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石屋的木門緊閉,門縫被沈驚蟄用混合了腐心霉的濕泥死死封住,隔絕了外界窺探的視線和冥榮每日氣急敗壞的咒罵。
屋內(nèi)光線昏暗,唯有墻角磷石散發(fā)出慘淡的綠光,映照著石桌上攤開的金屬地圖薄片。
沈驚蟄指尖劃過冰冷的蝕刻線條,右臂的麻木在蝕心草膏藥壓制下稍有緩解,但更深的寒意來自心頭——玄冥殿核心區(qū)域的守衛(wèi)標(biāo)記依舊空白。
南荒,沈家賴以立足的根本——數(shù)千畝連綿起伏的靈植田,此刻正籠罩在巨大的恐慌之中。
原本蔥郁翠綠、吞吐著精純靈氣的靈谷、靈藥,仿佛一夜之間被無形的瘟疫席卷!
葉片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大片大片灰白色的霉斑!那霉斑如同活物,瘋狂地吞噬著葉片的生機,所過之處,翠綠迅速褪成枯黃!
更可怕的是,植株根莖處原本瑩潤飽滿、儲存著大量靈氣的部位,此刻竟如同被抽干了精髓,迅速干癟、萎縮!
濃郁的、代表著生機的靈氣如同潰堤的洪水,從植株內(nèi)部瘋狂潰散而出,在空氣中形成肉眼可見的淡青色氣旋,隨即又被那灰白霉斑吸收殆盡!
短短三日,數(shù)千畝靈田化作一片灰敗的死亡之海!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如同陳年谷倉深處霉?fàn)€發(fā)酵的腐敗酸臭!
這氣味混雜著靈植枯萎的苦澀,形成一種絕望的毒瘴,籠罩著整個沈家莊園。
“完了…全完了…” 沈家家主沈廉癱坐在田埂上,面如死灰,看著眼前枯敗的景象,雙手深深插進(jìn)灰白的頭發(fā)里。
沈家根基,毀于一旦!
“是她!一定是那個小賤人!” 主母王氏狀若瘋魔,保養(yǎng)得宜的臉龐扭曲得如同惡鬼,猩紅的指甲死死摳進(jìn)身旁丫鬟的胳膊,留下深深的血痕,“沈驚蟄!那個天殺的災(zāi)星!她克死了她娘,現(xiàn)在又來克我們沈家!是她下的毒!一定是她!”
尖利的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變調(diào),刺破沉悶的空氣。
“娘!我的臉!我的臉才剛好一點!她是不是也要毀了我?!” 沈玉柔捂著自己剛消退紅疹、還殘留著淺淡印痕的臉頰,驚恐地尖叫,眼中充滿了怨毒和歇斯底里。
靈田的毀滅意味著她錦衣玉食生活的終結(jié)!
“夫人…此事…尚無證據(jù)…”一個年老的管事顫巍巍地試圖勸說。
“證據(jù)?!”王氏猛地轉(zhuǎn)身,眼中兇光畢露,如同擇人而噬的毒蛇,“還需要什么證據(jù)?!那個賤種進(jìn)了玄冥殿,翅膀硬了!以為攀上那個活死人就能為所欲為?!做夢!” 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去!把‘影牙’給我叫來!今晚就給我潛入玄冥殿!我要那個小賤人……死無全尸!”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
玄冥殿深處死寂無聲,只有嗚咽的風(fēng)聲在冰冷的黑石建筑間穿梭。
破敗小院外,三道如同真正融入陰影的鬼魅身影悄無聲息地滑過。
“就是這里?那個沖喜廢物住的地方?”為首的黑影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嗯,錯不了。冥榮管事給的路線。里面就一個廢人?!绷硪坏篮谟按_認(rèn)。
“速戰(zhàn)速決。夫人要她的命,還要她死得難看點?!钡谌篮谟疤蛄颂蜃齑剑壑虚W爍著殘忍的光芒。
三人如同壁虎,悄無聲息地攀上低矮的石墻,翻身落入小院。動作輕捷,落地?zé)o聲,顯然是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
院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石屋門縫透出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慘綠磷光。
為首殺手打了個手勢,三人呈品字形,如同獵豹般弓身,悄無聲息地?fù)湎蚴菽巧绕婆f的木門!他們的目標(biāo)是直接破門而入,以雷霆手段格殺目標(biāo)!
就在沖在最前的殺手,手掌即將觸碰到門板,準(zhǔn)備發(fā)力震碎門栓的瞬間!
他的指尖,似乎蹭到了門框內(nèi)側(cè)上方一處極其不起眼的、顏色與黑石幾乎融為一體的凸起棱角!
觸感微涼,帶著一點粗糙的顆粒感。殺手并未在意,只當(dāng)是普通的石頭毛刺。
然而! 就在他指尖離開那凸起棱角的剎那!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燒紅烙鐵浸入冰水的異響驟然響起!
那殺手猛地僵?。∷@愕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剛才觸碰棱角的地方,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塌陷!一股難以形容的、鉆心蝕骨的劇痛瞬間沿著指尖蔓延而上!
“呃啊——!” 凄厲到極點的慘嚎只發(fā)出半聲便戛然而止!因為那可怕的腐蝕速度遠(yuǎn)超想象!
從指尖到手掌,再到手腕、小臂……皮膚、肌肉、血管、骨骼……如同被潑上了無形的化尸水,在慘淡的月光下,以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恐怖速度消融!
粘稠的、冒著詭異氣泡的黑紅色血水如同沸騰般涌出、滴落,散發(fā)出濃烈的、混合著甜膩與焦糊的惡臭!那血水滴落在地面的黑石板上,竟也發(fā)出“嗤嗤”的聲響,腐蝕出一個個細(xì)小的凹坑!
僅僅兩個呼吸!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另外兩名殺手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從觸碰門棱的手指開始,迅速化作了一灘不斷冒著氣泡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粘稠的黑紅血水!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只有幾縷未被完全腐蝕的破爛衣物碎片漂浮在血水表面!
“鬼…鬼啊?。 ?剩下的兩名殺手亡魂皆冒,肝膽俱裂!再顧不上什么任務(wù),什么夫人命令,如同喪家之犬般連滾爬爬地翻過院墻,瞬間消失在濃稠的黑暗里,只留下地上那灘還在微微冒著氣泡的恐怖血水和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臭!
門外的慘嚎和那令人牙酸的腐蝕聲清晰地穿透門板。
沈驚蟄坐在石桌前,正用左手捻著一根細(xì)長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挑開右臂衣袖下被暗金蝕毒侵蝕最嚴(yán)重的一處皮膚,準(zhǔn)備敷藥。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外面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是風(fēng)吹落葉。
直到那令人心悸的消融聲停止,只剩下血水偶爾冒泡的“咕嘟”輕響,她才緩緩放下銀針。
她站起身,走到門后。沒有開門,而是從門板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僅供老鼠通過的狹窄縫隙里,探出一根細(xì)長的、前端帶著微小勺狀凹槽的黑色金屬管。
金屬管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zhǔn)地探入門外那灘粘稠腥臭的黑紅血水之中。沈驚蟄手指微動,一股微弱的吸力從管內(nèi)傳出。
“滴答…滴答…”
粘稠得如同糖漿般的暗紅色液體,被一絲絲地吸入金屬管中,再通過內(nèi)部中空的結(jié)構(gòu),緩緩滴落進(jìn)下方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只通體漆黑的小玉瓶里。瓶身冰涼,隔絕著這蘊含著恐怖腐蝕之力的毒血。
空氣中彌漫的惡臭被門板阻隔了大半,但那股濃烈的甜膩與焦糊混合的氣息,依舊絲絲縷縷地滲入。
沈驚蟄面無表情,眼神專注得如同在進(jìn)行一場神圣的儀式,耐心地收集著這來自“影牙”殺手的最后“饋贈”。
玉瓶裝滿。她收回金屬管,仔細(xì)封好瓶口。然后,她走到石屋角落,掀開一塊松動的地磚,從里面取出一個早已備好的小木匣。
匣子里,靜靜躺著一盒精致的、印著南荒特有花卉圖案的胭脂——這是她替嫁前,沈玉柔假惺惺“施舍”給她、又被她原封不動帶來的“禮物”,諷刺至極。
沈驚蟄打開胭脂盒。里面是細(xì)膩柔滑、色澤鮮艷的嫣紅膏體。她拿起那只裝滿殺手毒血的小玉瓶,拔開塞子。
一股更加濃烈、更加令人作嘔的腥甜焦糊味瞬間在狹小的空間彌漫開來!
她手腕微傾。 粘稠如漿、顏色暗紅的毒血,如同粘稠的毒蛇涎液,精準(zhǔn)地滴入那盒鮮艷的胭脂膏體中心!
“嗤……”
輕微的腐蝕聲響起。毒血與胭脂膏體接觸的剎那,如同滾油潑入冷水,瞬間發(fā)生劇烈的反應(yīng)!
暗紅的毒血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在嫣紅的膏體內(nèi)部擴散、滲透、融合!
鮮艷的紅色被迅速污染、吞噬,變成一種詭異而骯臟的暗褐色!
那股甜膩與焦糊混合的惡臭,也被胭脂原本的濃郁花香掩蓋了大半,形成一種更加詭異、令人隱隱作嘔的混合氣味!
沈驚蟄取過一根細(xì)小的骨簽,如同最耐心的畫師,極其緩慢、極其均勻地將那暗褐色的、蘊含著恐怖灰斑腐蝕之力的毒膏,重新攪拌、調(diào)和,直至表面恢復(fù)光滑平整,再也看不出任何異常。
唯有顏色比原先深暗了幾分,透著一股不祥的暗沉。
她蓋上胭脂盒,將其重新放入木匣。然后,在匣子底層,用左手蘸著冥伯送飯時偷偷夾帶的一點劣質(zhì)墨汁,在一小片枯葉上寫下一行小字: 【母安?姐妝奩已舊,特奉新禮,萬望笑納?!?/p>
字跡模仿著記憶中沈玉柔身邊丫鬟的筆跡,帶著一絲刻意的討好與卑微。
枯葉放入匣中,蓋好。她走到墻角,在幾塊松動的黑石縫隙間摸索片刻,輕輕敲擊了三下。
片刻后,一只通體漆黑、只有拳頭大小的噬腐鼠從縫隙中鉆出,綠豆般的眼睛閃爍著幽光。
沈驚蟄將小木匣綁在噬腐鼠背上。
那老鼠嗅了嗅匣子,似乎對那股混合氣味有些不適,但很快便適應(yīng)了,叼起匣子,轉(zhuǎn)身消失在黑暗的縫隙深處,沿著玄冥殿錯綜復(fù)雜的排水暗渠,無聲無息地遁入南荒的夜色。
數(shù)日后。沈家因靈田盡毀而愁云慘淡,人心惶惶。王氏更是心力交瘁,焦頭爛額。
這日,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呈上一個沾著泥污的小木匣:“夫人…后…后園狗洞里發(fā)現(xiàn)的…綁在一只死老鼠身上…”
王氏皺眉打開木匣,看到那片寫著討好字跡的枯葉,以及那盒顏色略顯深暗的胭脂時,先是一愣,隨即臉上浮現(xiàn)出濃烈的鄙夷和一絲病態(tài)的得意。
“哼!那小賤人現(xiàn)在知道怕了?知道要討好本夫人了?”王氏捻起那盒胭脂,湊到鼻端聞了聞。一股濃郁的花香掩蓋了深處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異樣氣味。
“算她識相!顏色倒是比玉柔之前用的更顯貴氣…” 連日操勞,她自覺憔悴不少,正需妝容點綴。
當(dāng)晚,王氏對鏡梳妝。她仔細(xì)地洗凈臉龐,用玉簪挑出那暗褐色的胭脂膏體,均勻地涂抹在臉頰兩側(cè)。細(xì)膩的膏體帶來一絲冰涼滑膩的觸感,濃郁的花香讓她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粗R中因胭脂而顯得氣色“紅潤”幾分的自己,王氏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得到了些許安慰。
然而,睡至半夜。
“啊——!癢!好燙!我的臉??!”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撕裂了沈家主院的寧靜!
值夜的丫鬟婆子驚慌失措地沖進(jìn)王氏的臥房,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王氏披頭散發(fā),如同厲鬼般坐在梳妝臺前,雙手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臉頰!她涂抹了胭脂的雙頰上,赫然出現(xiàn)了大片大片灰白色的霉斑!那霉斑如同活物,正瘋狂地蔓延擴散!所過之處,皮膚紅腫潰爛,滲出黃水,散發(fā)出與靈田里一模一樣的、濃烈的腐敗酸臭!
“娘!娘你怎么了?!” 被驚醒的沈玉柔沖進(jìn)房間,看到王氏臉上那恐怖的灰斑,瞬間嚇得尖叫失聲!她下意識地?fù)涞绞釆y臺前,驚恐地看向銅鏡中自己映照出的臉龐!
“啊——?。。。?!” 一聲更加尖銳、更加絕望的慘叫爆發(fā)! 沈玉柔那張剛剛恢復(fù)些許、尚殘留著淺淡印痕的臉蛋上,此刻竟然也詭異地浮現(xiàn)出幾塊細(xì)小的、卻同樣在迅速擴大的灰白色霉斑!
“我的臉!我的臉又毀了!啊啊啊!沈驚蟄!你這個惡鬼!我跟你拼了??!” 沈玉柔徹底崩潰,抓起梳妝臺上的東西瘋狂亂砸,歇斯底里地尖叫哭嚎。
王氏抓撓著臉頰,膿血混合著潰爛的皮肉從指縫間滲出,她看著鏡中自己如同腐爛尸體般的臉,又看看旁邊同樣開始生斑、陷入瘋狂的沈玉柔,再聯(lián)想到萬畝靈田那絕望的灰敗……
“噗——!” 一股逆血猛地沖上喉頭! 王氏眼前一黑,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響,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徹底昏死過去!
沈家主院,徹底亂作一團(tuán)!哭嚎聲、尖叫聲、瓷器碎裂聲、慌亂的腳步聲……如同人間煉獄!
沈驚蟄盤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右臂裸露,其上敷著厚厚的黑色藥膏。她閉目調(diào)息,感應(yīng)著藥力絲絲縷縷滲入被蝕毒侵蝕的經(jīng)絡(luò),帶來細(xì)微的清涼與刺痛。
噬腐鼠微弱的精神鏈接早已中斷,這代表著“禮物”已然送達(dá)。
她緩緩睜開眼,慘淡的磷光映照著她沉靜的眸子,深不見底。耳邊仿佛能穿透千山萬水,聽到沈家主院那絕望的哭嚎與尖叫。
唇角,無聲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利息……收得還算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