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石家小院飄蕩起久違的、濃郁的肉香!那是大塊野豬肉在陶罐里咕嘟咕嘟燉煮的聲音,是油脂在鍋里滋滋作響的聲音!這香味霸道地鉆出破敗的院落,飄散在整個石家坳的上空,勾得所有村民腹中饞蟲大動,口水直流。
石遠沒忘記那位“朱老爺”留下的考校。野豬肉的飽足感和肥皂帶來的小小成功,極大地刺激了他的創(chuàng)造欲和求生欲。他一邊啃著父親遞過來的、烤得焦香流油的野豬肋排,吃得滿嘴流油,一邊盯著院子里那堆拆解下來的陷阱殘骸,腦子里飛快地轉著。
“壓石套”的弊端很明顯:只能困不能殺,對付大型猛獸風險太高。要改進,就必須增加殺傷力,而且要遠程觸發(fā)!
復合弓?弩?結構太復雜,材料要求高,時間根本來不及!
杠桿…彈力…觸發(fā)裝置…
突然,他目光掃過墻角那把弓臂開裂的獵弓,一個大膽的想法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
“爹!弓!快!把您那張弓給我!”石遠猛地跳起來,油膩的手也顧不上擦,就去抓那張破弓。
石老蔫正就著一小塊粗鹽啃著骨頭,聞言一愣,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老伙計:“做甚?那是爹吃飯的家伙!”
“拆了它!做新家伙!”石遠眼睛放光,指著地上的陷阱殘骸,“我有法子!讓那陷阱自己射死野豬的法子!”
“拆…拆了?”石老蔫差點被骨頭噎住,看著兒子那興奮得發(fā)紅的臉,再看看墻角堆著的野豬肉…他猶豫了半晌,最終狠狠一咬牙,帶著壯士斷腕般的悲壯,把那張跟隨他多年的破弓遞了過去:“…輕點拆!弓臂…留著!”
接下來的兩天,石家小院變成了一個原始兵工廠。鋸木頭、削榫卯、搓牛筋繩的“吱嘎”、“沙沙”聲不絕于耳,其間還夾雜著石遠興奮的呼喊和偶爾失敗的懊惱。
石遠幾乎榨干了自己腦子里所有關于機械聯(lián)動和彈力應用的知識。他用那拆下的獵弓弓臂作為核心動力源,重新設計了一套更加復雜卻也更加堅固的杠桿和滑輪(用木輪代替)組。弓弦被延長,連接著一個用硬木削制、打磨得極其光滑的箭槽。箭槽下方,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靈敏度極高的踏板式觸發(fā)機關。
整個裝置被巧妙地固定在一根更加粗壯、深埋地下的硬木樁上。當野獸踩中踏板,機關瞬間釋放,弓臂積蓄的強大彈力通過滑輪組放大,拉動弓弦,將放置在箭槽中的箭矢(石遠用柴刀把幾根銹箭重新打磨鋒利,并模仿那三棱箭鏃的形狀做了簡陋的修整)以極快的速度水平射出!直指獵物要害!
這儼然就是一個原始版的、自動觸發(fā)的地弩!
石老蔫全程沉默地打著下手,遞工具,砍木頭,搓繩子。他看著兒子在木頭上刻畫出精密的凹槽,看著那復雜的木輪和繩索聯(lián)動,看著那寒光閃閃(相對而言)的箭矢被安置在機關上,他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震撼和一種近乎敬畏的陌生感。這…這真是他那個病懨懨、只會死讀書(原主)的兒子?山神爺開眼了?
第三天清晨,天剛蒙蒙亮。
石遠和石老蔫抬著這個沉重而精密的“改良版地弩陷阱”,再次來到了后山老林子邊緣,選了一處新的、獸徑更清晰的區(qū)域。石老蔫用上好的誘餌布置好,又仔細掩蓋了所有痕跡。
“爹,成了!就等‘朱老爺’了!”石遠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自己滿手的木刺和水泡,卻咧著嘴笑。他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雖然簡陋,但原理絕對正確!
日頭漸漸升高。林間鳥鳴啾啾,卻不見那位“朱老爺”的身影。
石遠的心從期待慢慢變得有些焦躁。難道那位大人物只是隨口一說?或者…被什么事情耽擱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一陣輕微的、富有節(jié)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來了!
石遠精神一振,連忙和父親站起身。
薄霧散去的林間小徑上,依舊是那匹神駿的黑馬。馬背上,魁梧的“朱老爺”依舊穿著那身半舊的靛藍箭衣,只是外面罩了件擋風的深色斗篷。他身后,跟著那個眼神銳利的侍衛(wèi)老六。
“朱老爺!”石遠連忙上前行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
“朱老爺”勒住馬,銳利的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那處被偽裝過、但在他眼中依舊能看出端倪的陷阱點。他翻身下馬,動作沉穩(wěn)有力。
“東西呢?”他開門見山,聲音低沉。
“在那兒!”石遠連忙指向陷阱方向,“小子斗膽,將陷阱做了些改動,請老爺移步一觀!”
“朱老爺”大步走了過去。老六緊隨其后,手一直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石遠深吸一口氣,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對著陷阱踏板前方幾步遠的地方,用力砸了過去!
石頭落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幾乎就在石頭落地的瞬間!
“嘣——!”
一聲遠比之前彈弓響亮、如同硬弓崩弦的炸響猛然爆發(fā)!
一道烏光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氣,帶著尖銳的破風聲,從偽裝良好的陷阱點激射而出!
“咄!”的一聲悶響!
那支被石遠打磨過的、帶著簡陋三棱尖的箭矢,狠狠地釘在了石遠投擲石塊位置后方的一棵碗口粗的松樹上!箭尾兀自劇烈地顫抖著,發(fā)出嗡嗡的余音!箭頭深深沒入樹干,幾乎穿透!
整個機關觸發(fā)、發(fā)射的過程,快如閃電,一氣呵成!力量之大,速度之快,遠超普通獵弓!
石老蔫雖然親手參與了制作,但親眼看到這威力,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要是射在野豬身上…
“朱老爺”的瞳孔在箭矢射出的瞬間,猛地收縮了一下!他臉上的那份沉穩(wěn)和審視瞬間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驚愕!他快步走到那棵松樹前,伸出手,用力拔了拔那支深陷樹干的箭矢,紋絲不動!他又蹲下身,仔細檢查那陷阱的觸發(fā)裝置、弓臂的固定、滑輪繩索的聯(lián)動…越看,他眼中的驚愕之色就越濃,到最后,已經變成了深深的震動!
這結構!這力量!這構思!這豈是一個山村少年能“胡亂”弄出來的?!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目光如炬,緊緊盯住因為緊張和期待而屏住呼吸的石遠,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急促:
“此物…你喚它何名?”
“地…地弩?”石遠被那目光盯得頭皮發(fā)麻。
>“地弩…好!好一個地弩!”魁梧大漢連道兩聲好,眼中精光爆射,“省人力,增殺伐,尤善伏擊!此物若用于…咳咳!”他猛地收住話頭,眼中掠過一絲極深的思量,復又看向石遠,語氣變得格外鄭重:
>“石遠小子,老夫觀你心思奇巧,非池中之物。困居山村,實乃埋沒??稍浮S老夫出去,見見世面?”
>石遠心頭劇震!出去?跟著這位深不可測的“朱老爺”?他下意識地看向父親。石老蔫臉色驟變,握著柴刀的手青筋暴起,猛地一步上前,將兒子護得更嚴實,聲音嘶啞而堅定:
>“老爺抬愛!小子…小子愚笨,只…只會在山里瞎搗鼓!離了這山坳,怕是活不下去!求老爺…高抬貴手!”
>父子倆緊張地看著那魁梧大漢。大漢沉默了片刻,目光在石遠臉上和那威力驚人的地弩間來回掃視,最終,臉上那絲鄭重緩緩斂去,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罷了。”他揮了揮手,意興闌珊,“人各有志。這野豬,歸你們了?!彼砩像R,臨走前,深深看了石遠一眼,“小子,好生琢磨你的‘機巧’。這山坳…未必藏得住真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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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地弩?”石遠被那灼灼目光盯得頭皮發(fā)麻,幾乎是脫口而出。他腦子里瞬間閃過現(xiàn)代“地雷”“絆發(fā)雷”之類的詞,趕緊找了個聽起來最貼近的。
“地弩…”魁梧大漢——朱老爺,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眼中驟然爆射出懾人的精光!“好!好一個地弩!”他猛地提高聲音,連道兩聲好,聲如洪鐘,震得林間鳥雀驚飛。
“省人力,增殺伐,尤善伏擊!”朱老爺大步走到那棵被箭矢洞穿的松樹旁,用力拍了拍樹干,語氣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稀世珍寶般的激賞,“無需弓手引弦待發(fā),預設于要道險隘,敵至即發(fā),防不勝防!此等利器…”他眼中閃爍著一種石遠看不懂的、極其銳利的光芒,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樹林,看到了金戈鐵馬的戰(zhàn)場,“若用于…”
話說到一半,他猛地收??!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那激賞的光芒瞬間被一層深沉的警惕和思慮覆蓋。他霍然轉身,目光如電,再次緊緊鎖住石遠,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鄭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招攬之意?
“石遠小子!”朱老爺?shù)穆曇舻统炼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老夫觀你心思之奇巧,實乃老夫生平僅見!小小年紀,能制肥皂以凈污穢,能造地弩以伏兇頑,此等天授之才,困居這窮山惡水,猶如明珠蒙塵,猛虎囚籠!實乃暴殄天物!”
他上前一步,那股無形的威壓讓石遠呼吸都為之一窒。
“可愿…隨老夫出去?”朱老爺?shù)哪抗夥路鹉艽┩溉诵?,“離開這石家坳,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以你之能,何愁不能建功立業(yè),光耀門楣?老夫…必不虧待于你!”
出去?!
跟著這位身份神秘、氣勢逼人的“朱老爺”?!
石遠的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誘惑和本能恐懼的洪流瞬間沖垮了他的思緒!
機遇!這絕對是天大的機遇!離開這窮得掉渣的山村,跟著這位明顯手眼通天的貴人,憑自己腦子里那些知識…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但…恐懼!對未知的恐懼!對這個時代權力傾軋、人命如草芥的恐懼!對這位“朱老爺”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深不可測眼眸的恐懼!他到底是誰?他口中的“出去”,是去哪里?做什么?會不會是…戰(zhàn)場?他剛才提到“伏擊”時眼中的光芒…
石遠下意識地、求助般地看向父親。
石老蔫!
在朱老爺說出“隨老夫出去”四個字的瞬間,這個沉默如山的老獵戶,臉色驟變!那是一種混雜著驚駭、憤怒和如同護崽猛獸被侵犯領地般的極端戒備!他佝僂的背脊瞬間挺得筆直,常年握刀的手上青筋如同虬龍般根根暴起!那把豁口的柴刀被他死死攥在手中,刀尖微微顫抖,不是害怕,而是極度緊張下肌肉的緊繃!
他一步,僅僅一步,就跨越了和兒子之間那點距離,高大佝僂的身軀如同一堵真正的銅墻鐵壁,將石遠嚴嚴實實地擋在自己身后!他面對著氣勢逼人的朱老爺,沒有絲毫退縮,布滿風霜的臉上肌肉緊繃,眼神里是山民特有的、近乎偏執(zhí)的守護和一種豁出命去的決絕!
“老爺抬愛!”石老蔫的聲音嘶啞干澀,像是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堅定,“小子…小子愚笨不堪!大字不識幾個!只會…只會在山里瞎搗鼓些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離了這山坳,離了他熟悉的林子,怕是…怕是連路都認不全!活…活不下去的!”
他猛地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絲哀求,卻又無比強硬:“求老爺…高抬貴手!放過…放過我家小子吧!他…他就該在這山坳里…娶妻生子…了此殘生!”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空氣再次凝固。風似乎都停了。
朱老爺身后,侍衛(wèi)老六的手已經悄然按在了腰間刀柄上,眼神銳利如刀,鎖定著石老蔫握刀的手。只要石老蔫敢有絲毫異動,那把刀絕對會第一時間出鞘!
朱老爺臉上的鄭重緩緩斂去。他看著眼前這對父子:父親如臨大敵,以命相護;兒子臉色蒼白,眼神復雜,有渴望,但更多的是對父親的擔憂和依賴。他深邃的目光在石遠那張猶帶稚氣的臉上和旁邊那架威力驚人的地弩上來回掃視,眼神變幻莫測,似乎在權衡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