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
王扒皮的三角眼猛地一縮!臉上的囂張氣焰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間泄了大半!他驚疑不定地打量著石遠。這小子…說的真的假的?前些天確實有生人進村,聽說還幫他們抬了野豬…難道…?
石遠的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院外圍觀的村民也瞬間炸開了鍋!
“貴人?什么貴人?”
“難道…是那天抬野豬的那幾個?”
“嘶…那幾個人看著就不一般!”
“王扒皮踢到鐵板了?”
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涌來。王扒皮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敢在石家坳作威作福,靠的就是劉老爺?shù)膭?。可如果這小子真攀上了連劉老爺都惹不起的“貴人”…那后果…
他死死盯著石遠那張平靜的臉,試圖找出撒謊的痕跡??赡巧倌暄凵袂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竟讓他心底有些發(fā)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在這亂世剛定的年頭,誰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就藏著過江的猛龍?
“哼!”王扒皮重重地哼了一聲,強行壓下心頭的驚疑和怒火,用扇子指著石遠,聲音卻明顯虛了幾分,“牙尖嘴利!本管事今日還有要事,懶得跟你這小崽子一般見識!你給本管事記著!這事兒沒完!”
他色厲內荏地撂下狠話,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如同怒目金剛般的石老蔫,對著兩個家丁一揮手:“走!”說罷,轉身拂袖而去,腳步竟顯得有些倉促。兩個家丁也趕緊跟上,再沒了剛才的囂張氣焰。
一場看似兇險的危機,竟被石遠一番真假難辨的“狐假虎威”暫時化解了。
看著王扒皮三人灰溜溜消失在村道盡頭,石遠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后背的衣衫早已濕透。石老蔫緊繃的身體也松懈下來,但握著柴刀的手依舊沒有松開,眼神里充滿了憂慮和后怕。
“遠哥兒…那‘貴人’…”石母顫聲問道,臉色依舊蒼白。
“娘,沒事了?!笔h連忙安慰,“我…我就是嚇唬嚇唬那王扒皮。”他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對那位神秘的“朱老爺”更加好奇和警惕。這個名字,似乎真的很好用?
“唉…”石老蔫重重嘆了口氣,將柴刀插回腰間,看著兒子,眼神復雜,“禍福難料…禍福難料啊…” 他深知,王扒皮絕不會善罷甘休,而那個“貴人”,更是一把雙刃劍。
危機暫時解除,但生活的壓力并未消失。開春在即,地里的活計是頭等大事。石家那幾畝薄田,是全家賴以活命的根本。
這天,石遠跟著父親下地,準備翻整土地??粗夏璩粤Φ胤鲋前牙吓f笨重的直轅犁,前面套著家里那頭同樣瘦骨嶙峋的老黃牛,一人一牛都累得氣喘吁吁,半天才犁出淺淺的一道溝,效率低得令人發(fā)指。石遠只覺得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
這破犁!他腦子里瞬間閃過歷史課本上那著名的——曲轅犁!
“爹!歇會兒!”石遠跑過去,攔住累得滿頭大汗的父親。
石老蔫喘著粗氣,抹了把汗:“不…不成…地…地得趕緊翻…”
“爹,您看這犁!”石遠指著那笨重的直轅犁,“太沉!太笨!牛累,人更累!我…我有個法子,能讓這犁輕省一大半!翻得還深還快!”
石老蔫狐疑地看著兒子:“又…又有法子?”他現(xiàn)在對兒子嘴里蹦出的“法子”有點過敏了,上次是肥皂凈水惹來了王扒皮,上上次是地弩差點引來殺身之禍…
“這次絕對是好事!利國利民…呃,利咱家!”石遠拍著胸脯保證。
他立刻行動起來。找來木料,用柴刀削削砍砍。這次他吸取了教訓,沒搞太復雜的結構,重點改造犁轅!將原本笨重的直轅,在靠近犁梢的位置,巧妙地彎曲出一個弧度!同時調整了犁箭(控制入土深淺的部件)的角度和犁評(調節(jié)犁箭高低的部件),使其更符合力學原理。
幾天后,一把造型奇特、帶著明顯弧度的“怪犁”出現(xiàn)在石家地里,再次吸引了村民的目光。
“石家小子又弄啥幺蛾子?”
“那犁…彎的?能好用嗎?”
“別把牛累死就謝天謝地了!”
二狗子他爹,村里出了名的老莊稼把式陳老栓,叼著旱煙袋,蹲在地頭看熱鬧,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毫不掩飾的嘲弄:“胡鬧!犁轅都彎了,牛還咋使勁?小娃娃瞎胡鬧!老祖宗傳下來的犁,用了多少輩了,能錯?”
石遠懶得理會這些閑言碎語。他親自扶犁,父親牽牛。
“爹,走!”
老黃牛似乎也感受到了新犁的不同,邁步都似乎輕快了一些。當犁鏵入土,石遠只覺得手上傳來的阻力比之前小了很多!那彎曲的犁轅,完美地將牛拉的力量轉化為向下的壓力,犁鏵入土又深又穩(wěn)!隨著老黃牛平穩(wěn)地前行,一道寬厚、溝底平整的犁溝輕松地被翻了出來,效率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而且翻起的土塊更大,更利于碎土保墑!
“咦?”牽牛的石老蔫第一個感覺到了不同!就輕松了!走得快了!他忍不住回頭看向翻開的土地,那深度和整齊度,讓他這個老把式都瞪大了眼睛!
“好…好犁!”石老蔫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贊了一聲!
地頭圍觀的村民,尤其是陳老栓,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猛地站起來,連旱煙袋掉了都顧不上撿,幾步沖到剛犁過的地溝旁,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扒拉著那深翻的、散發(fā)著泥土芬芳的土壤,又看看那輕松前行的牛和扶犁的石遠,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神…神了!”陳老栓喃喃自語,老臉漲得通紅。剛才的嘲弄,此刻變成了火辣辣的耳光!
“遠哥兒!這…這彎犁…”二狗子激動地跑過來,看著自家老爹那副模樣,與有榮焉。
石遠抹了把汗,看著身后整齊深翻的土地,感受著父親眼中那真切的喜悅和佩服,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小白牙,對著地頭那些目瞪口呆的村民,尤其是滿臉通紅的陳老栓,揚聲道:
“這叫——曲轅犁!省力!深耕!誰想學?老規(guī)矩!一斗麥子,包教會!”
石遠那句“一斗麥子,包教會”如同在滾油里濺了滴水,地頭瞬間炸開了鍋!
“啥?又要糧食?”
“石家小子!你掉錢眼里了吧?”
“一個破犁!彎不拉幾的,誰知道是不是就你家牛好使?別是蒙人的!”
抱怨聲四起。尤其那些家里沒牛,全靠人力拉犁的窮苦人家,更是憤憤不平。一斗麥子,夠一家人嚼用好些天了!
陳老栓的老臉更是紅一陣白一陣。他剛被那曲轅犁的神效打了臉,正臊得慌,此刻聽到石遠又要糧食,那股被小輩壓了一頭的憋屈和莊稼人固有的摳唆勁兒涌了上來。他梗著脖子,撿起地上的旱煙袋,在鞋底狠狠磕了磕,嘟囔道:“哼!老祖宗的犁用了千百年,也沒見餓死人!花那冤枉錢作甚!俺…俺就不信這邪!” 說罷,氣哼哼地背著手,轉身就往自家地里走,腳步又快又重,仿佛跟誰賭氣似的。
石遠也不惱,笑嘻嘻地看著陳老栓的背影:“陳大伯!慢走?。∧隙噘M點力氣,就當鍛煉筋骨了!”
陳老栓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頭也不回地走得更快了,引得人群一陣哄笑。
二狗子倒是急得抓耳撓腮,眼巴巴地看著石遠,又看看自家老爹倔強的背影:“遠哥兒…我…我家…”
石遠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狗子,咱倆誰跟誰!你家的地,我讓我爹套牛幫你犁!不要錢!不過嘛…”他狡黠地眨眨眼,“你得幫我干活抵債!”
“成!成!遠哥兒你說干啥就干啥!”二狗子喜出望外,拍著胸脯保證。
最終,還是有三戶家里有牛、又親眼見識了曲轅犁威力的人家,咬咬牙,或是扛來麥子,或是送來雞蛋,換取了石遠現(xiàn)場指導改造犁具的“秘方”。石遠教得很細致,重點講解彎曲犁轅的角度和調整犁箭犁平的訣竅。拿到“秘方”的人家歡天喜地回去改造了。
石老蔫看著兒子游刃有余地應對著村民,又看看自家地里那輕松犁出的深溝,常年緊鎖的眉頭第一次真正舒展開來,布滿風霜的臉上甚至露出一絲難得的、生澀的笑意。他默默地把石遠換來的糧食收好,又套上牛,開始幫二狗子家犁地。那輕松省力的感覺,讓他這個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漢子,第一次體會到了“巧勁”的妙處。
石遠家再次成了石家坳的焦點。曲轅犁的神效在田間地頭口口相傳,凈水器也讓幾戶人家的水缸變得清亮。石家小院飄出的肉香雖然淡了,但偶爾還能聞到燉肉的香氣。石母的氣色好了不少,咳嗽也輕了,臉上多了些笑容。
然而,陽光之下總有陰影。
村東頭,劉老爺家那氣派的青磚大瓦房里。
王扒皮正佝僂著腰,小心翼翼地站在鋪著水磨方磚的廳堂里,對著上首太師椅上坐著的一個富態(tài)中年男人匯報。那男人穿著簇新的綢緞袍子,手指上戴著個碩大的玉扳指,正是本鄉(xiāng)的土皇帝——劉有財,劉老爺。
“…老爺,那石家小子,邪性得很!”王扒皮添油加醋地把石遠“勒索”村民、用“貴人”名頭嚇退他、以及如今又弄出個什么“曲轅犁”繼續(xù)搜刮鄉(xiāng)親的事情說了一遍,尤其強調了石遠如何“囂張跋扈”、“目無尊長”,甚至“暗示貴人連老爺您都不放在眼里”。
劉有財慢條斯理地用茶蓋撥弄著杯中的浮沫,一張富態(tài)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那雙被肥肉擠成細縫的小眼睛里,閃爍著精明的、貪婪的光。他呷了口茶,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陰冷:
“一個獵戶崽子,倒成了精了?凈水?彎犁?哼,旁門左道,奇技淫巧罷了!”他放下茶盞,玉扳指磕在紫檀木茶幾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老爺明鑒!”王扒皮連忙附和,“可…可這小子弄出的東西,確實…確實有點門道。那凈水罐子,小的親眼見了,渾水進去,清水出來!還有那彎犁,陳老栓那老倔驢都看傻眼了,犁地又快又深!現(xiàn)在村里好幾戶都巴巴地送糧食去學呢!長此以往…這小子怕是…怕是要成氣候??!而且…那‘貴人’的事…”
“貴人?”劉有財冷哼一聲,小眼睛里寒光一閃,“鳳陽府地界上,能稱得上‘貴人’的,老爺我都門兒清!前些日子是有幾個生面孔路過,但也沒聽說跟個獵戶崽子有什么瓜葛!多半是那小崽子扯虎皮做大旗,嚇唬你這蠢材!”
王扒皮被罵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反駁。
“不過…”劉有財話鋒一轉,手指輕輕敲著茶幾,“這小子弄出來的東西,倒也算有點用處。尤其是那凈水的法子和彎犁…”他眼中貪婪之色更濃,“落到一個泥腿子手里,糟蹋了?!?/p>
“老爺?shù)囊馑际??”王扒皮眼睛一亮?/p>
“那凈水的秘方,還有彎犁的圖樣,”劉有財?shù)穆曇魩е蝗葜靡傻拿?,“必須弄到手!歸入老爺我的名下!這是利國利民的好東西,豈能讓一個鄉(xiāng)野小子獨占?傳出去,有損老爺我的名聲!”
“是!是!小的明白!”王扒皮點頭哈腰,“只是…那石老蔫是個不要命的滾刀肉,那小子又滑不留手,上次拿‘貴人’搪塞…硬搶的話…”
“蠢貨!”劉有財不耐煩地打斷他,“誰讓你硬搶了?動動腦子!他不是喜歡收糧食嗎?那就讓他收!收得越多越好!”
王扒皮一愣,不明所以。
劉有財肥胖的臉上露出一絲陰鷙的冷笑:“去,給老爺我放出風去!就說石家小子那凈水仙法和曲轅犁神技,乃是得自山中老神仙的秘傳!有緣者得之!他收的那點糧食雞蛋,不過是孝敬山神的香火錢!心越誠,學到的東西就越靈驗!讓那些泥腿子,都給我使勁往石家送!”
王扒皮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三角眼里射出毒蛇般的光芒:“高!老爺實在是高!小的明白了!捧得越高,摔得越慘!等他收‘香火’收到手軟,犯了眾怒,或者…等那些泥腿子發(fā)現(xiàn)學了也沒啥大用,或者家里糧食被掏空餓肚子的時候…嘿嘿!不用咱們動手,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到時候,老爺您再出面,以‘平息民憤’、‘收回妖法’為名,順理成章地把東西拿到手!還能落個為民除害的好名聲!”
“嗯,還不算太笨?!眲⒂胸敐M意地點點頭,又補充道,“盯緊點??纯此€能搗鼓出什么新鮮玩意兒。還有,他家里那點野豬肉…哼,也該吃光了吧?等他們餓得前胸貼后背的時候,再讓那些得了‘秘方’卻用不出效果、或者家里揭不開鍋的泥腿子去鬧!記住,火候要掌握好。”
“老爺放心!小的這就去辦!保管把火燒得旺旺的!”王扒皮一臉諂媚,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