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聊:摸魚快樂老家】”
“星星:搞定!百萬大單到手,經(jīng)理抱著我大腿求我別跳槽,笑死~”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蝸牛臉上,他扯了扯嘴角,指尖在虛擬鍵盤上噼啪作響。
“蝸牛:@星星 截圖發(fā)錯群了吧?上周不是還說公司快倒閉了,你靠刷廁所抵工資?”群里瞬間被一連串“哈哈哈哈”刷屏。星星的頭像立刻彈出憤怒的兔子表情。
“星星:@蝸牛 死蝸牛!再拆臺信不信我買張機票飛過去把你踩扁!踩成蝸牛干!”
“蝸牛:歡迎啊。地址發(fā)你?我家花園挺大,夠你蹦跶。踩扁了正好,省得你天天吹牛閃了腰。”
“星星:呸!等著!等本仙女下次出差,第一個去踩你!家纏萬貫了不起啊?吹牛不上稅是吧?”
“蝸牛:嗯,養(yǎng)十個你這樣的仙女問題不大。[悠閑喝茶.jpg]”
群里的笑聲和起哄幾乎要溢出屏幕。星星沒再回復(fù),頭像旁卻悄悄亮起一個代表“正在輸入”的小點,幾秒后,又暗了下去。蝸牛盯著那個短暫亮起又熄滅的小點,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屏幕邊緣,最后只是鎖了屏,把手機丟在一邊。房間里只剩下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模糊的嗡鳴。
“【群聊:摸魚快樂老家】”
“星星:[定位:云城] 落地!這單拿下,姐直接起飛!等著看姐換瑪莎拉蒂吧各位![墨鏡得意.jpg]”
“星星:先撤了,對方老總親自來接風,排面拉滿!”
手機屏幕暗下去,像一只驟然閉上的眼睛。星星深吸了一口南方潮濕悶熱的空氣,混雜著機場特有的消毒水和疲憊旅人的氣味。她拉高行李箱拉桿,目光掃過接機口攢動的人頭,最終落在一個舉著“誠達科技-李總”牌子的微胖男人身上。男人笑容熱切得有些過度,快步迎上來,一口一個“星總”叫得親熱,不由分說接過她的行李箱。
“星總辛苦!我們王總特意交代,一定把您招待好!”男人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熟絡(luò)。車子七拐八繞,停在了一家看起來頗為氣派的酒店門口。包廂里,被稱為“王總”的男人派頭十足,酒過三巡,話題自然引向合作。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親昵:“星總,不瞞您說,我們集團最近在內(nèi)部搞個高返點項目,就缺您這樣有魄力的合作伙伴”誘餌帶著精心涂抹的金粉,在燈下閃閃發(fā)光。那“高返點”三個字像帶著鉤子,精準地鉤住了星星心底那條叫做貪念的魚。她眼前晃動著瑪莎拉蒂流暢的車身曲線,群聊里那些“起飛”的豪言壯語嗡嗡作響。酒杯碰撞聲清脆悅耳,像金幣落袋的聲響。她甚至沒看清那幾份遞過來的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寫了什么,只看到金額欄后面令人眩暈的零,以及對方拍著胸脯承諾的絕對穩(wěn)賺。指尖劃過手機屏幕,銀行APP冰冷的轉(zhuǎn)賬確認按鈕被按下,積蓄連同透支的信用額度,如同決堤的洪水,無聲無息地匯入一個陌生的賬戶。
美夢的泡泡被一根電話線輕易戳破。幾天后,當星星再撥打那個王總和李總的號碼,回應(yīng)她的只有冰冷的、千篇一律的忙音。酒店前臺一臉茫然:“誠達科技?沒聽說過啊?!?她瘋了一樣沖去那間氣派的公司,迎接她的只有緊鎖的大門和一張陌生的招租告示。手機震動,銀行催款短信一條接一條,帶著血紅的驚嘆號砸進眼底,冰冷的數(shù)字疊加成一個天文數(shù)字——那不僅是她傾盡所有的積蓄,更是足以壓垮她后半生的巨額債務(wù)。天旋地轉(zhuǎn)。云城濕熱的空氣驟然變成粘稠的瀝青,死死裹住她的口鼻。行李箱的滾輪在空蕩的走廊里發(fā)出刺耳的噪音,像垂死的哀鳴。她靠在冰冷的、陌生的墻壁上,身體一點點滑下去。手機從無力的手中跌落,屏幕朝下,悶悶地砸在地毯上,像她轟然倒塌的世界。
【群聊:摸魚快樂老家】
“蝸牛:@星星 瑪莎拉蒂提車照呢?幾天沒動靜,別是吹牛吹破,遁地了?”
消息孤零零地懸在屏幕頂端,下方是其他群友零星的調(diào)侃和詢問。沒有星星兔子頭像的蹦跶,群里死水微瀾。蝸牛皺著眉,手指煩躁地劃過屏幕。這種沉默太反常了,像一場精心編排的喜劇突然中斷了所有聲效,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白。他點開星星那個熟悉的兔子頭像,發(fā)送私聊:“人呢?真被瑪莎拉蒂壓扁了?”
沒有回應(yīng)。只有一片死寂。
一種陌生的、帶著細刺的不安感緩慢爬上心頭。他按滅了手機,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映出自己微蹙的眉頭。猶豫只持續(xù)了幾秒,他重新解鎖,撥通了一個標注為陳助理的號碼,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幫我查個人,網(wǎng)名‘星星’,真名……盡快,所有資料,尤其是最近行蹤?!扁n能力撕開信息的壁壘快得驚人。不到半天,一份詳盡的報告躺在了蝸牛昂貴的實木辦公桌上。照片、身份信息、銀行流水、催債記錄……冰冷的紙張無聲地講述著一個絕望的故事: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瞬間清零的賬戶,天文數(shù)字的債務(wù),以及那個蜷縮在云城廉價旅館里、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靈魂的女孩。
蝸??吭趯挻蟮恼嫫ひ伪忱铮巴獬鞘械蔫矡艋鹩巢贿M他深沉的眼底。他拿起手機,指尖懸在星星那個灰暗的頭像上,停頓了片刻,終于按了下去。
云城的廉價旅館房間彌漫著消毒水和陳腐地毯混合的氣味。星星像一具被抽空了骨頭的皮囊,癱在冰冷的床沿。她不敢告訴家里人和朋友,她現(xiàn)在一無所有反而還欠了一屁股的債,生活真是愛開玩笑,想起她幾天前的風光,她近乎崩潰。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刺眼的光劃破昏暗,是那個刻在腦子里的頭像——那只慢悠悠的蝸牛。她指尖顫抖,幾乎握不住手機。劃開,蝸牛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不容置疑的篤定:“……所以,來我這兒。地址發(fā)你?!?/p>
“憑什么?”喉嚨干澀,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然后,那個熟悉的、帶著點慵懶戲謔的調(diào)子回來了,卻奇異地混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鄭重:“憑我家真的纏了萬貫,養(yǎng)得起你。也憑……群里那么多人,就你天天喊著要來踩死我,挺有意思的。”星星喉嚨一哽,想笑,眼淚卻先一步涌了上來:“騙子……”“真沒騙你?!蔽伵5穆曇舫亮顺?,“這樣,你過來。我給你個機會證明我的誠意?!?/p>
“?”
“當個乞丐,去大街上。”他的聲音透過電波,清晰得殘忍,“討夠一千塊。只要你討夠,你的債,我全背了。一分不少。”他甚至頓了頓,補了一句,“我發(fā)誓。要是食言,出門就被你踩成蝸牛干,永世不得翻身?!笨諝饽塘?。手機貼在耳邊,那冰冷的塑料外殼幾乎要灼傷皮膚。蝸牛最后那句“我發(fā)誓”像一塊沉重的鉛,墜在她混亂的心湖深處,激起一圈絕望的漣漪。電話早已掛斷,聽筒里只剩下單調(diào)的忙音,像是命運無情的倒計時。
她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空洞地掃過這間狹窄、骯臟的囚籠。墻壁上廉價的墻紙剝落著,露出底下丑陋的灰泥。窗外是陌生的城市霓虹,冰冷而遙遠。欠條上那串猩紅的數(shù)字在腦海里瘋狂跳動,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的眩暈。走投無路。這四個字像冰冷的鐵鉗,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嚨。最終她還是接受了蝸牛剛給她買的火車票,北方的風是帶著牙齒的刀。它嚎叫著,卷起地上臟污的雪沫,狠狠抽打在星星裸露的皮膚上。她蜷縮在一個背風的、廢棄報刊亭后面,身上裹著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破舊棉絮,依舊凍得牙齒咯咯打顫。面前擺著一個豁了口的搪瓷碗,碗底可憐地躺著幾枚冰冷的、沾著泥污的硬幣。
“行行好……”聲音干澀微弱,出口就被風撕碎。路人行色匆匆,厚重的帽檐和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偶爾投來的一瞥也帶著疏離和警惕,像看一件礙眼的垃圾。她低下頭,凍得發(fā)紫的手指死死摳進破棉絮里,指甲縫里塞滿了黑色的污垢。強烈的屈辱感像硫酸一樣腐蝕著心臟。白天,她拖著凍僵的身體在人流稍多的地方游蕩。她唱走調(diào)的歌,笨拙地模仿電視里看過的滑稽動作,對著冷漠的人群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塊、兩塊……偶爾會有硬幣或皺巴巴的小額紙幣落入破碗,發(fā)出輕微卻如同驚雷般的聲響。每一次彎腰撿拾,都像是在親手剝下自己一層尊嚴的皮。晚上,城市的地下迷宮成了她的棲身之所。冰冷、潮濕、彌漫著濃重鐵銹和腐敗氣味的廢棄管道,是她能找到的相對避風港。她縮在角落里,聽著頭頂路面上車輛碾過井蓋的轟隆聲,像巨獸在頭頂行走。饑餓和寒冷啃噬著身體,意識在昏沉與清醒的邊緣掙扎。支撐她的,只剩下手機相冊里那張被反復(fù)點開的火車票截圖,和蝸牛那句“我發(fā)誓”的語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循環(huán)播放。
時間被凍結(jié)在刺骨的寒冷里,又像被風裹挾著飛速流逝。破碗里的硬幣和紙幣漸漸堆疊起來,有了分量。她偷偷數(shù)過很多次,藏在最貼身的口袋里,用體溫保護著。九百三十二,九百四十五,九百六十七……離那個目標越來越近。希望像冰層下微弱的火苗,艱難地燃燒著,帶來一絲絲虛幻的暖意。她甚至開始幻想,等蝸牛兌現(xiàn)諾言時,一定要用最狠的力氣,狠狠踩他一腳,踩扁他那只慢吞吞的蝸牛殼!
天色灰蒙蒙的,壓得很低,像一塊臟兮兮的抹布。風比前幾天更烈了,嗚咽著穿過狹窄的小巷,卷起地上的雪塵和垃圾。星星把臉埋進那件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襖領(lǐng)子里,只露出一雙因長期饑餓和寒冷而深陷下去的眼睛。她挪到巷口一個相對避風的角落,那里堆著幾個廢棄的紙箱。她靠著紙箱坐下,小心翼翼地從最里層衣服的口袋里摸出那個疊得整整齊齊的塑料袋。打開,里面是皺巴巴的紙幣和冰冷的硬幣。
九百八十三塊四毛。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手指因為激動和寒冷而劇烈顫抖??炝?,就快了!再堅持一下,再討一點……那個該死的、說大話的蝸?!踔聊芟胂蟪鏊@訝又無奈的表情。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光亮,在她死寂已久的眼底掙扎著閃現(xiàn)。
就在這時,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遮住了巷口本就微弱的光線。三個穿著同樣破爛、但明顯比她壯實得多的男人堵在了巷口。為首的是個一臉橫肉、缺了門牙的老乞丐,渾濁的眼睛像毒蛇一樣黏在她手里的錢袋上?!皢?,新來的?”老乞丐咧嘴一笑,露出黑黃的牙齦,聲音粗嘎難聽,“生意不錯嘛?懂不懂這片的規(guī)矩?”星星心頭猛地一沉,下意識地把錢袋死死攥緊,往懷里藏,聲音發(fā)顫:“什…什么規(guī)矩?這錢…是我的!”
“你的?”旁邊一個歪嘴的乞丐嗤笑一聲,“這條街,老子們要飯的時候,你還在你媽懷里吃奶呢!保護費懂不懂?孝敬你黑爺!”
話音未落,那老乞丐猛地伸手,枯瘦骯臟的手指鐵鉗般抓向星星護在胸前的錢袋。“拿來吧你!”“不!”絕望的尖叫沖破喉嚨。星星像護崽的母獸,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低頭狠狠一口咬在老乞丐的手腕上!老乞丐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觸電般縮回手,手腕上赫然幾個帶血的牙印。這一下徹底激怒了他們。“找死是吧!”歪嘴乞丐和另一個同伙惡狠狠地撲了上來。拳頭和腳像雨點般落下,砸在星星瘦弱的身體上、頭上。她蜷縮著,死死護著頭和胸前的錢袋,痛楚如同爆炸般在全身蔓延?;靵y中,不知是誰一腳狠狠踹在她腹部,劇痛讓她瞬間弓起身子,胃里翻江倒海。那只攥著錢袋的手終于被一只骯臟的大腳死死踩住,鉆心的疼痛讓她手指一松?!肮?!到手了!”老乞丐趁機一把將錢袋奪了過去,掂量了一下,臉上露出貪婪而猙獰的笑容?!斑€給我!那是我的?。 毙切菕暝胍獡溥^去,卻被歪嘴乞丐一腳踹翻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眼前金星亂冒,溫熱的液體順著額角流下。
“呸!賤骨頭!”老乞丐啐了一口濃痰在她身上,眼神輕蔑得像看一堆垃圾,“想在這條街討食?下輩子吧!滾遠點,再讓老子看見你,打斷你的腿!”三個人揚長而去,留下囂張的咒罵聲在空蕩的小巷里回蕩。星星癱在冰冷骯臟的地上,額頭流下的血混著淚水,在臉上沖出兩道污濁的溝壑。她看著老乞丐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看著自己空空如也、沾滿污泥的手。九百八十三塊四毛。支撐她在這地獄里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沒了。全都沒了。
世界在她眼前徹底崩塌,碎裂成一片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她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破敗人偶。北風灌進巷子,發(fā)出嗚咽般的哨音,卷起地上的雪塵,一層層覆蓋在她身上。好冷,冷到了骨髓深處。也許,就這樣凍僵……也挺好?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地壓在城市上空,像一塊巨大的、骯臟的裹尸布。終于,第一片雪花飄了下來,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很快,天地間只剩下瘋狂翻卷的白色。暴雪,來了。
蝸牛猛地推開厚重的實木辦公室大門,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片立刻倒灌進來。他甚至連大衣都沒穿,只抓了件薄外套,臉色是駭人的慘白?!吧贍?!這天氣……”陳助理拿著一件厚實的羊毛大衣追出來,臉上滿是焦急?!败?!”蝸牛只吼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得變了調(diào),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近乎瘋狂的焦灼。他沖進電梯,冰冷的金屬壁映出他緊繃到極致的下頜線。距離星星失聯(lián),已經(jīng)過去整整十天了。十天!在這種能把人活活凍死的鬼天氣里!他給過她一張銀行卡的密碼,足夠她找個溫暖的旅館,可那個傻姑娘……那個倔得像驢一樣的傻姑娘!
黑色的豪華越野車咆哮著沖入漫天的風雪中,雨刮器開到最大,也只能勉強刮開一片模糊的視野。蝸牛死死盯著窗外白茫茫一片的街道,每看到一個瑟縮在角落的身影,心臟就像被重錘狠狠砸擊一次,然后又是更深的墜落。車子艱難地駛過一條條街道,車輪碾過厚厚的積雪,發(fā)出沉悶的嘎吱聲。“城南廢棄工廠附近!有人報告說看到過符合描述的女乞丐!”對講機里傳來搜索隊員的聲音?!翱欤 蔽伵5穆曇粼陬澏?。車子沖進一片破敗的廠區(qū)。積雪覆蓋著斷壁殘垣,像一座座冰冷的墳塋。蝸牛跳下車,狂風暴雪瞬間將他吞沒,單薄的外套如同紙片。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及膝的積雪里跋涉,聲嘶力竭地呼喊:“星星!星星——!你在哪兒?!回答我!”
風聲吞噬了一切。只有他自己的回聲在空曠的廢墟間碰撞、碎裂。一個穿著破舊保安制服的老頭縮在一個勉強能避風的門洞里,抱著熱水杯取暖。蝸牛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沖過去:“大爺!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孩!這么高,很瘦,穿得很破……”他語無倫次地比劃著。老頭渾濁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能見度不足五米的暴風雪,緩緩地、沉重地搖了搖頭:“小伙子……這種天兒,一個人在外頭……難啊?!彼D了頓,聲音帶著一種見慣生死的麻木,“特別是……身上還帶著傷。前天晚上,就那邊巷子口……幾個老油子搶了個新來的女娃子,打得可不輕……唉,造孽啊……”“傷?!”蝸牛腦子里“嗡”的一聲,保安后面的話變成了模糊的噪音。他猛地轉(zhuǎn)身,順著保安手指的方向,踉踉蹌蹌地沖進那條堆滿垃圾和積雪的小巷。雪地上,幾處凌亂掙扎的痕跡還隱約可見,旁邊,一小片暗紅色的污漬在白雪的映襯下,刺眼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星星??!”一聲絕望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從蝸牛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瞬間被狂暴的風雪撕得粉碎。他雙腿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膝蓋撞擊地面的鈍痛毫無知覺,只有心臟被一只無形巨手攥緊、捏碎的劇痛席卷全身。他看見了!看見了那暗紅的血點!看見了保安臉上沉重的嘆息!看見了這能把鋼鐵都凍裂的暴風雪!那個傻姑娘……那個被他一句荒謬的考驗推進地獄的傻姑娘……那個在群里跟他斗嘴斗得神采飛揚的傻姑娘……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滾燙的液體終于沖破眼眶,瞬間就在刺骨的寒風中凍成了冰棱,掛在睫毛上。巨大的、滅頂?shù)幕诤藓徒^望像這漫天風雪,將他徹底淹沒。他頹然地彎下腰,額頭重重抵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身體因為劇烈的抽泣而顫抖。雪花無情地落在他身上,一層又一層,仿佛要將他連同這滔天的罪孽一起埋葬。
“少爺!不能再找了!這天氣會死人的!”陳助理沖過來,用力想把他從雪地里拽起來。蝸牛猛地甩開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他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凍得發(fā)青,眼神卻空洞得像兩口枯井?!白唛_!都走開!”聲音嘶啞破碎,“讓我陪她一起凍死在這里,是我活該!”他不再掙扎,任由身體在風雪中僵硬、冷卻。意識在冰冷的深淵邊緣沉浮,悔恨的毒液滲透進每一寸骨髓?;蛟S就這樣被大雪覆蓋,成為這荒蕪之地的一部分,才是他應(yīng)得的結(jié)局。他艱難地用手撐地,試圖站起來,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動一下都像散架重組。算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像個行尸走肉般,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陷,朝著巷子口、朝著那輛象征著現(xiàn)實和罪責的黑色越野車挪去。風雪在他身后留下深深淺淺、歪歪扭扭的足跡,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蓋。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堅硬、帶著巨大沖擊力的東西,裹挾著風聲,狠狠砸在他的后腦勺上!力道之大,砸得他眼前一黑,身體猛地向前一個趔趄,差點再次撲倒在雪地里。冰冷的雪屑順著后頸灌進衣領(lǐng),激得他一個哆嗦。他下意識地捂住后腦,猛地回頭。漫天的風雪像一道厚重的白色幕布,能見度低得可怕。但在巷子深處,那被暴風雪模糊的、搖晃的光影里,一個瘦小得幾乎能被風吹走的身影,頑強地矗立著。她身上的破布條在狂風中獵獵飛舞,像一面襤褸的旗幟。
然后,一個嘶啞的、用盡全部生命力的聲音,穿透風雪的咆哮,清晰地砸了過來:“死!蝸!?! 蹦莻€身影在深可及膝的積雪里,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跌跌撞撞地朝著他猛沖過來!
“我來……踩死你了?。。 ?/p>
那聲音帶著哭腔,帶著滔天的恨意,也帶著一種燃燒到盡頭的、不顧一切的瘋狂!蝸牛的瞳孔驟然縮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是她!是那個聲音!是那個倔得像石頭、傻得讓他心碎的聲音!“星星!”他喉嚨里擠出破碎的呼喊,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yīng),朝著那個在風雪中撲來的身影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地迎了上去!風雪模糊了視線,他只能看到她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沖勢。就在她距離他還有最后兩三步,那雙因饑餓和寒冷而布滿凍瘡、裂口的腳即將狠狠踏到他身上的瞬間,那具早已透支到極限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這最后的爆發(fā)。沖力戛然而止,她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身體猛地一軟,直直地向前栽倒!瞳孔里映出她急速放大的、失去所有生氣的臉,那張臉上沾滿污垢和血痕,只有眼睛還死死地、執(zhí)拗地瞪著他,帶著最后一絲不甘的光。
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
在星星瘦弱的身體即將重重砸進冰冷積雪的前一剎那,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猛地伸出,如同鋼鐵的港灣,穩(wěn)穩(wěn)地、緊緊地箍住了她!巨大的沖擊力讓蝸牛也踉蹌了一下,但他死死地站穩(wěn)了腳跟,將她冰冷、輕飄得可怕的身體,用一種幾乎要揉進骨血里的力度,牢牢地禁錮在自己的臂彎和胸膛之間。冰冷的雪花落在她毫無血色的臉頰上,瞬間融化。她的身體軟得像一團棉絮,頭無力地垂靠在他肩窩,微弱的呼吸拂過他的脖頸,帶著冰雪的氣息?!白サ侥懔恕蔽伵5拖骂^,臉頰緊貼著她冰冷骯臟的額發(fā),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劫后余生、失而復(fù)得的巨大震顫,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其復(fù)雜、混合著無盡心疼與狂喜的弧度,“我的……星星?!?/p>
巷子口,刺眼的車燈穿透茫茫雪幕。那輛黑色越野車的后門猛地打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跳了下來,腳步急促地踏著積雪沖來。明亮的救護車頂燈在風雪中無聲地旋轉(zhuǎn),藍色的光芒映亮了飛舞的雪花。
蝸牛抱著星星,像抱著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一步一個深坑,堅定地朝著那片代表生機的光亮走去。雪花落在他肩頭,落在他懷里星星冰冷的發(fā)絲上。就在他即將踏上救護車后踏板的那一刻,路燈陰影覆蓋的角落里,積雪無聲地翻動了一下。兩個穿著與周圍破敗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大衣、身形精悍的男人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現(xiàn),動作利落地對著蝸牛的背影微微躬身。
“少爺,”其中一個壓低聲音,清晰地匯報道,“任務(wù)完成。目標人物安全。”聲音很輕,瞬間就被淹沒在呼嘯的風雪和救護車低沉的引擎聲中。蝸牛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臂彎里那個微弱起伏的生命上,小心翼翼地將她遞上擔架,目光始終焦著在她蒼白緊閉的眉眼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