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份數(shù)學(xué)月考卷的粗糙觸感,劣質(zhì)油墨的氣味頑固地盤踞在鼻腔深處,
混合著教室里揮之不去的粉筆灰和汗味。交卷鈴響得毫無憐憫,像一把生銹的剪刀,
咔嚓一下剪斷了緊繃的神經(jīng)。我揉了揉發(fā)酸發(fā)脹的眼窩,
視野里那些被反復(fù)演算的數(shù)字、扭曲的幾何線條,
還有監(jiān)考老師踱步時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才不甘心地緩緩?fù)噬?。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
像被捅翻的馬蜂窩。
泥地刺耳的刮擦聲、書本試卷胡亂塞進書包的嘩啦聲、劫后余生般或興奮或懊喪的議論聲浪,
一股腦地涌過來,撞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我只是沉默地收拾著自己桌面上攤開的演算紙,
上面密密麻麻爬滿了公式和涂改的痕跡。
我把它們一股腦塞進那個磨得有些發(fā)白的舊帆布書包里。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是同鄉(xiāng)的,
嗓門洪亮,“磨蹭啥呢?102路要趕不上啦!
”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屬于周五下午特有的、即將脫離樊籠的興奮光芒。“嗯,就走。
”我應(yīng)了一聲,聲音有點啞。我背上書包,那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肩上,
仿佛還承載著試卷上那些未能完美求解的題目的分量。兩人隨著洶涌的人潮擠出教室門,
穿過喧囂沸騰的走廊,午后的陽光斜斜地刺穿教學(xué)樓高大的玻璃窗,
在墻壁上投下長長的、晃動的光斑,明亮得有些晃眼。走出校門,
城市特有的喧囂混合著汽車尾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站臺上早已擠滿了和我們一樣歸心似箭的學(xué)生。102路公交車那熟悉的藍(lán)色身影,
像一頭疲憊的巨獸,喘息著在站臺邊停下。車門“嗤”一聲打開,
釋放出混雜著人體氣息和某種陳舊布料的悶熱空氣。我倆幾乎是被人流裹挾著推上了車。
車廂里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悶熱、擁擠,身體被迫緊貼著陌生的后背和前胸,
每一次車輛的晃動都帶來一陣令人不適的摩擦。我抓住頭頂?shù)臋M桿,手臂繃緊,
身體隨著車廂的節(jié)奏左右搖擺。車窗玻璃被無數(shù)手掌印和呼出的水汽弄得模糊不清,
外面飛馳而過的街景像是浸在水里,扭曲變形。
同鄉(xiāng)的他還在旁邊喋喋不休地講著某道選擇題可能的陷阱,唾沫星子幾乎濺到我的臉上。
我含糊地嗯嗯應(yīng)著,心思卻早已飄遠(yuǎn),穿過這悶熱的車廂,穿過城市的鋼筋水泥,
落在了那片熟悉的、安靜的角落——家。那里有母親絮絮的嘮叨,
有父親沉默看報時翻動紙張的沙沙聲,有屬于我自己的、堆滿了書本和模型的小房間,
還有窗外那棵每到秋天就落滿金黃葉子的老梧桐樹。他需要那片安靜,像溺水的人需要空氣。
“我下了!”同鄉(xiāng)的聲音把我從思緒里拽出來,公交車正停在一個我叫不出名字的小區(qū)門口。
他像條靈活的泥鰍,扭動著身體擠向車門,還不忘回頭喊了一句:“下周見!別忘帶老干媽!
”車門在他身后嗤地合攏,隔絕了他最后的聲音。車廂里似乎松動了一點點,
我挪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車窗玻璃上凝結(jié)的水汽被外面駛過的車燈染成流動的光斑。
我抬手,用袖子用力擦了擦一小塊區(qū)域,冰冷的玻璃觸感透過布料傳來。
擦凈的玻璃像一個小小的取景框,框住了外面飛速流動的、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的街景。
熟悉的建筑輪廓開始出現(xiàn)。那個有著巨大藍(lán)色霓虹招牌的電器城,
無論白天黑夜都亮得扎眼;那個永遠(yuǎn)放著吵鬧促銷歌曲的陽光超市,
幾個穿著紅色馬甲的促銷員在向行人塞著傳單;再往前,
該是那家飄著濃郁燒烤香氣的千古一香小店了……我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
仿佛能隔著玻璃聞到那股油膩的、令人安心的香味。還有三個站。
身體比大腦更早一步感知到目的地的臨近,一種松弛感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把額頭輕輕抵在剛剛擦拭干凈的那一小塊冰涼的玻璃上,目光投向窗外,
始下意識地尋找下一個坐標(biāo)——那個矗立在街角、像座小型燈塔般顯眼的“福萬家”便利店。
明亮的白色燈光,無論多晚都亮著,像一塊磁石,吸引著夜歸的人。他記得很清楚,
那家店門口,常年擺著一個賣關(guān)東煮的小推車,騰騰的熱氣在冬天里尤其誘人。車子減速,
駛向站臺。我的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那個街角??盏?。我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脖子微微前傾,
眼睛用力眨了眨,以為自己被車廂的悶熱和疲憊模糊了視線。沒有刺眼的白光,
沒有熟悉的紅綠招牌,沒有那個冒著熱氣的關(guān)東煮小推車。街角的位置,
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光禿禿的、灰撲撲的水泥墻,墻上還殘留著一些撕扯不干凈的海報碎片,
像丑陋的瘡疤。那家便利店,連同它門前那盞明亮的燈,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這片街區(qū)上硬生生抹掉了,只留下一個突兀的、不協(xié)調(diào)的空白。
一絲極其細(xì)微的不安,像冰冷的蛇,倏地滑過我的脊背。我皺緊眉頭,
目光死死鎖住那塊刺目的空白。公交車重新啟動,駛離站臺。我強迫自己扭過頭,
視線投向更遠(yuǎn)處,投向那個更重要的、刻在記憶里的坐標(biāo)。那棟老式的七層居民樓,
有著淡黃色的外墻,很多地方墻皮已經(jīng)剝落,露出底下灰色的水泥,像老人斑駁的皮膚。
而在它前面,應(yīng)該有一棵高大粗壯的老梧桐樹,枝繁葉茂,夏天投下大片濃蔭,
秋天鋪滿一地金黃。車子駛過路口,視線開闊起來。我的目光急切地投向那個熟悉的位置。
沒有樹。沒有那棵盤根錯節(jié)、枝干虬結(jié)的老梧桐。它原本扎根的地方,此刻空蕩蕩的,
只留下一個淺淺的、不甚規(guī)則的土坑,坑里散落著一些枯葉和垃圾,像一個被遺忘的傷疤。
而它身后的那棟樓……我的心臟猛地一沉。樓還在,依舊是七層,淡黃色的外墻依舊斑駁。
但不對!位置似乎……偏移了?那棟樓,本該被老梧桐巨大的樹冠溫柔地半掩著,
形成一個親切的夾角。可現(xiàn)在,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與旁邊的建筑之間空出了一段別扭的距離,像是被人生硬地往旁邊挪動了幾米。
這種微妙的錯位感,帶來一種強烈的視覺眩暈,仿佛腳下的地面都在輕微傾斜?!霸趺椿厥??
”我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一股冰冷的寒意,
比剛才發(fā)現(xiàn)便利店消失時更甚,迅速從腳底竄起,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的血液。我猛地站了起來,
書包帶子勒得肩膀生疼也毫無所覺,身體因車輛的晃動而踉蹌了一下。我撲到車窗邊,
臉幾乎貼在冰冷的玻璃上,眼睛死死盯著那棟越來越近、卻又感覺越來越陌生的樓。錯覺?
一定是我太累了,連續(xù)幾晚的熬夜復(fù)習(xí)讓眼睛花了?或者……是城市改造?
可為什么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到?我努力在記憶中搜尋關(guān)于這片街區(qū)改造的任何信息,
結(jié)果卻是一片空白,只有那棵老梧桐樹在秋風(fēng)中沙沙作響的清晰畫面。
102路公交車帶著熟悉的、仿佛零件快要散架的呻吟聲,
在我家樓前那個小小的、簡陋的站臺邊停穩(wěn)。車門打開,涌進一股外面帶著灰塵味道的空氣。
我?guī)缀跏堑谝粋€沖下車,腳步落地的瞬間,一種強烈的、腳踏實地的感覺并沒有如期而至。
相反,一種詭異的懸空感攫住了我。我站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站牌下,
目光卻像第一次來到這里的陌生人,帶著一種近乎驚惶的陌生感,急切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堵光禿禿的水泥墻在午后的陽光下泛著冷漠的灰白;掠過梧桐樹消失后留下的那個丑陋土坑,
坑里幾片枯黃的落葉被風(fēng)卷著打旋;最后,牢牢釘在幾步之遙的那棟居民樓上。就是它。
七層,淡黃色外墻,斑駁的墻皮,單元入口那扇墨綠色的、油漆剝落得厲害的鐵門。
一切都對。除了位置。那感覺異常清晰,絕非錯覺。整棟樓就像一幅被笨拙學(xué)徒臨摹的圖畫,
原封不動地復(fù)制了所有細(xì)節(jié),卻在粘貼時向右偏移了那么幾米,
使得它與左邊那棟紅色的六層樓之間,憑空多出了一條窄窄的、從未有過的空隙,
像一道突兀的傷口。陽光從這道縫隙里斜斜地刺進來,在地上投下一條筆直、銳利的光帶,
刺得人眼睛發(fā)痛。我用力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翻涌的不安,邁開腳步,
幾乎是跑著穿過那條熟悉得閉著眼都不會走錯的短短人行道。
單元門口那幾級水泥臺階依舊坑洼不平,我一步兩級跨了上去。
樓道里彌漫著熟悉的、混雜著灰塵、飯菜油煙和陳舊木頭的氣息。光線昏暗,
只有高處一扇積滿灰塵的小氣窗透進一點模糊的光。
我熟門熟路地摸到樓梯拐角處那個聲控開關(guān)的位置,啪地拍了一下。燈沒亮。
頭頂那盞本該應(yīng)聲而亮的、昏黃的白熾燈,毫無反應(yīng)。
只有開關(guān)被拍擊后發(fā)出的空洞回響在寂靜的樓道里盤旋,顯得格外刺耳。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他加大力氣,又狠狠拍了兩下。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
帶著一種絕望的催促。燈,固執(zhí)地沉默著,像一只閉上的、冰冷的眼睛。黑暗仿佛有了重量,
沉甸甸地壓下來。我不再猶豫,借著從單元門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憑著肌肉記憶,
開始往樓上沖。腳步聲在空寂的樓道里激起沉悶的回響,咚咚咚地撞擊著我的耳膜,
也撞擊著他越來越慌亂的心跳。一層,兩層……我跑得很快,書包在背后沉重地拍打著。
三樓的聲控?zé)粢矇牧??或者……我不敢深想。終于沖到熟悉的樓層——四樓。
他停在樓梯拐角,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目光急切地投向自家那扇門所在的走廊深處。
光線太暗了。只能勉強分辨出走廊盡頭那扇窗戶模糊的輪廓。
我扶著冰冷的、布滿灰塵的樓梯扶手,一步一步,幾乎是摸索著,朝那個方向走去。
腳下踩著的水泥地面?zhèn)鱽硎煜さ膱杂灿|感,
空氣中飄蕩著若有若無的、隔壁人家傳來的飯菜香,
似乎是紅燒肉的味道……這些細(xì)微的熟悉感,像一根根脆弱的蛛絲,
勉強拉扯著我搖搖欲墜的理智。距離越來越近。401、402……他默數(shù)著門牌號,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終于,那個熟悉的數(shù)字應(yīng)該就在前面幾步遠(yuǎn)的地方。他停下腳步,
屏住呼吸,努力睜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辨認(rèn)著門牌號。
銹跡斑斑的藍(lán)色鐵皮門牌釘在門框上方。那上面,本該是清晰的“403”。
我的目光凝固了。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瞬間停止了流動,
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沖頭頂。門牌上,那個藍(lán)色的鐵皮數(shù)字,清清楚楚地寫著:402。不!
這不可能!我猛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墻壁上,激起一陣灰塵。
他像是要確認(rèn)自己是否眼花,又像是要否定眼前這個荒謬的現(xiàn)實,幾乎是撲到那扇門前,
手指顫抖著撫上門牌。冰冷的鐵皮觸感異常真實。那個2字,邊緣的銹跡,油漆剝落的痕跡,
都?xì)v歷在目。402。旁邊,本該是402的門牌,此刻卻赫然是403。
整條走廊的門牌號,都錯了!或者說,整個世界的編號系統(tǒng),在他離開的這短短幾天里,
徹底混亂了!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我淹沒。我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
扶著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家呢?我的403呢?它被這詭異的數(shù)字漩渦吞噬到哪里去了?
就在這時,旁邊那扇標(biāo)著“403”的門,從里面打開了。
一個穿著深藍(lán)色舊毛衣、頭發(fā)花白稀疏的老太太探出頭來。她臉上布滿皺紋,眼神有些渾濁,
帶著老年人特有的遲緩。她顯然是被我剛才撞墻的動靜驚動了。“找誰啊,小伙子?
”老太太的聲音帶著本地特有的腔調(diào),沙啞而緩慢。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也顧不得許多,
急切地指向原本該是自己家的那扇門,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顫:“阿婆!您好!
我是住這里的!403!我努力想報出父母的名字。
老太太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晰的困惑,隨即是戒備和打量。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像是看著一個奇怪的闖入者?!?03?”她慢吞吞地重復(fù)了一遍,眉頭緊緊皺起,
堆疊起更深的溝壑,“小伙子,你搞錯了吧?”她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
顫巍巍地指向我剛才指的那扇門,“這戶……402,早就沒人住了啊。”“沒人?。?/p>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不可能!我上周還從這里走的!老太太打斷他,
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甚至夾雜著一絲對年輕人莽撞的不耐煩:“什么上周?
這戶人家,搬走都……都三年多嘍!房子一直空著,鎖都銹死啦!”她頓了頓,
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人,“你是不是記錯樓棟了?
還是找錯小區(qū)了?”三年?搬走?這兩個詞像兩顆冰冷的子彈,精準(zhǔn)地?fù)舸┝宋易詈蟮姆谰€。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一股巨大的、無法理解的荒謬感攫住了他,讓我渾身發(fā)冷。
老太太看著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搖了搖頭,嘟囔了一句“現(xiàn)在的年輕人……”,
然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沉悶的關(guān)門聲在昏暗的樓道里回蕩,
像是對我荒謬訴求的最終宣判。黑暗重新聚攏,帶著塵埃的味道。我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緩緩滑坐到積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書包從肩頭滑落,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我蜷縮在冰冷的陰影里,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話如同魔咒般在我腦子里盤旋——“搬走三年了”、“鎖都銹死了”恐懼不再是冰冷的潮水,
它變成了無數(shù)只細(xì)小的、冰冷的蟲子,沿著我的脊椎、我的四肢百骸,瘋狂地噬咬、鉆爬。
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著釋放寒意。我猛地伸手,近乎粗暴地拉開帆布書包的拉鏈,
手指因為顫抖而有些笨拙,在里面胡亂地翻找著。書本、試卷、筆袋……都被他粗暴地?fù)荛_。
終于,指尖觸到了那個硬硬的、冰涼的塑料外殼。手機!對,還有手機!
我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用盡全力將它掏了出來。屏幕因為我的動作而亮起,
幽藍(lán)的光映在我慘白、布滿冷汗的臉上,顯得異常詭異。我顫抖著手指,解鎖屏幕,
直接點開通訊錄,找到那個標(biāo)注著家的號碼。我甚至沒有去看屏幕左上角的信號格是否滿格,
那強烈的、與最熟悉的人建立聯(lián)系的渴望壓倒了一切。我按下?lián)芴栨I,
將冰冷的手機緊緊貼到耳邊。聽筒里傳來的,不是熟悉的等待接通的“嘟…嘟…”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后再撥??仗??這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安豢赡?!”我?guī)缀跏呛鹆顺鰜恚?/p>
聲音在空寂的樓道里激起短暫的回響,顯得格外凄厲和絕望。我不死心,
手指因為用力而關(guān)節(jié)發(fā)白,又一次按下了重?fù)苕I?!皩Σ黄?,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冰冷的女聲毫無變化地重復(fù)著。再撥!“對不起……”再撥!
“對不起……”那個機械的女聲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像一把鈍刀子,
緩慢而殘忍地切割著我的理智和希望。每一次重復(fù),都讓周圍的黑暗顯得更加濃稠,
更加具有壓迫感。我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身體順著墻壁一點點滑下去,
最終癱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手機屏幕的幽光映著我失焦的瞳孔和微微張開的、無聲喘息的嘴。帆布書包歪倒在腳邊,
敞開著口,露出里面散亂的、印滿了數(shù)學(xué)公式的試卷,像一堆被遺棄的、無用的廢紙。
“家”的號碼,消失了。連同那個號碼所代表的一切溫暖、熟悉和安全,
都從這個冰冷的、編號錯亂的世界里,被徹底抹去了。
“報警……”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我混亂的腦子里響起,像黑暗里最后一點掙扎的火星,
“對……報警!”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激活了我?guī)缀踅┧赖纳眢w。
我猛地從冰冷的地上彈起來,顧不上拍打褲子上的灰塵,
一把抓起地上的書包和那個顯示著空號提示、屏幕已經(jīng)暗下去的手機,跌跌撞撞地沖下樓梯。
每一步都踏在空寂的回音上,咚咚咚地敲打著他的神經(jīng)。我沖出單元門,
刺眼的午后陽光讓我本能地瞇起了眼,外面車水馬龍的喧囂聲浪瞬間將我包圍,
卻絲毫不能驅(qū)散我心底的寒意,反而更襯出我內(nèi)心的孤立無援。我站在路邊,茫然四顧。
城市依舊繁忙,行人匆匆,車輛呼嘯而過。一切都正常得可怕,只有我的世界,
像一塊被錯誤拼入的拼圖,格格不入。 我掏出手機,指尖顫抖著,
按下了那個刻在無數(shù)人記憶深處的號碼:110。這一次,電話接通了。
聽筒里傳來一個冷靜、甚至帶著一絲職業(yè)化疲憊的男聲:“你好,這里是110報警服務(wù)臺。
”“我我要報警!”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無法抑制的喘息和驚恐,“我家,
我家不見了!地址……地址是對的!門牌號全亂了!鄰居說我爸媽搬走三年了!
可我上周才從這里走的!我打家里電話是空號!警察同志,我家到底在哪?”我語無倫次,
邏輯混亂,急切地想把自己遭遇的荒謬傾倒出來。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這種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