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苗地……起火了——!!”
那后生嘶啞的破音尾調(diào)還在祠堂里嗡響,張巖只覺得眼前一黑,耳朵里轟鳴不止!他拼著最后一點血汗力氣拽出的青苗貸,那根剛扎進干渴泥地的救命草……就被人連根燒了?!
誰?!督郵剛走!太平道不可能這么快精準點他命門!那幫陰魂不散的黃巾鬼影,都圍著縣城啃城墻呢!一股凍徹骨髓的寒意順著脊椎炸開!是附近……是村里?!不!保甲初立,人心剛聚,沒人會蠢到燒自己活路!那就只剩下……那些趴在村里吸血的……豪強?!他們聞著味了?!楊村?!還是……那個被他們逼著交出存糧后一直憋著不敢動彈、躲在角落里眼神怨毒的趙二癩子?!
混亂的腳步、哭嚎、呼救聲已然在村外炸開!濃烈嗆人的黑煙順著北風灌進祠堂院門,混合著新翻紅泥土被燒焦的惡臭!
“柱子!毛蛋!帶人!救火!公倉還有水嗎?挑水!”玄德公的聲音劈開嘈雜,雖然嘶啞微弱,卻帶著刀鋒般的決斷!他竟已強行撐起虛弱的身體,踉蹌著要往門外沖!關(guān)羽一步跨前死死托住他半邊身子,冰封的丹鳳眼掃過煙霧彌漫的村外,寒意刺骨!
“肯定是楊老財那條老狗?。 敝幽勘{欲裂,破柴刀捏在手里格格作響!前些天被征糧時那楊管家尖酸刻薄的嘴臉還刻在腦子里!“看不得咱們有點盼頭!”
“放屁!”縮在墻角陰影里的趙二癩子猛地跳起來,三角臉漲成豬肝色,指著柱子破口大罵:“你哪只狗眼看見了?!老子全家還在村里!點他媽火自燒家門嗎?!”
就在這時!
轟隆——!
祠堂院那扇本就歪斜的破木門,被人從外面一腳狠狠踹碎!碎木片伴著塵土飛濺進來!
院門口!豁然杵著七八條精壯漢子!清一色的青皮褂短打!腰間鼓鼓囊囊別著硬家伙!為首一人五短身材,蒜頭鼻、掃帚眉,臉上堆著假笑,一雙眼珠子卻在院里四處亂瞟,貪婪地掃過每一個角落!身后,赫然是鄰村楊大戶手下那位慣會拿腔拿調(diào)、穿著簇新綢面馬褂的楊大管家!
“呦!”那矮壯漢子一腳踩在門框碎木茬上,假意驚訝地拖長了調(diào)子:“喲呵!這火……燒得可真不小?。】上Я肆藙偯邦^的青苗,沒等到秋收就要化成灰嘍!嘖嘖嘖……”
他目光一轉(zhuǎn),釘在剛被玄德公按著胳膊攔下、還拎著那根沉甸甸銹鋤頭的張巖身上,咧開嘴,露出兩排黃牙:“這位……就是搗鼓出那啥……苗票貸……的張先生?”那語氣里的輕蔑和試探如同沾著油的針!
“有事?”張巖橫跨一步,將那銹斷鋤頭柄死死杵在身前!手心硌著冰冷粗糙的鐵疙瘩,腦子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燒!楊家的人!直接踩上門!這么快?!火燒青苗!示威加試探!看他們的底牌!看他們保甲青苗貸成色有多厚!
“有事?”那矮壯漢子嘿嘿一笑,蒜頭鼻頭聳動,貪婪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刮過張巖手里的銹鋤頭,又掃過院子里那些被臨時召集起來、手里還拎著水桶臉盆準備救火的村民,聲音提高了八度:“也沒啥大事!就是我家楊老爺(本地豪強楊世昌)!聽說劉縣尉貴足踏賤地,還搞出個新鮮玩意兒‘青苗貸’?嘖嘖!心系鄉(xiāng)里啊!這不,特派小的來請貴村……管事的!帶上那苗票的章程契書,去楊村……‘共商大局’!幫著合計合計這買賣怎么‘長遠’嘛!這火亂糟糟的……燒著也怪可惜人的,是吧?”
“共商大局”?長遠?張巖心頭警鈴炸裂!楊老財這是要直接來分蛋糕!要“入股”甚至“接管”青苗貸!把剛剛搭起來的救命藤蔓,變成他們榨干活水口血肉的絞索!
“放你娘的狗臭屁!共商個鳥大局!”張飛那聲壓了半天的暴吼終于炸開!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身軀帶著一股腥風,赤紅的銅鈴大眼死死瞪住那矮壯漢子,聲音如同滾雷撞山:“滾回去告訴你家那姓楊的老棺材瓤子!少打那苗票的主意!惹急了老子!管他什么楊老爺羊羔子!全他媽給你們擰了脖子掛樹上當?shù)静萑?!?/p>
殺氣沖天而起!
那矮壯漢子和他身后幾個打手臉色瞬間一白!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張飛那身戰(zhàn)場上滾出來的血氣和剛剛釘死過黃巾小頭目的兇名,讓他們腿肚子有點抽筋。
“翼德!”玄德公微弱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陡然響起!同時,他那只按在張飛胳膊上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傳遞的不是軟弱,是必須強壓下的克制!不能打!對方要的就是動手的口實!楊村勢大,一旦開打,整個活水口立刻會變成戰(zhàn)場!青苗貸剛起的架子,瞬間傾塌!
張飛如同被無形巨鏈猛地鎖住!巨大的身軀僵硬在原地!額頭的青筋如同蚯蚓般劇烈跳動!憋屈的嘶吼在喉管里悶滾!他猛地低頭,看著腳下踩著的、從門口卷進來的一片被火焰燎焦、沾著泥點的麥苗嫩葉碎片……那青嫩的、代表著剛升起的希望的綠色……正在他腳下被碾成泥!
賭!只能賭!
張巖胸口劇烈起伏,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臟炸裂般的轟鳴!他迎著那楊管家從驚駭后迅速轉(zhuǎn)為刻毒的陰笑,迎著那矮壯漢子眼中重新燃起的得意和貪婪,猛地踏前一步!
他的聲音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刺破了嘈雜:
“共商!好!怎么個‘共商’法?楊老爺想入股青苗貸,是準備拿出多少糧種?多少肥水?多少牲口?是打算盤查賬目,親自坐鎮(zhèn)收貸?”他一連串問題如同連珠炮,語速極快,直指核心!“規(guī)矩!章程!保甲聯(lián)保的契約!都在祠堂立著!楊老爺想看,想管?行!立字據(jù)!簽字畫押!按了手??!從此以后楊村的貸戶還不上糧,楊老爺按股分擔賠糧!咱們活水口公倉收不齊賬,楊老爺按契出公糧填窟窿!敢不敢?!”
轟——!
祠堂院里炸開了鍋!楊管家臉上的假笑瞬間凝固!那矮壯漢子的得意也變成了錯愕!按股分擔賠糧?!出公糧填窟窿?!這哪是入股?這是要把楊家的家底拖進來填活水口這個窮坑?!
所有村民!柱子、栓子、甚至角落里的趙二癩子……眼睛瞬間瞪圓了!陳老四的拐杖都驚得掉在地上!看向張巖的眼神如同看怪物!這書生……瘋了?!敢這么跟楊老財談條件?!
“你……你這是……”楊管家氣得臉上的肥肉都在抖,指著張巖,話都說不利索了。
“不敢?!”張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濃濃的輕蔑和挑釁,再次將那沉甸甸的銹斷鋤頭重重頓在身前地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那就請楊大管家回去告訴楊老爺——活水口的青苗,自己會護!自己的債!自己扛!不勞楊老爺費心!至于火是誰放的?哼!等大火滅了,是人是鬼!自有天地報應(yīng)!送客!”
“你!好膽?。 蹦前珘褲h子臉徹底漲成了豬肝色!又驚又怒!手指顫抖著指向張巖,幾乎喘不上氣!身后的打手群情激憤,刀柄都抽出半截!
就在這時!
“噗!”一聲輕微但異常清晰的嗤笑聲,從祠堂院角那扇破窗戶縫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