才如何‘吃’牌……”
混亂與笑料成了主旋律。淑妃剛喊完“碰”,伸手去拿牌,旁邊的貴妃也同時伸手,兩人指尖差點撞在一起;純妃的占卜龜甲不慎滑落,銅錢滾了一地;德妃為了一張牌背的紋理是否“主兇”而猶豫不決,拖延了牌局;夏皇后則在“打生張還是打熟張”的抉擇中深深陷入了沉思。坤寧宮那莊嚴肅穆的氛圍,早已被這四方桌上叮當作響的玉牌碰撞聲、妃嬪們或懊惱或驚喜的低呼聲、以及林小凡不厭其煩的解說聲徹底打破。那沉水香的氣息里,似乎也混進了一絲名為“鮮活”的躁動。
日子在略顯笨拙的摸索和層出不窮的笑料中倏忽而過。三日時光,竟如同指間流沙。
那些價值連城的珍珠母貝麻將牌,漸漸褪去了初見時的陌生與神秘。妃嬪們指尖拂過牌面溫潤的觸感,已帶上了幾分熟稔。牌桌上雞飛狗跳的混亂雖未完全絕跡,但最初的茫然無措已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奇的、引人入勝的專注。坤寧宮正殿中央那兩張?zhí)刂频淖咸捶阶?,儼然成了后宮新的焦點。
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夏芷心皇后那柄象征威儀的和田白玉柄宮扇,如今常常被隨手擱置在桌角,扇面上甚至偶爾會沾上一點宮女添茶時濺落的微小水漬。她的目光不再是習慣性地掃視殿宇、維持秩序,而是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牢牢鎖在面前那十三張珍珠母貝雕琢的牌面上。那雙素來沉靜如深潭的鳳眸里,漸漸燃起一種異樣的神采——那是高度專注帶來的銳利,是計算與判斷時閃動的微光,甚至……隱隱透著一絲對勝利的渴望。她出牌的速度依舊帶著皇后的雍容,不疾不徐,但每一次落牌前那片刻的沉吟,指尖在牌張上無聲的摩挲,都透露出內(nèi)心暗潮涌動的博弈。
“三條?!彼曇羝届o,將一張牌穩(wěn)穩(wěn)地放在牌池中央,目光卻如鷹隼般掠過其余三人的神情,捕捉著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貴妃的變化最為外顯。她終于舍棄了那身行動不便的寬袖大氅,換上了一襲窄袖束腰的碧色云錦宮裝,發(fā)髻也挽得更為利落,幾支簡潔的赤金點翠步搖替代了往日繁復沉重的頭面。此刻,她柳眉微蹙,緊盯著夏皇后剛打出的三條,又飛快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手牌,似乎在計算著什么。忽然,她眼神一亮,動作迅捷卻不失優(yōu)雅地伸出手:“碰!” 指尖拈起那張三條,與自己面前的兩張三條并排放倒,發(fā)出清脆的“啪嗒”聲,臉上露出一抹略帶得意的笑容,隨即又迅速收斂,恢復了專注。
純妃依舊隨身帶著她的寶貝龜甲和銅錢,但占卜的頻率明顯降低了。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將龜甲握在手心,仿佛那是一件能帶來安心的護身符,而注意力則更多地投入到了牌局本身。她學會了緊張地盯著上家打出的牌,小嘴微張,似乎下一秒就要喊出“吃”或“碰”,那份天真懵懂中,也揉進了一點屬于牌桌的機敏。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德妃。她似乎徹底擺脫了將麻將牌視為“令牌符印”的敬畏,也不再執(zhí)著于牌背紋理的吉兇占卜。她變得異常沉靜,像一塊投入深水的玉,波瀾不驚。輪到她時,她總是沉默地摸牌、看牌,然后,常常在旁人還在思索時,便已果斷地打出一張牌。那張牌往往出人意料,卻又似乎暗含章法,讓急于“吃”“碰”的淑妃或貴妃撲了個空,只能暗自咬牙。她打牌時神情專注而疏離,仿佛置身事外,卻又總能恰到好處地攪亂旁人的節(jié)奏。林小凡暗中觀察,心中暗忖:此女牌風,竟有幾分“無形”的刁鉆。
至于淑妃,則成了牌桌上最富“激情”的一位。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這種新奇的博弈樂趣中,情緒隨著牌局的起伏而大起大落。
“哎呀!怎的又是這張無用的‘白板’!”她懊惱地將剛摸到的牌重重扣在桌上,引得那盞放在她手邊不遠處的官窯青瓷茶杯都跟著晃了晃,茶水險些潑出。
“胡了!胡了!本宮終于胡了一把!清一色,筒子清一色!快看!”僅僅片刻之后,當林小凡點炮打出一張她急需的“六筒”時,淑妃瞬間從懊喪轉(zhuǎn)為狂喜,激動得差點從錦墩上站起來,手指用力地點著自己的牌面,聲音因興奮而拔高,臉頰染上興奮的紅暈,哪里還有半分平日溫婉淑靜的模樣?她甚至忘情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牌都跳了一跳。
林小凡看著淑妃那毫不掩飾的興奮,再看看其余幾人眼中同樣閃動著的、被點燃的興趣火花,心中那個醞釀已久的念頭終于成熟。他清了清嗓子,待淑妃這陣興奮稍平,才朗聲開口,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鼓動:“各位娘娘這幾日進境神速,實在令奴才嘆為觀止!如此天賦,豈能埋沒?奴才斗膽提議,今日午后,便在坤寧宮,舉辦‘后宮第一屆雀神爭霸賽’!以牌會友,一較高下,如何?”
“爭霸賽?”夏芷心眼中精光一閃,放下手中剛摸起的牌,饒有興致地看向林小凡。
“正是!”林小凡挺直腰板,從袖中取出一張設計精美、以金粉描繪著豹頭圖案的硬質(zhì)卡片,卡片一角系著明黃色的流蘇穗子。他將卡片高高舉起,讓那金燦燦的豹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按四恕縑IP體驗券’!乃此次爭霸賽頭名彩頭!”
“豹房?”貴妃驚訝地掩口,“那不是陛下豢養(yǎng)珍禽異獸、偶爾演武騎射之所?尋常嬪妃不得擅入的?!北吭趯m苑深處,一向帶著幾分神秘色彩。
“貴妃娘娘所言極是。”林小凡點頭,臉上露出神秘而誘人的笑容,“正因如此,此券才彌足珍貴!持此券者,可在專人引領下,深入豹房核心區(qū)域,近距離觀賞那些難得一見的奇珍異獸,甚至有機會親自喂食西域進貢的雪豹幼崽,體驗馭手指導下的皇家御馬騎乘,享用豹房特制的珍饈小宴……此券僅此一張,乃陛下恩典,特賜予此次‘雀神’之首!機會千載難逢!”
“雪豹幼崽?”純妃的眼睛瞬間亮得像星星,小臉上滿是向往。
“皇家御馬騎乘?”貴妃也動容了,她出身將門,對騎射頗有興趣,入宮后鮮少有機會碰觸。
“珍饈小宴……”連一向沉穩(wěn)的德妃,眼神也微微波動了一下。豹房小宴的食材之珍稀,烹飪之獨特,在宮中早有傳聞。
夏芷心雖未言語,但目光落在那張金燦燦的體驗券上,停留的時間明顯長了些。她端起手邊的青玉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杯壁。作為皇后,她自然去過豹房,但所謂“VIP體驗”,深入核心,親手喂食雪豹,享受特制珍饈……這些細節(jié)的誘惑力,同樣不容小覷,尤其對一位久居深宮、生活近乎一成不變的皇后而言。
淑妃更是直接站了起來,聲音帶著急切:“林掌印,此言當真?這券……真能如此?”
“千真萬確!奴才豈敢欺瞞各位娘娘?”林小凡斬釘截鐵,“此券由尚膳監(jiān)會同內(nèi)務府特制,加蓋陛下小印,持此券,豹房上下無人敢怠慢!”
那張金燦燦的豹頭卡片,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所有妃嬪眼中沉寂已久的、屬于競爭和渴望的火焰。方才還只是興趣盎然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而灼熱起來。無聲的硝煙,開始在這彌漫著沉水香氣的坤寧宮正殿中悄然彌漫。
“何時開賽?”夏芷心放下茶盞,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回娘娘,午膳過后,未時三刻,準時開賽!”林小凡躬身回答,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魚兒,上鉤了。
未時三刻,日影西斜,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欞,在坤寧宮金磚地上投下斜長的光斑。大殿中央,兩張紫檀方桌拼成的牌桌旁,氣氛凝肅得近乎粘稠。夏芷心皇后端坐主位(東家),她的上首是貴妃(南家),下首是淑妃(西家),對面則是氣質(zhì)沉靜的德妃(北家)。純妃因牌技稍遜,主動請纓擔任“裁判”兼“助教”,侍立在林小凡身側(cè),手中緊握著她的小龜甲,神情既興奮又緊張。
四人身前的牌墻已然砌好,如同四道小小的長城。價值連城的珍珠母貝牌面在柔和光線下流轉(zhuǎn)著溫潤內(nèi)斂的光澤,映襯著四位妃嬪精心修飾、此刻卻繃得緊緊的容顏。殿內(nèi)侍立的宮女太監(jiān)們,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一絲多余的聲響驚擾了這蓄勢待發(fā)的戰(zhàn)場。只有角落鎏金狻猊香爐中逸出的裊裊青煙,依舊不疾不徐地盤旋上升。
“請各位娘娘擲骰,定莊開門!”林小凡作為“總裁判”,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地宣布。
象牙骰子在紫檀桌面上滴溜溜滾動,發(fā)出清脆的“嗒嗒”聲,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jīng)。點數(shù)落定,夏芷心為莊家。她伸出保養(yǎng)得宜的手,白皙的指尖拈起骰子,神情莊重,再次擲出。清脆的聲響中,決定抓牌起始位置的點數(shù)誕生。
牌局,正式拉開帷幕。
起初的幾圈,還帶著幾分試探與謹慎。抓牌、理牌、出牌,動作都力求維持著宮妃應有的優(yōu)雅。夏芷心打出一張閑張“西風”,聲音平穩(wěn):“西風?!?/p>
“碰!”淑妃反應極快,幾乎在牌落下的瞬間便喊出聲,帶著一絲初戰(zhàn)告捷的雀躍,迅速將那張西風收歸己有,亮出兩張西風。動作間,她鬢邊一支赤金點翠蝴蝶簪的流蘇微微晃動。
德妃依舊沉默,摸牌、看牌,然后指尖輕彈,一張“九條”悄無聲息地滑入牌池中央。這張牌看似安全,卻讓剛碰了西風、正想做“混一色”的淑妃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
牌局在無聲的較量中推進。隨著牌墻的降低,桌面上的牌張增多,氣氛也如同被緩緩收緊的弓弦,越來越繃。
“八筒?!辟F妃打出一張牌,她今日似乎手氣頗順,眉宇間帶著一絲志在必得。
夏芷心目光掃過牌池,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牌,指尖在兩張牌之間猶豫。她需要一張“五筒”或“八筒”才能聽牌。五筒剛被德妃打出一掌,八筒此刻就在眼前。是冒險吃進,暴露自己的聽牌方向,還是忍耐一下,等待更好的機會?她沉吟著,手指最終劃過那張八筒,沒有動作。
“吃!”坐在她對面的德妃卻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她將貴妃打出的八筒拿回,與自己手中的七筒、九筒組成順子,亮明在面前。動作干凈利落。
夏芷心捏著牌的手指微微一緊,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懊惱。這張八筒,她本有機會吃的!竟被德妃不動聲色地截胡了。
這一聲“吃”,仿佛打開了某種閘門。牌桌上的交鋒開始顯山露水。
“七萬!”淑妃打出一張牌,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尖利。她聽牌了,聽的是一對“二筒”將頭,單吊“五條”,心跳得飛快。
“碰!”夏芷心幾乎同時出聲,動作快如閃電,將那張七萬收入囊中,與自己手中的兩張七萬并排放倒。她亮牌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目光銳利地掃過淑妃瞬間僵住的臉。
“皇后娘娘!”淑妃忍不住低呼,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的委屈和心疼,“您……您怎能碰這張?臣妾……臣妾正等著摸牌呢!”那張七萬,是她上家貴妃打出的,本應輪到她摸牌!夏皇后的這一碰,生生斷了她摸牌的機會,更可能讓她錯失自摸良機!
“牌桌之上,見牌即碰,天經(jīng)地義?!毕能菩拿嫔届o,語氣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冽,“淑妃莫非忘了規(guī)則?”她將碰到的三張旗萬整齊排好,那動作透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篤定。
淑妃被噎得說不出話,臉漲得通紅,胸口起伏,手指緊緊捏著手中的牌,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她憤憤地瞪了一眼牌池,又看了看夏皇后亮出的那三張七萬,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沒敢再說什么,只能強壓下心頭的憋悶,氣鼓鼓地等著摸牌。
坐在淑妃下家的德妃,冷眼旁觀著這一幕,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極淡,轉(zhuǎn)瞬即逝。她慢條斯理地摸起牌,看了一眼,是一張無用的“北風”。她指尖輕點牌面,似乎在思考打哪張更安全,更利于攪亂局面。最終,她打出一張“一筒”。
“杠!”夏芷心再次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凜然的穿透力。她拿起德妃剛打出的一筒,與自己暗刻的三張一筒合在一起,“啪”的一聲輕響,四張牌整齊地亮開在桌角。隨即,她沉穩(wěn)地從牌墻尾部摸起一張牌——是一張“紅中”!她面色不動,將這張紅中順手打出:“紅中。” 這一杠,不僅讓她多摸了一張牌,更打亂了原有的摸牌順序,讓等著摸關鍵牌的淑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淑妃看著那張被夏皇后棄入牌池的紅中,又看看自己手中孤零零的一張“二筒”和一張“五條”,聽著牌墻嘩啦啦被摸走的聲音,只覺得那張夢寐以求的“五條”離自己越來越遠,急得鼻尖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忍不住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向身旁的純妃抱怨:“純妃妹妹,你看皇后娘娘她……她這不是成心針對本宮嗎?” 純妃只能報以同情的目光,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而夏芷心,在打出紅中后,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手牌。此刻她手中已是:二筒、三筒、四筒、六筒、七筒、八筒、九筒各一張,外加一張東風,一張南風。儼然是一副“筒子清一色”聽牌的絕佳牌型!只差一張關鍵的“五筒”,便能成就大胡!
她不動聲色地將手牌扣下,指尖在那張孤零零的東風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眼神銳利如刀鋒,緩緩掃過牌桌。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zhì)的壓力,讓正在思考出牌的貴妃動作一頓,讓憋悶的淑妃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連一直沉穩(wěn)的德妃,摸牌的手指也幾不可察地停頓了半秒。
整個坤寧宮正殿的空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沉滯得令人窒息。香爐中的青煙筆直上升,似乎也被這凝固的氣氛所懾,不敢有絲毫的歪斜。宮女太監(jiān)們垂手侍立,屏息凝神,連眼珠都不敢輕易轉(zhuǎn)動,生怕成為打破這可怕寂靜的罪魁禍首。只有珍珠母貝麻將牌偶爾被拿起放下的輕微磕碰聲,如同敲打在緊繃的鼓膜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夏芷心皇后身上。這位平日里雍容端方、母儀天下的后宮之主,此刻端坐于牌桌東位,背脊挺直如青松,下顎微揚,那雙鳳眸深處跳躍著一種近乎灼熱的、銳利無匹的光芒。那不再是屬于皇后的威儀,而是一種棋逢對手、志在必得的牌桌殺氣!她面前的牌整整齊齊地倒扣著,如同嚴陣以待的士兵,只待那決勝的號角吹響。
牌局已進入白熱化的尾聲。牌墻只剩下薄薄的兩摞,不足十張牌。緊張的氣氛如同拉滿的弓弦,一觸即發(fā)。
淑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手中捏著一張“五條”,卻始終等不到那張能讓她“胡牌”的“二筒”出現(xiàn)。夏皇后的碰杠打亂了節(jié)奏,德妃又總打些不痛不癢的牌,讓她感覺那張“二筒”如同石沉大海。更讓她心驚肉跳的是,夏皇后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無形的、越來越強的壓迫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甚至開始疑神疑鬼:皇后娘娘那副扣著的牌,莫非已是聽牌?聽的是什么?筒子?條子?會不會正好截了自己的胡?
這種焦灼的猜疑如同毒藤纏繞著她的心。終于,在一次輪到她出牌時,她捏著一張原本還算安全的“四萬”,猶豫再三,看著夏皇后那銳利的眼神,又瞥了一眼牌池里零星的兩張筒子,一咬牙,竟鬼使神差地打出了一張“三筒”!她想打一張更安全的“生張”,試圖避開夏皇后可能的“筒子”胡牌。
這張“三筒”落入牌池的瞬間,淑妃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悔意瞬間攫住了她!她看到對面夏皇后那原本就銳利的眼神,驟然亮了一下,如同暗夜中劃過的閃電!
“碰!” 夏芷心的聲音如同金石交擊,清冽果斷,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擊碎了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她伸手,動作快如閃電,精準地將那張三筒拈起,與自己面前倒扣的牌中翻出的兩張三筒并排放倒。
三張三筒亮出!
淑妃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身體晃了晃,差點從錦墩上滑下去。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那聲懊悔的尖叫沖口而出。完了!這張三筒……皇后娘娘果然在做筒子!而且已經(jīng)停牌了!自己簡直是自投羅網(wǎng)!
夏芷心碰完三筒,將手中一張無用的東風打出。此刻,她的牌面清晰地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碰了七萬(三張)、碰了三筒(三張),手牌剩下:四筒、六筒、七筒、八筒、九筒!只差一張五筒,便是“筒子清一色”!
清一色!還是筒子清一色!這可是極大的排行!一旦胡牌,點數(shù)驚人!
牌桌上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貴妃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牌,看向夏皇后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忌憚。德妃依舊沉默,但眉頭也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飛快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手牌和牌池,似乎在急速計算著什么。淑妃則如同被抽干了力氣,癱坐在錦墩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夏皇后面前那副殺氣騰騰的牌面,悔恨交加。
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山巒,轟然壓向貴妃和德妃。尤其是貴妃,此刻輪到她摸牌。她看著那僅剩不多的牌墻,又看看夏皇后那副只等五筒的清一色,手心瞬間沁滿了冷汗。她摸起一張牌,指尖都在微微顫抖。她甚至不敢立刻看牌,只是用指腹反復摩挲著牌面,仿佛那上面沾著致命的毒藥。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次摸牌,每一次出牌,都牽動著所有人的心弦。夏芷心穩(wěn)坐如山,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掃視著牌池,觀察著另外三人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她在計算,計算剩余牌張中五筒出現(xiàn)的概率,計算對手可能的牌型,判斷她們是否會鋌而走險打出那張致命的生張。
終于,牌墻只剩下最后孤零零的四張牌了。氣氛緊張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輪到德妃摸牌。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牌墻最頂端的那張牌。那一刻,連角落里香爐中飄散的青煙都似乎凝滯了。德妃緩緩地將牌摸回面前,沒有翻開,只是用指腹感受著牌面刻痕的走向。她的神情依舊沉靜如水,看不出任何波瀾。
夏芷心的目光牢牢鎖在德妃的手上,呼吸在不知不覺間屏住了。
德妃的手指在牌面上停留了大約三息的時間,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推演。然后,她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她沒有看牌,只是手腕一翻,指尖一彈!
那張牌如同被賦予了生命,沿著桌面旋轉(zhuǎn)著,帶著輕微的摩擦聲,精準地滑入了牌池中央,牌面朝上!
一張“發(fā)財”!
綠瑩瑩的“發(fā)”字,在珍珠母貝溫潤的底襯上,異常醒目。
“嘶……”純妃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捂住了嘴。林小凡的瞳孔也猛地一縮。德妃此舉,無異于明牌棄胡!她放棄了最后摸牌胡牌的機會,寧愿打出一張絕對安全的“發(fā)財”,也不愿承擔任何點炮的風險!這份壯士斷腕般的決絕和冷靜,讓林小凡都感到一陣寒意。
壓力,如同被德妃這一張牌瞬間傳遞,轟然砸到了貴妃頭上!現(xiàn)在,牌墻只剩下最后三張牌。下一張,將由貴妃摸起!這將是決定生死的一張牌!
貴妃的臉色已經(jīng)白得近乎透明。她看著牌池中那張刺眼的“發(fā)財”,又看看夏皇后面前那副虎視眈眈的清一色,最后目光落在僅剩的三張牌墻上。那三張倒扣的牌,仿佛三張猙獰的鬼臉,正對著她冷笑。她伸出的手,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她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最上面那張牌。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她甚至沒有勇氣立刻拿起,只是用指腹反復地、神經(jīng)質(zhì)地摩挲著牌背那光滑的曲面,仿佛在觸摸自己的命運。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大殿內(nèi)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貴妃那只顫抖的手上。夏芷心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按在桌沿,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雙鳳眸中的銳利光芒,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火焰。
終于,貴妃似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和勇氣。她猛地一咬牙,手指發(fā)力,將那張牌抓了起來!她甚至沒有看牌面,只是將其緊緊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一塊燒紅的烙鐵!她的目光,卻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祈求,投向了夏芷心。
她在賭!賭夏皇后聽的不是這張牌!賭這張牌是安全的!賭自己還有一線生機!
夏芷心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只是平靜地回視著她,那目光深邃如寒潭,讓人無法窺探其底。
貴妃被這目光看得心頭發(fā)毛,巨大的心理壓力讓她幾乎崩潰。她猛地閉上眼睛,如同即將押上全部身家的賭徒,手腕一甩——
一張牌旋轉(zhuǎn)著飛入牌池中央!
排面朝上!
一個清晰的、圓潤的圖案——四個小小的圓點,整齊排列!
四筒!
不是五筒!
“呼……”貴妃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如同虛脫般靠在了椅背上,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夏芷心的眼神幾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絲,但瞬間又恢復了銳利。她看向牌墻——只剩下最后兩張牌了。下一次,將是她的自摸機會!
輪到她摸牌了。夏芷心伸出手,指尖穩(wěn)定得不帶一絲顫抖,穩(wěn)穩(wěn)地觸碰到牌墻倒數(shù)第二張牌的牌背。那溫潤的觸感傳來,她的心,在這一刻卻沉靜如水湖。成敗,在此一舉!
她緩緩地將牌拖向自己,動作沉穩(wěn)如山岳。牌面一點點地顯露出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圓潤的曲線輪廓——筒子牌!
緊接著,是那熟悉的小圓點圖案!一個、兩個、三個……第四個!
四個圓點!
是筒子牌!而且……是五筒嗎?!
夏芷心的呼吸驟然屏??!指尖的力道無意識地加重!牌被徹底拖到面前,整個牌面暴露在眼前——
四個小小的、圓潤的圈點,清晰無誤!
五筒!
那張她等待了許久、牽動了整場牌局神經(jīng)的、決定清一色大胡的絕張——五筒!
“嗡……”的一聲,仿佛有巨大的銅鐘在夏芷心腦海中敲響,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的、混合著狂喜與掌控感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堤防!那屬于皇后端嚴持重的面具,在這一刻被最原始的、屬于勝利者的狂喜撕裂!
“自摸!清一色!五筒自摸!?。 ?/p>
她的聲音,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噴發(fā),帶著一種近乎變調(diào)的、前所未有的高亢和激動,瞬間撕裂了坤寧宮大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那聲音里蘊含的狂喜和銳氣,讓侍立在旁的純妃嚇得渾身一哆嗦,手中的龜甲“哐當”一聲掉落在金磚地上。林小凡也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夏芷心“騰”地一下從錦墩上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帶得身下的錦墩都向后挪移了幾分,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她完全忘記了皇后的儀態(tài),一只手用力地拍在堅硬的紫檀桌面上!
“啪!?。 ?/p>
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牌都跳了一跳!那柄價值連城的和田白玉柄宮扇,被這劇烈的動作帶倒,“哐啷”一聲滾落在地,扇骨撞擊金磚,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響!
她渾然未覺!另一只手高高舉起那張決定勝負的五筒牌,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牌面正對著牌桌對面面如死灰的淑妃、一臉震驚的貴妃以及依舊沉靜、但眼底深處終于掠過一絲波瀾的德妃!她的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著異樣的潮紅,胸口劇烈起伏,那雙鳳眸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灼灼烈焰,那是純粹的、毫不掩飾的、屬于勝利者的驕傲與殺氣!
“清一色!自摸!五筒!胡了?。?!”
她再次重復,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宣告力量,在空曠的大殿中嗡嗡回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淑妃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頭,軟軟地癱靠在椅背上,眼神渙散,臉色灰敗得如同金紙,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兩行懊悔絕望的淚水無聲地滑落。她甚至沒有力氣去看那張被皇后高高舉起的、如同審判之刃的五筒。
貴妃則張大了嘴巴,足以塞進一個雞蛋,一雙美眸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夏皇后手中那張牌,臉上寫滿了“怎么可能”、“絕張竟然被她摸到了”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嘴,仿佛怕自己失態(tài)驚叫出聲。
德妃,這位一直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女子,此刻也終于無法維持絕對的平靜。她的瞳孔在看清那張五筒的瞬間,猛地收縮了一下!一直放在膝上、交疊的雙手幾不可察地攥緊了宮裝的衣料,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她微微垂下了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極其復雜的情緒——是驚訝?是惋惜?還是對那難以揣測的牌運的一絲敬畏?無人能看清。
純妃早已被這石破天驚的一幕震得呆若木雞,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看狀若癲狂的皇后,又看看失魂落魄的淑妃和目瞪口呆的貴妃,最后目光落在地上摔裂的玉扇上,小臉煞白。
整個坤寧宮大殿,陷入了一種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詭異的寂靜。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光線也凝固在了夏皇后高舉五筒牌的那一瞬間。只有角落鎏金狻猊香爐中,一縷細白的香灰,承受不住這死寂的壓力,悄然斷裂,簌簌地、無聲地飄落在爐底的灰堆里。那細微的塵埃落定之聲,在這落針可聞的寂靜中,竟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時間,在這片被巨大勝負所震懾的寂靜中,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實質(zhì)。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足有半盞茶功夫,林小凡那被驚得有些發(fā)木的腦子終于重新開始運轉(zhuǎn)。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震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而洪亮,帶著一種儀式感的莊重:
“皇后娘娘——清一色自摸胡牌!一炮三響!恭喜皇后娘娘,榮膺后宮第一屆雀神爭霸賽魁首!”
這聲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終于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夏芷心高舉著的手臂,似乎因為長時間的緊繃而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緩緩地、緩緩地將那張如同勝利權杖般的五筒牌放了下來,指尖拂過那四個圓潤的刻點,動作帶著一種勝利者獨有的、近乎虔誠的珍視。臉上那狂喜的潮紅尚未完全褪去,但屬于皇后的那份端凝威儀,已如同潮水般重新回涌,覆蓋了方才的失態(tài)。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背脊,目光掃過神情各異的三人,聲音恢復了慣有的沉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余威:“承讓?!?/p>
淑妃依舊癱軟在椅中,雙目無神地望著雕梁畫棟的殿頂,仿佛靈魂已離體而去,對林小凡的宣告充耳不聞。貴妃終于合上了張開的嘴,神情復雜地看了一眼夏芷心,又瞥了一眼桌上那副宣告失敗的牌,最終頹然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絲帕。德妃則已恢復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接受了這個結果,但那雙重新垂下的眼眸深處,似乎比往日更加幽深難測。
林小凡快步上前,雙手捧著那張象征著無上榮耀和神秘體驗的金色豹頭VIP券,恭敬地躬身呈到夏芷心面前:“請娘娘收下頭名彩頭,豹房VIP體驗券!”
夏芷心的目光落在那張金燦燦的卡片上,眼底深處再次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喜悅和滿足。她伸出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手,穩(wěn)穩(wěn)地接過了卡片。指尖拂過卡片上凸起的、栩栩如生的豹頭圖案,感受著那金屬特有的冰涼觸感。她并未多看,便將卡片收入袖中,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只是收下一件尋常物件。但林小凡敏銳地捕捉到她唇角那一抹迅速隱去的、如同孩童得到心愛玩具般的純粹笑意。
“謝林掌印費心操持此局?!毕能菩牡穆曇粢淹耆謴土嘶屎蟮挠喝荽髿猓h(huán)視眾人,語氣帶著掌控全局后的從容,“此物果然妙趣橫生,消煩解悶,名不虛傳。本宮觀諸位姐妹亦是興致盎然,樂在其中?!彼抗馓匾庠谑珏婊◣в甑哪樕贤nD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勝負乃兵家常事,牌局之上更是如此。淑妃不必過于掛懷,來日方長?!?/p>
淑妃聽到皇后點名,這才如夢初醒,慌忙用絲帕胡亂擦拭臉上的淚痕,強撐著坐直身體,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是……臣妾失態(tài)了……謝娘娘開解。”只是那眼神里的懊喪和失落,濃得化不開。
夏芷心微微頷首,不再看她,轉(zhuǎn)而看向林小凡,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林掌印,此物既得眾人喜愛,便不可荒廢。本宮看,此‘雀神爭霸賽’,可定為常例。每月?lián)褚患?,于坤寧宮設擂,后宮嬪妃凡有興趣者,皆可報名參與。規(guī)則獎品,由你斟酌擬定,報本宮知曉即可?!?/p>
“奴才遵旨!”林小凡心頭大喜,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連忙躬身應下。
“至于這日常切磋……”夏芷心略一沉吟,目光掃過殿內(nèi),“各宮姐妹若有意,亦可自行邀約,于各自殿中設局娛樂。只是需記著,”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肅,“牌局只為怡情,不得傷和氣,更不可沉迷誤事,廢弛宮規(guī)!若有人膽敢以此聚賭,輸贏財物,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嚴懲不貸!林掌印,你亦需時時督導,若有逾矩,及時稟報本宮!”
“奴才明白!定當盡心竭力,督管周全!”林小凡肅然應道,心中暗道皇后果然思慮周全,恩威并施。
夏芷心滿意地點點頭,那股因大勝而勃發(fā)的銳氣和掌控欲,此刻已完全轉(zhuǎn)化為一種雷厲風行的組織力。她看向純妃:“純妃,你心思細巧,牌理亦漸通。自今日起,你便協(xié)助林掌印,記錄各宮牌局邀約,整理賽事名錄,保管牌具,分發(fā)彩頭等一應雜務??稍笧楸緦m分憂?”
純妃正彎腰撿拾自己掉落的龜甲,聞言驚喜抬頭,小臉上滿是受寵若驚:“臣妾愿意!謝娘娘信任!臣妾定當用心!”能參與管理這新奇有趣的“麻將事務”,對她而言簡直是意外之喜。
“嗯?!毕能菩淖詈罂戳艘谎圩郎仙y的牌張,感受著袖中那張金券沉甸甸的分量,一種前所未有的、超越了皇后職責范疇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充盈心間。她站起身,儀態(tài)萬方,“今日便到此。諸位姐妹也乏了,都散了吧。林掌印,將牌具收好,仔細存放?!?/p>
“恭送皇后娘娘!”眾人連忙起身行禮。
夏芷心在宮女的簇擁下,步履沉穩(wěn)地走向后殿。夕陽的余暉透過高大的殿門,為她挺直的背影鍍上一層耀眼的金邊。那背影,似乎比來時更加挺拔,帶著一種剛剛在另一個戰(zhàn)場上凱旋而歸的、睥睨無雙的氣勢。坤寧宮正殿內(nèi),只留下檀香余韻、散落的珍珠母貝牌張,以及幾位妃嬪復雜難言的心緒。
慈寧宮。
暮色四合,殿內(nèi)早早點了燈。碩大的鎏金仙鶴燭臺上,數(shù)十支兒臂粗的素蠟靜靜燃燒,將一室照耀得亮如白晝,卻驅(qū)不散那份深宮特有的、沉淀了歲月的沉靜。空氣里彌漫著上好的檀香,與殿角花斛中新?lián)Q的幾支晚香玉的清甜交織,是張?zhí)髴T常喜歡的、能令人心神安寧的氣息。
張?zhí)笮币性谂R窗的紫檀木雕花貴妃榻上,身下墊著厚厚的秋香色金錢蟒引枕。她微闔著眼,手中一串溫潤的羊脂玉佛珠緩緩捻動,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一絲閱盡千帆后的平和與倦意。榻前,侍立著她最為倚重的老內(nèi)監(jiān)陳安,須發(fā)皆白,腰背微駝,垂手恭立,神態(tài)恭謹?shù)萌缤嗨苣镜瘛?/p>
殿內(nèi)極靜,只有佛珠相碰發(fā)出的細微“嗒嗒”聲,以及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這寧靜并未持續(xù)太久。殿門外響起一陣急促而略顯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著,一名穿著深青色宦官服色、年紀不大的小太監(jiān)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距離貴妃榻五六步遠的金磚地上,氣息不穩(wěn),聲音帶著明顯的驚惶:
“啟……啟稟太后老佛爺!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佛珠捻動的節(jié)奏,微不可察地頓了一瞬。張?zhí)蟛⑽幢犙?,只是從鼻間發(fā)出一聲極淡的、帶著詢問意味的輕哼:“嗯?”
那小太監(jiān)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聲音因為急促而有些變調(diào):“奴才……奴才方才奉命去坤寧宮后殿庫房取新貢的蘇繡料子,路過……路過坤寧宮正殿,聽到里面……里面……”
他似乎被巨大的“發(fā)現(xiàn)”所震懾,竟一時語塞,結巴起來。
張?zhí)缶従彵犻_了眼。那是一雙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浪、沉淀著智慧與威嚴的眼睛,此刻平靜無波,卻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落在小太監(jiān)顫抖的脊背上:“聽到什么?說?!?/p>
小太監(jiān)被這平靜的目光一掃,反而更加緊張,咽了口唾沫,才帶著哭腔,用一種近乎控訴的語氣,將所見所聞添油加醋地描述出來:
“奴才聽到里面……里面喧嘩得不成體統(tǒng)!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聲音最大,高喊著什么‘自摸’、‘清一色’、‘胡了’!那聲音……那聲音又尖又厲,奴才從未聽過皇后娘娘如此……如此失態(tài)!還有……還有拍桌子的巨響!‘砰砰’的,震得殿門都在顫!奴才還聽見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好像在哭!純妃娘娘似乎也嚇著了,東西掉地上的聲音……貴妃娘娘好像在倒抽冷氣……德妃娘娘倒是沒聲,可那氣氛……奴才隔著門縫偷看了一眼,里面烏煙瘴氣!牌……牌扔得滿桌都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她居然站起來了!還……還拍桌子!玉扇都摔在地上碎了!那樣子……簡直……簡直……” 小太監(jiān)搜腸刮肚,終于找到一個他自認為最貼切、也最能引起太后震怒的詞,“簡直如同市井賭坊里那些紅了眼的賭徒一般啊!烏煙瘴氣!不成體統(tǒng)!老佛爺,這……這后宮……這后宮怕是要被這‘麻將’給攪翻天了!”
他一股腦兒說完,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不敢再言。
“賭徒?烏煙瘴氣?攪翻天?”張?zhí)竽碇鹬榈氖种?,徹底停了下來。那羊脂玉珠溫潤的觸感依舊,指尖卻傳來一絲涼意。她臉上那閱盡千帆的平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層層碎裂開,被一種混合著震驚、不解、失望以及深深憂慮的復雜神色所取代。
她緩緩坐直了身體,動作并不快,卻帶著一股沉重的壓力。目光越過伏地顫抖的小太監(jiān),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要穿透重重宮墻,看清坤寧宮內(nèi)那荒唐的景象。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夏芷心——那個她親手挑選、寄予厚望、素來以端方持重、母儀風范著稱的皇后,此刻竟拍案而起、尖聲高呼“胡了”的模樣?還有那哭泣的淑妃、失態(tài)的貴妃、摔碎的玉扇……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哀家的后宮……”張?zhí)蟮穆曇繇懫?,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干澀和沙啞,仿佛每一個字都從喉間艱難地擠出,“成了……成了賭坊?”
她猛地抬起手,保養(yǎng)得宜、卻已刻上歲月痕跡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上。指尖冰涼,玉佛珠冰冷的鏈子貼著她的額角。她閉上眼,深深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那挺直了一輩子的腰背,在這一刻,竟顯出幾分難以承受的疲憊和佝僂。
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嘆息,從這位歷經(jīng)三朝、母儀天下的太后唇齒間溢出,帶著無盡的無奈與滄桑,在燭火搖曳、檀香繚繞的慈寧宮大殿中,幽幽地回蕩開來,久久不散。
“唉……”
那嘆息聲,沉甸甸地壓在了殿內(nèi)每一個人的心頭。陳安的頭垂得更低了,小太監(jiān)更是嚇得幾乎要暈厥過去。窗外,暮色徹底吞噬了最后一縷天光,無邊的暗夜,籠罩了這座金碧輝煌、卻也開始滋生“異趣”的宮城。
坤寧宮那場石破天驚的“雀神爭霸賽”,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遠未平息,反而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和廣度,悄然擴散至紫禁城的每一個角落。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也是秘密最佳的傳播者。當各宮主位娘娘們帶著或亢奮、或沮喪、或震驚、或若有所思的復雜心緒回到自己的寢殿,她們身邊那些訓練有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貼身宮女們,早已將坤寧宮正殿發(fā)生的一切細節(jié),刻印在了腦海里。她們是宮廷這架精密機器上最靈敏的齒輪,更是信息網(wǎng)絡中最活躍的節(jié)點。
“聽說了嗎?皇后娘娘在坤寧宮拍桌子了!震天響!”
“何止拍桌子!那柄御賜的和田玉扇都摔碎了!”
“淑妃娘娘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出來時眼睛腫得桃兒一樣!”
“德妃娘娘倒是穩(wěn),可那臉色,嘖嘖,深得能滴出水來!”
“貴妃娘娘?瞧著魂都丟了一半!”
“最嚇人的是皇后娘娘那聲‘胡了’,我的天爺,隔著幾重殿門都聽得真真兒的,又尖又利,哪還有半點往日的鳳儀?”
“聽說是為了什么‘清一色自摸’?一張什么‘五筒’?老天爺,幾張玉片兒做的牌,竟能讓娘娘們?nèi)绱恕?/p>
這些摻雜著驚駭、好奇、不解甚至一絲隱秘興奮的竊竊私語,如同深宮暗夜里滋生的藤蔓,借著宮女們交接差事、傳遞物件、甚至僅僅是目光交匯的瞬間,無聲而迅猛地攀爬蔓延。從坤寧宮到東西六宮,從高位妃嬪的華麗殿宇到低位常在、答應甚至無寵官女子居住的偏僻宮院,不過一夜之間,“麻將”這個新奇又帶著點禁忌色彩的詞匯,連同皇后拍案、淑妃垂淚、自摸清一色的傳奇故事,便成了深宮之中人盡皆知的秘密。
翊坤宮。
貴妃蕭氏屏退了所有宮人,只留下自幼服侍她的心腹大宮女碧荷。寢殿內(nèi)燭火通明,映照著貴妃那張明艷卻殘留著幾分驚悸的臉。她斜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手中無意識地絞著一方絲帕,眼神有些放空,似乎還沉浸在白日那驚心動魄的牌局中。
“娘娘,喝口參茶定定神吧?!北毯尚⌒囊硪淼胤钌喜璞K。
貴妃接過茶盞,卻只是用指尖摩挲著溫熱的杯壁,并未飲用。良久,她才幽幽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碧荷,你說……那林小凡,究竟是何方神圣?弄出這勞什子‘麻將’,竟……竟有如此魔力?”
碧荷垂首,低聲道:“奴婢愚鈍,只覺此物……甚是邪性。竟讓皇后娘娘都……”她沒敢說下去。
“邪性?”貴妃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是啊,邪性得很!可偏偏……又讓人欲罷不能。”她眼前再次閃過夏皇后高舉五筒牌時,那雙燃燒著駭人光芒的鳳眸,那是一種她從未在皇后身上見過的、近乎野蠻的勝利姿態(tài)。還有德妃最后棄胡打出的那張“發(fā)財”,那份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決斷……這一切都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顫栗和……興奮。她出身將門,骨子里本就藏著幾分好勝與冒險的因子。麻將桌上那瞬息萬變的博弈,那需要精準計算和果敢決斷的緊張感,竟意外地戳中了她內(nèi)心深處某種沉寂已久的渴望。
“本宮今日……差一點就摸到那張絕張了?!辟F妃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深深的不甘和一絲后怕,“若摸到了,點炮的是我,那后果……”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成了點炮清一色的炮手,在這后宮里會面臨怎樣的目光。淑妃的眼淚就是前車之鑒!但這份后怕的深處,又滋生出一股更強烈的沖動——她想贏!想贏過皇后!想贏過那個不動聲色的德妃!想親手摸到那張決定勝負的牌!
“碧荷,”貴妃的眼神漸漸凝聚,透出一種近乎狩獵的光芒,“明日一早,你去趟尚膳監(jiān)。就說本宮近日胃口不佳,想嘗嘗林掌印新琢磨的江南點心。然后……”她壓低聲音,“私下問問林掌印,可否……再借一副麻將牌具?就說本宮閑來無事,想自己琢磨琢磨其中門道。”她頓了頓,補充道,“要快!趕在皇后娘娘下令各宮‘自行邀約’之前!”
永和宮。
相比貴妃殿內(nèi)的復雜心緒,永和宮的主人德妃李氏,此刻卻顯得格外平靜。殿內(nèi)只點了一盞如豆的宮燈,光線昏黃柔和。德妃并未就寢,也未梳妝,只穿著素色的寢衣,烏黑的長發(fā)松松地挽著,坐在臨窗的書案前。案上并未擺放經(jīng)書或女紅,而是散亂地鋪著幾張素箋。
德妃執(zhí)著一支細小的狼毫筆,蘸著墨,在素箋上專注地勾勒著。她畫的并非花鳥蟲魚,而是一個個方正的格子,里面填著各種符號:○、丨、萬、東、中、發(fā)、白……赫然是麻將牌面的簡化圖!
她時而停筆凝思,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極輕的“嗒、嗒”聲,節(jié)奏沉穩(wěn),一如她在牌桌上的風格。腦海中反復推演著白日牌局的每一個關鍵節(jié)點:夏皇后碰七萬斷淑妃摸牌時的冷酷,自己棄“發(fā)財”保平安的無奈,貴妃打出四筒時的驚險,以及最后……那張如同宿命般落入夏皇后手中的絕張五筒。
“清一色……自摸……”德妃低聲呢喃,筆尖在“五筒”那個畫了四個圓圈的格子上重重一點,留下一個濃黑的墨點。她眼中沒有淑妃的懊悔,沒有貴妃的不甘,只有一片深海般的沉靜和專注的推演。“若當時,我摸到那張牌,會如何?是冒險打出,還是扣下等待?若扣下,皇后能否摸到?貴妃會否點炮?淑妃的牌究竟聽的是什么?”無數(shù)種可能性在她腦海中飛速交織、碰撞、湮滅。
她并非為了勝負本身而糾結。對她而言,這方寸之間的博弈,更像是一盤精妙的棋局,蘊含著無窮的變化與至深的道理?;屎竽卿J不可當?shù)倪M攻性,貴妃的急躁與運氣,淑妃的情緒化,以及自己習慣性的保守與攪局……每個人的牌風,竟微妙地映射著她們在真實后宮中的處世之道。這發(fā)現(xiàn)讓她感到一種冰冷的、近乎哲思般的興趣。
她提筆,在另一張素箋上寫下幾個娟秀卻力透紙背的小字:“牌如人生,謀定后動。舍即是得,靜觀其變?!睂懥T,她放下筆,拿起那張畫著“發(fā)財”牌的素箋,對著昏黃的燈光看了許久,最終將其湊近燭火。火苗溫柔地舔舐著紙角,迅速蔓延,將那張“發(fā)財”化為灰燼,只留下一縷青煙裊裊上升,融入殿宇的幽暗之中。她的眼神,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顯得愈發(fā)深邃難測。
儲秀宮偏殿。
這里住著一位姓王的常在,位份不高,恩寵更是稀薄,平日里在百花爭艷的后宮如同透明人一般。此刻,她居住的偏殿西暖閣里卻擠著五六個和她境遇相似的常在、大應,還有兩個剛?cè)雽m不久、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官女子。燭火被刻意撥得很暗,窗戶也關得嚴嚴實實,唯恐透出一絲光亮引人注意。
王常在手心緊緊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粗黃紙片,紙片上用燒焦的樹枝頭歪歪扭扭地畫著幾個圈圈和道道,旁邊還標注著小字“筒”、“條”。這簡陋得可笑的紙片,是她花了足足一袋自己省下來的松子糖,才從一位在坤寧宮外負責灑掃、有幸遠遠瞥見過牌桌的小太監(jiān)那里換來的“情報”——幾張麻將牌的簡易圖樣和名稱。
“姐姐,快說說,那‘幺雞’到底長什么樣?真是只鳥兒嗎?”一個年紀最小的大應,扯著王常在的袖子,聲音壓得極低,眼里閃爍著抑制不住的好奇光芒。
“聽說是條子牌的一種,刻得可精細了!”另一個常在搶著說,語氣帶著向往,“還有那‘紅中’,說是紅艷艷的,德妃娘娘起初還當令牌拜呢!”這話引起一陣極力壓抑的嗤嗤笑聲。
“別笑別笑!”王常在緊張地豎起食指貼在唇邊,“小聲點!讓巡夜的嬤嬤聽見就完了!”她環(huán)視著姐妹們充滿求知欲的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責任感和分享秘密的興奮。她小心翼翼地攤開那張寶貴的黃紙,指著上面的涂鴉,如同講授什么絕世秘籍:“你們看,這就是‘一筒’,一個圈兒;‘二筒’,兩個圈兒……這叫‘條’,一道杠就是‘幺雞’……還有‘萬’,就是寫著一萬、二萬那些……”
暖閣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紙張摩擦的窸窣聲和壓抑著的、此起彼伏的驚嘆抽氣聲。這些平日里生活如同死水微瀾的低位妃嬪們,此刻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坤寧宮那場遙不可及、卻又被描繪得神乎其神的牌局,如同在她們灰暗單調(diào)的生活中鑿開了一扇窗,透進了從未想象過的、帶著刺激與誘惑的光。
“聽說……皇后娘娘允了各宮‘自行邀約’?”一個膽子稍大的官女子怯生生地問,眼中帶著希冀。
王常在的眼睛也亮了亮,隨即又黯淡下來:“允是允了,可那金貴的玉麻將,都在林掌印那兒收著,皇后娘娘和幾位主位娘娘才有資格動用。我們……”她無奈地看了看手中粗糙的黃紙片,又看看姐妹們身上洗得發(fā)舊的宮裝,意思不言而喻。
短暫的沉默。失落如同陰云籠罩著小小的暖閣。
“沒有玉的……咱們就不能有別的嗎?”那個年紀最小的大應,忽然眨巴著大眼睛,小聲嘟囔了一句。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亮了起來!
“對??!沒有玉的,咱們用木頭刻!”
“木頭太硬,不好刻!用厚紙板!一層層糊起來!”
“用泥巴捏!曬干了也能用!”
“刻花紋怎么辦?那‘紅中’、‘發(fā)財’的字……”
“笨!用筆寫上去!用紅顏料描!”
“那‘幺雞’呢?畫只鳥兒?”
“畫得像不像不要緊,咱們自己認得就行!”
希望的火苗重新點燃,而且越燒越旺。一種屬于底層小人物特有的、在匱乏中創(chuàng)造樂趣的智慧被激發(fā)出來。她們忘記了位份的卑微,忘記了恩寵的稀薄,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臉上洋溢著一種近乎亢奮的、久違的生氣。簡陋的暖閣里,氣氛陡然變得熱烈起來。一個大膽的、充滿野心的計劃,在這群被遺忘的宮妃心中悄然成型——她們要擁有自己的麻將!哪怕是最粗糙、最簡陋的版本!
御花園一角,假山石洞內(nèi)。
兩個小太監(jiān)鬼鬼祟祟地湊在一起,其中一個從懷里摸出幾塊打磨得還算光滑的小木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圈圈杠杠。
“喏,狗子哥,你要的‘一筒’、‘二條’……俺可費老鼻子勁了!差點被管事公公發(fā)現(xiàn)!”小太監(jiān)甲的聲音帶著邀功的得意和一絲后怕。
小太監(jiān)乙,也就是狗子哥,如獲至寶地接過木片,借著石縫透進來的月光仔細端詳,嘴里嘖嘖有聲:“行啊,栓柱!有你的!刻得挺像那么回事!比隔壁膳房小順子用蘿卜刻的強多了!他那‘九萬’,刻得跟狗啃似的!”他寶貝似的把木片揣進懷里,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聽說沒?長春宮的張答應和永壽宮的劉官女子,昨兒晚上躲在她們后罩房偷偷玩起來了!用的就是紙片兒畫的!結果劉官女子輸了,急眼了,差點把紙片兒都撕了!被她們掌事姑姑聽見動靜,好一頓訓斥!哈哈!”
“真的假的?”栓柱瞪大了眼睛,又驚又羨,“她們……她們真敢???不怕被罰?”
“嗨!怕啥?皇后娘娘都說了各宮可‘自行邀約’!只要不賭錢,不鬧得人盡皆知,管事姑姑們也是睜只眼閉只眼!”狗子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再說了,這深宮大院的,日子長著呢!總得找點樂子不是?這麻將,嘿嘿,有意思!”
“那……狗子哥,你啥時候也教教俺?俺給你刻牌!”栓柱的眼中充滿了渴望。
“成!等哥把這副牌湊齊了!咱哥倆也找個沒人的地兒,摸兩把!”狗子哥拍著胸脯保證,臉上帶著一種即將開啟新世界大門的興奮。
于是,在這座等級森嚴、規(guī)矩如鐵的紫禁城里,一股名為“麻將”的洪流,正以坤寧宮為中心,以驚人的速度和韌性,向著四面八方、向著每一個階層無聲地滲透。上至母儀天下的皇后,下至灑掃庭除的粗使宮人,無論主動還是被動,無論擁有的是價值連城的珍珠母貝牌具,還是粗紙涂抹、木頭雕刻甚至泥巴捏成的簡陋替代品,一種全新的、帶著強烈刺激和社交屬性的娛樂方式,正悄然改變著這座古老宮苑的生態(tài)。無數(shù)顆心被這小小的四方牌桌所牽動,無數(shù)種情緒在其上跌宕起伏。沉寂的深宮,因為這“噼啪”作響的碰撞聲,正醞釀著一場無聲的風暴。
慈寧宮。
午后的陽光透過高窗上糊著的昂貴蟬翼紗,變得柔和而慵懶,灑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殿內(nèi)檀香的氣息比往日更濃了幾分,沉甸甸地壓著,試圖安撫某種無形的躁動。張?zhí)蠖俗谡畹淖咸磳氉?,面色沉靜,手中捻動的羊脂玉佛珠卻比平時快了幾分。老內(nèi)監(jiān)陳安垂手侍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啟稟太后,皇后娘娘到了?!钡钔鈧鱽韮?nèi)侍的通傳。
“宣。”張?zhí)蟮穆曇袈牪怀鱿才?/p>
沉重的殿門緩緩開啟。夏芷心皇后身著正紅鳳紋宮裝,頭戴九尾鳳冠,儀態(tài)端方,步履沉穩(wěn)地走了進來。她臉上帶著慣常的、無懈可擊的恭敬與溫順,微微垂首,行至殿中,盈盈下拜:“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金安?!?/p>
“起來吧?!睆?zhí)筇Я颂郑抗馊缣秸諢舭懵湓谙能菩纳砩?,細細打量著。妝容依舊精致,衣飾一絲不茍,眉宇間那份屬于皇后的端莊氣度也分毫未減。若非昨日小太監(jiān)那番繪聲繪色的描述,張?zhí)髱缀跻獞岩赡恰芭陌付稹?、“尖聲高呼”的皇后是否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幻影?/p>
“賜座?!睆?zhí)笫疽狻?/p>
夏芷心謝恩,在陳安搬來的錦墩上端坐,腰背挺直,雙手交疊置于膝上,姿態(tài)無可挑剔。
殿內(nèi)陷入短暫的沉默。檀香的氣息無聲地流淌,陽光在微塵中靜靜舞蹈。張?zhí)蠖似鹗诌叺那嘤裆w碗,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茶,瓷器相碰的清脆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哀家聽聞,”張?zhí)蠼K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淀了歲月和威儀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小錘敲在人心上,“昨日坤寧宮,很是熱鬧?”
夏芷心心頭一凜,面上卻波瀾不驚,甚至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被長輩問起新鮮事”的、帶著點靦腆的笑意:“回母后,昨日兒臣與幾位妹妹,確實在坤寧宮嘗試了一種新奇的小玩意兒,名喚‘麻將’,是尚膳監(jiān)掌印林小凡為解宮中煩悶所獻。此物玩法精妙,初時手忙腳亂,鬧了不少笑話,后來漸入佳境,一時忘形,動靜大了些,擾了母后清靜,是兒臣的不是,請母后責罰?!彼⑽⑶飞?,態(tài)度誠懇。
“哦?麻將?”張?zhí)蠓畔虏璞K,目光直視夏芷心,“哀家倒是孤陋寡聞了。幾張牌,竟能讓六宮之主拍案疾呼,讓一宮主位淚灑當場,讓整個坤寧宮‘烏煙瘴氣’?”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個字,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不容錯辯的質(zhì)疑和不滿。
夏芷心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又松開。她抬起頭,迎向張?zhí)蟮哪抗?,眼神清澈坦蕩:“母后明鑒。兒臣一時失態(tài),確是該罰。當時牌局已至終盤,勝負懸于一線,兒臣手中之牌只差一張便可成就‘清一色’大胡。恰在此時,自摸得牌,情難自禁,欣喜之下,言行無狀,驚擾了母后,實在罪過?!彼谷怀姓J了自己的失儀,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懊悔,卻又巧妙地將失態(tài)的原因歸結于“情難自禁”和“欣喜”,而非什么市井賭徒的丑態(tài)。
“至于淑妃妹妹,”夏芷心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帶著幾分安撫和無奈,“她性子活潑,勝負心稍重了些。眼見即將自摸的牌被兒臣碰走,后又未能如愿,一時委屈落淚。兒臣已開解于她,牌局之上,勝負乃常事,姐妹情誼為重?!彼龑⑹珏氖B(tài)歸為“勝負心”和“委屈”,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哦?如此說來,倒是哀家聽信了夸大其詞的讒言?”張?zhí)笳Z氣淡淡,眼神卻依舊銳利,“哀家只問一句,此物,是消遣,還是……禍根?”
夏芷心心中警鈴大作。她知道,這是最關鍵的問題,太后的態(tài)度將直接決定麻將在后宮的生死存亡。她深吸一口氣,坐姿更加端正,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后的鄭重:
“回母后,在兒臣看來,此物是消遣,亦是……轉(zhuǎn)機?!?/p>
“轉(zhuǎn)機?”張?zhí)竺忌椅⑻簦@然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
“正是。”夏芷心微微頷首,“母后心系國本,時常提點后宮開枝散葉之事,兒臣與諸位姐妹銘感五內(nèi),不敢或忘。然此等大事,非朝夕可成,更需心境平和,氣血暢達。前些時日,宮中氛圍沉悶,姐妹相見,除卻請安問禮,便是相對無言,眉宇間常帶愁緒,長此以往,豈非更于子嗣有礙?”
她頓了頓,觀察著張?zhí)蟮纳裆?,繼續(xù)道:“這‘麻將’雖是小物,卻需凝神計算,專注博弈。牌桌之上,姐妹對坐,心思皆系于牌局,或爭或讓,或喜或嗔,無形之中,郁結之氣得以抒發(fā),心思得以活絡。兒臣觀昨日諸位妹妹,雖淑妃垂淚,貴妃震驚,德妃沉凝,然牌局散后,精神反倒比往日更見振作,彼此間因牌局而生出的‘怨懟’,不過片刻便煙消云散,反倒添了幾分親近與談資。這豈非是排遣煩憂、舒暢心懷的一劑良方?”
夏芷心的話語不急不徐,條理分明。她巧妙地將麻將的“利”與張?zhí)笞铌P心的“子嗣”掛上了鉤,將其包裝成一種有利于妃嬪身心健康、進而有益于“生育大業(yè)”的娛樂活動。
張?zhí)竽韯臃鹬榈氖种嘎讼聛?,眼中的銳利審視被一絲沉吟所取代。夏芷心的話,無疑戳中了她的心事。后宮的沉悶與壓力,她并非不知。
“話雖如此,”張?zhí)蟛⑽赐耆徽f服,語氣依舊帶著警惕,“此物易令人沉迷,廢弛正事。且牌桌之上,輸贏計較,易生嫌隙,長此以往,豈非壞了宮闈和睦?更有甚者,若以此聚賭,沾染銅臭,更是禍亂之源!哀家的后宮,絕不可淪為賭坊!”
“母后圣明!兒臣深以為然!”夏芷心立刻接口,語氣斬釘截鐵,“正因慮及此,兒臣昨日賽后,已嚴令各宮:牌局只為怡情,嚴禁以財物為注聚賭,違者嚴懲不貸!更不可沉迷誤事,荒廢宮規(guī)!兒臣已命林小凡總管牌具,并著純妃協(xié)助,記錄各宮牌局邀約,以作督管。凡有邀約,須得報備,時辰、地點、參與人等,皆需記錄在冊,確保有跡可循,不致生亂。”
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信:“再者,此物規(guī)則精妙,變化無窮,亦能鍛煉心性。需知進退,懂取舍,謀定而后動,靜觀其變,方為上乘。兒臣觀德妃妹妹,牌風沉穩(wěn)冷靜,頗得其中三昧。此等心性,于持家理事,亦非無益?!?她再次將麻將提升到了“鍛煉心性”的高度,甚至拉上了以沉靜著稱的德妃作為正面例子。
這一番有理有據(jù)、滴水不漏的陳述,如同一張精心編織的網(wǎng),將張?zhí)笮闹械囊蓱]層層包裹、軟化。張?zhí)蟪聊?。她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皇后,她條理清晰,思慮周全,將一件看似“玩物喪志”的東西,硬是擺到了“有利身心”、“促進和睦”、“鍛煉心性”甚至間接“有利子嗣”的位置上。這份機智和掌控力,讓她這個做婆婆的,一時竟也找不到更嚴厲的駁斥理由。
殿內(nèi)再次陷入安靜,只有檀香無聲繚繞。
良久,張?zhí)蟛砰L長地、意味不明地嘆了口氣。那嘆息中,有無奈,有妥協(xié),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她揮了揮手,仿佛揮去眼前的煙塵:“罷了。你既已想得如此周全,哀家便不再多言。只是芷心,你身為六宮之主,需時刻謹記身份!昨日那般……那般姿態(tài),絕不可再有!一言一行,皆系皇家體統(tǒng),莫要忘了根本!”
“兒臣謹遵母后教誨!昨日失態(tài),絕不再犯!”夏芷心立刻起身,鄭重下拜。她知道,這一關,算是勉強過了。袖中那張金燦燦的豹房體驗券,似乎又變得滾燙了幾分。
“嗯。”張?zhí)箝]上眼,重新捻動佛珠,聲音透著一股深深的倦意,“哀家乏了,你跪安吧?!?/p>
“是,兒臣告退。母后好生歇息?!毕能菩墓Ь吹匦卸Y,轉(zhuǎn)身退出慈寧宮正殿。當她踏出那扇沉重的殿門,重新沐浴在午后明亮的陽光下時,背脊依舊挺直,步履依舊沉穩(wěn),唯有袖中緊握的拳頭,才泄露了她方才內(nèi)心的波瀾壯闊。她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花香的自由空氣。麻將的生存權,終于在她一番舌戰(zhàn)之下,于這深宮之中,艱難地、卻也是不可逆轉(zhuǎn)地,扎下了根。
而此刻的尚膳監(jiān)值房內(nèi),林小凡正對著面前一張攤開的、寫滿了“筒”、“條”、“萬”、“碰”、“杠”、“胡”等字眼的宣紙,抓耳撓腮。他面前還擺著幾塊剛削好的小木片。一個更大膽、更“健康”的計劃,正在他腦中飛速成型——既然太后擔心妃嬪們久坐傷身?那好辦!他林小凡,即將為這深宮麻將,量身打造一套驚世駭俗的“養(yǎng)生麻將操”!
尚膳監(jiān)值房。
油燈的火苗跳躍著,在粗糙的墻壁上投下林小凡伏案奮筆疾書的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值房里彌漫著墨汁、木屑和飯菜殘余混合的復雜氣味。桌上,幾張寫滿了“筒”、“條”、“萬”、“碰”、“杠”、“胡”等字眼的宣紙被隨意推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更大、更干凈的宣紙。紙上不再是麻將規(guī)則,而是用略顯潦草卻充滿活力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個古怪的人形動作圖。
林小凡眉頭緊鎖,嘴里叼著一支禿了毛的毛筆桿,一手按著宣紙邊緣,另一只手運筆如飛。他時而停下,抓起旁邊幾塊剛削好的小木片(上面用炭條歪歪扭扭地畫著麻將牌符號),在桌上排列組合,模擬牌局;時而猛地站起,在狹窄的值房空地中比劃起來。
“摸牌……摸牌不能光動手腕,得帶動肩臂……”他低聲嘟囔著,左手虛握,仿佛捏著一張牌,右臂從身側(cè)緩緩抬起,劃過一個舒展的弧線,如同白鶴亮翅,“對!這叫‘探囊取物’!活動肩頸!”
他保持這個姿勢幾息,隨即手腕翻轉(zhuǎn),仿佛審視牌面:“看牌……眼神要專注,但脖子不能僵!”他頭部微微后仰,下巴抬起,左右緩慢轉(zhuǎn)動,“‘仰觀星象’!活動頸椎!”
接著,他猛地將手中“牌”拍在桌上(實際拍在空氣里):“碰!” 隨著這聲低喝,他右腳向前踏出半步成弓步,身體微側(cè),雙臂在胸前交叉格擋,如同武者防御,“‘鐵索橫江’!下盤要穩(wěn)!腰腹發(fā)力!”
“杠!”他模擬摸尾牌,身體重心后移,右腿繃直,左腿微屈,手臂向上斜伸,如同摘取高處果實,“‘猿猴摘桃’!拉伸背脊!”
“胡了!”最后,他猛地收回所有動作,身體站直,雙掌在胸前緩緩下壓,如同收功歸元,長長吐出一口氣,“‘氣沉丹田’!平心靜氣,戒驕戒躁!”
一套動作下來,林小凡額角已微微見汗,眼睛卻亮得驚人。他抓起筆,飛快地在紙上對應的動作旁標注名稱和要點:
探囊取物(摸牌式): 舒展肩臂,活絡筋脈。動作要領:沉肩墜肘,手臂由下而上劃弧線,手指虛握如拈花,目光隨牌而動。
仰觀星象(看牌式):舒緩頸椎,明目凝神。動作要領:下頜微收,頸部放松,頭部緩慢左右轉(zhuǎn)動及后仰,目光專注牌面。
鐵索橫江(碰杠式):穩(wěn)固下盤,強健腰腹。動作要領:馬步或弓步站穩(wěn),核心收緊,雙臂交叉或上舉發(fā)力,模擬碰杠瞬間的“定力”。
猿猴摘桃(杠上摸牌式): 拉伸背脊,活絡肩胛。動作要領:身體微側(cè)或后仰,手臂盡力向上、向后伸展,模擬摸取牌墻尾部之姿。
氣沉丹田(胡牌收功式): 平復心緒,調(diào)和氣血。動作要領:雙腳與肩同寬,雙掌自胸前緩緩下壓至丹田,伴隨深長吐納,收斂心神,勝不驕敗不餒。
(配套):牌桌八段錦(基礎養(yǎng)生): 穿插于牌局間隙或每日晨昏習練,包含:雙手托天理三焦,左右開弓似射雕,調(diào)理脾胃須單舉,五勞七傷向后瞧,搖頭擺尾去心火,兩手攀足固腎腰,攢拳怒目增氣力,背后七顛百病消。(林小凡注:此乃簡化速成版,取其形意,重在活動僵滯筋骨。)
“成了!”林小凡看著紙上這套融合了武術架勢、道家導引、以及他自己天馬行空想象的“養(yǎng)生麻將操”圖譜,興奮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燈火苗劇烈搖晃,“太后娘娘不是擔心久坐傷身、心浮氣躁嗎?有了這個,打麻將非但不傷身,還能強身健體、修身養(yǎng)性!簡直是功德無量!”
他小心翼翼地將圖譜吹干墨跡,卷好塞入袖中。心中盤算著,明日一早便去坤寧宮獻寶。這將是鞏固麻將在后宮“合法性”的關鍵一步!
坤寧宮。
夏芷心皇后端坐案后,正聽著純妃用她那特有的、帶著點雀躍的語調(diào)匯報這幾日后宮“麻將動態(tài)”:“娘娘,貴妃娘娘昨日派人從林掌印那兒借走了一副備用牌具,聽說在翊坤宮拉著她宮里兩個位份高的貴人,琢磨了一下午呢!”
“德妃娘娘那邊倒沒什么動靜,永和宮靜悄悄的,不過奴婢瞧著,德妃娘娘身邊的宮女去藏書閣借了好幾本講博弈、算學的書……”
“最有趣的是儲秀宮那邊!”純妃掩口輕笑,大眼睛里閃著光,“王常在她們幾個,不知用什么法子,自己搗鼓出了一副‘麻將’!奴婢偷偷去瞧了,天爺,用的竟是曬干的黃泥巴片子!上面用鍋底灰畫圈圈當筒子,用紅胭脂描‘萬’字,那‘幺雞’畫得……跟個禿尾巴鵪鶉似的!她們寶貝得不行,藏在裝針線的笸籮最底下,晚上熄了燈才敢摸出來玩兩把!結果昨兒劉答應手氣背,輸急了,不小心把一張‘九筒’給……給捏碎了!哭得可傷心了,王常在她們正琢磨著怎么用新泥巴補上呢!”
夏芷心聽著,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這深宮之中,竟因這小小的麻將,顯露出如此鮮活、甚至有些笨拙可愛的生機,是她始料未及的?!爸灰毁€,不鬧得太過,由著她們吧。深宮寂寞,有個寄托也好?!彼D了頓,問道,“可有人因輸贏置氣?或耽誤了差事?”
“那倒沒有!”純妃連忙搖頭,“奴婢按娘娘吩咐,讓各處的管事姑姑都留心了。低位的小主們玩得小心,生怕被罰,輸贏也就是幾塊點心、幾朵絨花的彩頭,沒人當真。主位娘娘們更重體面,就算心里有氣,面上也是和和氣氣的。耽誤差事……就更沒有了,她們都是趁著不當值的時候偷偷樂一下。”她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冊子,“各宮報備的邀約,奴婢都記著呢,時辰、地點、參與人,清清楚楚!”
夏芷心滿意地點點頭。純妃雖然天真,做事卻細致,這份差事交給她正合適。正說話間,殿外通傳:“尚膳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林小凡求見?!?/p>
“宣?!?/p>
林小凡快步進殿,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恭敬行禮后,立刻從袖中取出那卷“養(yǎng)生麻將操”圖譜,雙手呈上:“啟稟皇后娘娘,奴才思及太后娘娘憂心各位主子久坐傷身,殫精竭慮,苦思冥想數(shù)日,終于創(chuàng)制出一套‘養(yǎng)生麻將操’!特來獻與娘娘!”
“養(yǎng)生麻將操?”夏芷心和純妃異口同聲,臉上都露出了驚奇的神色。
“正是!”林小凡直起身,眉飛色舞地開始講解,“此操巧妙融合牌局動作與養(yǎng)生導引之術!娘娘請看——”
他索性當場演示起來,在坤寧宮寬敞明亮的地磚上,將“探囊取物”、“仰觀星象”、“鐵索橫江”、“猿猴摘桃”、“氣沉丹田”幾個核心動作,配合著夸張的解說,一一演練。
“此操可在牌局間隙習練,舒筋活絡,緩解疲勞;亦可每日晨昏習練全套,配合‘牌桌八段錦’,強健體魄,調(diào)和氣血!長此以往,非但無傷鳳體,反能益壽延年!更可平心靜氣,戒除牌桌焦躁之氣!”林小凡收功站定,臉不紅氣不喘(裝的),目光炯炯,“懇請娘娘下旨,將此操推行各宮!如此,太后娘娘當再無后顧之憂矣!”
夏芷心看著林小凡那套雖然古怪卻煞有介事的動作,再聽著他那套將養(yǎng)生、心性、甚至“益壽延年”都強行與麻將捆綁在一起的說辭,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這林小凡,為了保住他這“麻將大業(yè)”,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然而,仔細一想,這套說辭和動作,雖然荒誕,卻恰恰擊中了太后最關心的“健康”與“心性”兩點!其用心之巧,臉皮之厚,讓她這個皇后都不得不嘆服。
“林掌印……”夏芷心扶額,強忍著笑意,聲音帶著一絲無奈,“你這心思……當真是玲瓏剔透,七竅皆通??!”
“奴才惶恐!只求為娘娘分憂,為后宮姐妹謀福!”林小凡立刻躬身,姿態(tài)謙卑無比。
“罷了。”夏芷心擺擺手,拿起那卷圖譜看了看,上面的人物動作雖然抽象,但標注清晰,“此操……雖有些……別致,倒也不失為活動筋骨之法。純妃?!?/p>
“臣妾在!”
“著人將林掌印這‘養(yǎng)生麻將操’圖譜謄抄數(shù)份。一份即刻送往慈寧宮,呈太后御覽。其余分發(fā)至貴妃、德妃、淑妃及各宮主位處。傳本宮口諭:即日起,各宮打牌,每半個時辰,需習練此操一式,活動筋骨,平心靜氣。另,鼓勵各宮妃嬪每日晨昏習練全套,強身健體?!毕能菩念D了頓,補充道,“尤其提醒淑妃,習練‘氣沉丹田’一式時,需格外用心!”
“臣妾遵旨!”純妃忍著笑,鄭重其事地接過圖譜。
林小凡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臉上綻放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娘娘圣明!”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
“養(yǎng)生麻將操”的圖譜和皇后懿旨,以最快的速度送達各宮。
翊坤宮。
貴妃蕭氏看著手中那幾張畫著古怪小人的圖譜,再聽著宮女轉(zhuǎn)述的皇后口諭,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她試著比劃了一下“鐵索橫江”的弓步交叉臂,動作英姿颯爽,倒有幾分她將門虎女的底子。
“噗……這林小凡,真是個鬼才!”她忍不住笑出聲,隨即又板起臉,對正在碼牌的兩位貴人道,“聽見沒?皇后娘娘懿旨!以后打牌,每半個時辰,都給本宮起來活動!就按這圖上的做!誰敢偷懶,扣她下個月的胭脂份例!”
永和宮。
德妃李氏對著圖譜,沉默良久。她先是嘗試了“仰觀星象”的頸部轉(zhuǎn)動,動作舒緩標準。接著,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氣沉丹田”的注解上——“平心靜氣,戒驕戒躁,勝不驕敗不餒”。她若有所思,指尖輕輕拂過那行字。片刻后,她將圖譜遞給貼身宮女,只淡淡說了一句:“收好。按皇后娘娘吩咐做?!?無人知曉,她心中對林小凡這份“急智”,生出了幾分冰冷的評估。
儲秀宮偏殿。
王常在她們圍著好不容易謄抄來的、畫在粗糙草紙上的“養(yǎng)生操”圖樣(純妃特意關照,給低位妃嬪也送了一份簡化版),如同看天書。
“探……探囊取物?”王常在試著模仿那摸牌動作,手臂僵硬地抬起,像只笨拙的企鵝。
“鐵索橫啥?這馬步……我站不穩(wěn)?。 币粋€小大應搖搖晃晃。
“氣沉丹田……是憋氣嗎?”另一個官女子滿臉困惑。
雖然動作滑稽,不得要領,但這份來自“上面”的、似乎將她們偷偷摸摸的樂趣也納入“正規(guī)”關懷的旨意,卻讓這群低位妃嬪感到一種莫名的、受寵若驚的溫暖。她們笨拙地、嘻嘻哈哈地比劃著,簡陋的泥巴牌放在一旁,小小的偏殿里充滿了久違的、純粹的歡樂。
慈寧宮。
張?zhí)罂粗惏补Ь闯噬系?、繪制在上好宣紙上的“養(yǎng)生麻將操”圖譜,以及附帶的皇后說明奏箋。奏箋上,夏芷心將林小凡那套“舒筋活絡、調(diào)和氣血、平心靜氣、有益身心”的說辭,用更加典雅莊重的宮廷語言復述了一遍,并強調(diào)了已下旨嚴格執(zhí)行。
張?zhí)蟮氖种阜鬟^圖譜上那“氣沉丹田”的小人,沉默了許久。她想起皇后昨日在慈寧宮那番滴水不漏的陳詞,再看看眼前這份荒誕卻又透著無比認真、甚至帶著點“用心良苦”的“養(yǎng)生操”……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深深的無力感,再次席卷了她。
她仿佛看到那個叫林小凡的小太監(jiān),正站在坤寧宮的牌桌旁,對著整個后宮,露出狡黠而得意的笑容。而她的皇后兒媳,似乎已經(jīng)徹底被那“噼啪”作響的玉牌所“蠱惑”,不僅成了“雀神”,更成了這場“麻將維新”最有力的推行者和辯護者。
“養(yǎng)生……麻將操?”張?zhí)筻哉Z,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疲憊。她將圖譜隨手丟在身旁的小幾上,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東西。她重新捻動佛珠,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只是那捻動的節(jié)奏,比往日更加急促、更加用力,仿佛要借此平息內(nèi)心翻騰的、難以名狀的波瀾。
她知道,自己那聲關于“賭坊”的嘆息,終究是被這深宮之中洶涌而起的“麻將洪流”所吞沒了。這小小的四方牌桌,連同那套可笑的“養(yǎng)生操”,已然成為這后宮生活的一部分,再也無法剝離。一種大勢已去的蒼涼感,伴隨著檀香的氣息,幽幽地彌漫在這座象征著至高權威的宮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