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歷一頁頁撕去，月考的倒計時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將空氣都擠壓得沉甸甸。高一首次大考，九門功課的份量，足以讓最散漫的靈魂也繃緊神經(jīng)?？荚嚤话才诺脻M滿當當，整整三天。
第一天，晨霧未散，教學樓已燈火通明。語文、歷史、政治，卷子雪片般發(fā)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匯成一片低沉的潮汐。殷曦月凝神靜氣，字句斟酌。岑以韜坐在靠后的位置，指尖轉(zhuǎn)著筆，偶爾抬頭看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眉宇間沒什么波瀾，落筆卻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潦草。下午的物理和化學更是戰(zhàn)場，公式推導、實驗分析，絞盡腦汁。考完出來，走廊里盡是討論答案和哀嘆“又錯一題”的聲音。
第二天，數(shù)學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函數(shù)、幾何、數(shù)列，難題如同攔路虎。殷曦月全神貫注，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時間在草稿紙的演算中飛速流逝。岑以韜盯著復雜的壓軸題，眉頭微蹙，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劃拉著，最終空了大半。下午的外語，聽力如同加密電報，閱讀理解更是字海遨游。疲憊開始爬上每個人的臉龐。
第三天，生物和地理作為收官，知識點的細碎同樣考驗著耐力。最后一門交卷鈴聲響起時，整個教學樓仿佛都松了一口氣，隨之而來的是短暫的喧囂和一種近乎虛脫的輕松。然而，這份輕松并未持續(xù)太久。
等待成績的日子，像在油鍋里煎熬。每一次老師抱著試卷走進教室，都能引起一陣無聲的騷動。終于，在一個沉悶的下午自習課，班主任拿著一份長長的成績單走進了教室?？諝馑查g凝固，連翻書聲都消失了。
“同學們，月考成績出來了。”班主任的聲音平靜，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這次考試難度適中，但也能反映出大家這段時間的學習狀態(tài)。成績單貼在教室后面的公告欄，大家下課可以自行查看。有進步值得表揚，暫時落后的同學也請找準問題，迎頭趕上?！?/p>
下課鈴一響，人群像潮水般涌向教室后方。公告欄前瞬間被圍得水泄不通。有人踮著腳尖，有人伸長脖子，有人低聲念著名字和分數(shù)。
“哇！曦月你好厲害！班級第五！”周曉薇興奮地擠出來，抓著殷曦月的胳膊搖晃。
殷曦月心中也松了口氣，第五名，算是不錯的開始。她目光下意識地在榜單上搜尋著。
“鄭梓淇……第十三，也不錯嘛?！敝軙赞崩^續(xù)念著。
殷曦月的視線繼續(xù)往下，越往下，名字越陌生，氣氛也越凝重。終于，在榜單最末端的區(qū)域，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岑以韜。鮮紅的分數(shù)和刺眼的“倒五”字樣，像兩根冰冷的針，扎進她的眼里，也仿佛扎在了某個角落的空氣里。
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岑以韜的座位。
他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座位上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黑色書包。
接下來的幾天，岑以韜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他幾乎完全沉默，上課時要么盯著窗外，眼神放空，要么趴在桌上，用書本蓋住頭，隔絕一切。偶爾與殷曦月目光相撞，他也飛快地移開視線，那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戲謔或探究，只剩下一種沉沉的、帶著自我厭棄的陰郁。他不再幫她拎書包，放學鈴一響，總是第一個抓起書包，沉默而迅速地消失在門口。連陳宇飛都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想湊過去說笑兩句，也被他那生人勿近的低氣壓擋了回來。
殷曦月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她看著他刻意挺直卻難掩落寞的背影，看著他緊抿的唇角和眼底的黯然，一種從未有過的酸澀感在心底蔓延。那個在操場上飛奔的身影，在美術課上帶著玩味笑容調(diào)侃她的少年，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光芒，只剩下沉重的陰影。
他……是在自責嗎？
夜深人靜，殷曦月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亮著，停留在那個備注為“。”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對話，還是很久之前。她想起他運動會后幫她拎書包時手臂的溫度，想起他坐在自己旁邊轉(zhuǎn)著鉛筆的樣子，想起他偶爾落在自己身上那短暫的目光……他并非一無是處，他只是……還沒找到屬于自己的路。
一股沖動涌上心頭。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敲打：
殷曦月：喂，睡了嗎？
消息發(fā)出，石沉大海。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復，準備放下手機時，屏幕突然亮了。
。：沒。
只有一個字，冰冷簡短。
殷曦月的心卻因這個回應而微微加速。她鼓足勇氣，繼續(xù)打字：
殷曦月：……我看到成績了。
殷曦月：一次考試而已，說明不了什么的。別太在意了。
這一次，等待的時間更長。就在殷曦月以為他又不想理人時，對話框跳出了新消息。
。：倒五。
。：很爛。
。：不用安慰我。
字里行間充滿了自嘲和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低落。
殷曦月看著那三個冰冷的短句，仿佛能看到他此刻緊鎖的眉頭和緊握的拳頭。她咬了咬下唇，指尖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殷曦月：不是安慰！是真的！
殷曦月：成績只是一部分?。∵\動會你跑得那么快，體力那么好！美術課你削鉛筆那么厲害，手多穩(wěn)啊！雖然你上課老走神看閑書……
殷曦月：還有……你幫同學搬東西的時候，力氣很大也很可靠！雖然表情總是很臭……
殷曦月：你……你身上有很多閃光點，只是這次考試沒考好而已！
她一股腦地打了很多，把平日里觀察到的、覺得他好的地方都說了出來，甚至帶上了小小的吐槽，試圖沖淡那份沉重。
手機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殷曦月開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唐突、話太多了。
終于，屏幕再次亮起。
。：……
。：謝謝。
。：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些。
不再是冰冷的短句。雖然依舊簡短，但那句“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些”，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自我封閉的厚繭，流露出一種被理解、被看見的觸動。
殷曦月的心瞬間軟了下來，帶著點心疼，也帶著點小小的雀躍。
殷曦月：所以，別灰心啦！下次努力就好了！
殷曦月：早點休息，晚安！
。：嗯。
。：晚安。
對話結(jié)束了。手機屏幕暗了下去。
殷曦月握著手機，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溫暖的弧度。她把備注欄點開，把“。”改成了“岑以韜”。窗外月光如水，靜靜地流淌進房間。她仿佛看到，在城市的另一端，那個總是將自己包裹在冰冷外殼下的少年，也許正對著手機屏幕，眼底的陰霾被這笨拙卻真誠的話語，悄悄驅(qū)散了一點點。
一道無形的心橋，在這個寂靜的夜晚，第一次，在榜單的冰冷數(shù)字之外，悄然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