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派去搜查院落的婆子們,如同蝗蟲過境,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兇悍氣勢撲向了楚璃居住的“聽雪軒”。翠兒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死死扭著胳膊押在院中,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嘴里反復念叨著“冤枉”、“小姐真的當了玉佩”。
楚璃則被“請”回了正廳,名義上是“等候消息”,實則是李氏的嚴密監(jiān)視。她被勒令跪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楚柔站在李氏身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和怨毒。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一點點流逝。廳內只聞李氏指尖煩躁地敲擊紫檀木扶手的聲音,以及楚柔偶爾發(fā)出的、帶著惡意的輕哼。每一次腳步聲從院外傳來,都讓楚璃的心微微提起,隨即又強迫自己沉下去。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底深處冰封般的冷靜,指尖卻無意識地蜷縮著,仿佛在積蓄力量。
終于,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李氏派去的心腹王嬤嬤帶著幾個婆子,氣喘吁吁卻又滿臉驚惶地沖了進來,手里緊緊攥著一張泛黃的紙片。
“夫人!夫人!找到了!”王嬤嬤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興奮和邀功的急切,幾步沖到李氏面前,將那張紙高高舉起,“在……在那賤婢翠兒說的妝奩暗格里,果然找到了!裕昌號的當票!”
李氏眼中精光爆射,猛地站起身,一把奪過那張薄薄的紙片,仿佛那是開啟金山銀庫的鑰匙。她貪婪地、急切地掃視著當票上的字跡——裕昌號,死當,紋銀二百兩,物品描述:羊脂白玉佩一枚(有瑕)……落款日期正是去年深秋!
“二百兩?!死當?!”李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一絲肉痛,“蠢貨!蠢貨!如此貴重之物,你竟只當了二百兩?!還是死當!”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將當票狠狠拍在桌上,指著楚璃的手指都在哆嗦,“你……你簡直敗光了我安國公府的門楣!你缺錢,大可明說,府中難道還短了你的用度不成?竟做出這等沒臉沒皮的事!”
楚璃心中冷笑。裕昌號是京城最大的當鋪,信譽卓著,背后更有榮國公府老夫人的娘家背景。她讓徐嬤嬤兒子提前去找王掌柜,塞了足夠的銀錢,并告知“若有人持此票號來贖當或查問,只說確有其事,是位年輕小姐去年深秋來當?shù)模喇?,紋銀二百兩,玉佩有瑕疵,已轉賣他處”。王掌柜是精明人,收了銀子,又隱約知道點東家與安國公府老夫人的關系,自然知道該怎么做。至于那“有瑕”的描述,更是神來之筆——既是解釋為何低價,也為后續(xù)玉佩“無法找回”埋下伏筆。
她抬起頭,臉上滿是惶恐和委屈的淚水,聲音哽咽:“母親息怒!女兒……女兒當時也是萬般無奈!父親煉丹急需銀錢,庫房那邊又……又說一時周轉不開。女兒不忍見父親憂心,又不敢煩擾母親,才……才一時糊涂,偷偷拿了母親給的玉佩去當了。女兒知道那玉佩貴重,可當鋪掌柜說……說那玉色雖好,內里有道細微的冰裂紋,算不得上品,只肯出二百兩死當……女兒想著能解父親燃眉之急也好……”她恰到好處地停頓,露出追悔莫及的表情,“事后女兒日夜難安,又不敢聲張,只得讓翠兒小心收著當票,想著等日后手頭寬裕了,或許……或許還能贖回來……”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將一個為父分憂卻涉世未深、被當鋪欺瞞的孝女形象塑造得淋漓盡致,更是隱晦地點出“母親給的玉佩”,暗示責任源頭在李氏自己保管不善。同時,將“不敢煩擾母親”與李氏掌家后對原配嫡女的刻薄聯(lián)系起來,無聲地控訴。
李氏被她堵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當然記得那玉佩是蘇沅的遺物,當初本想侵吞,奈何蘇沅的嫁妝清冊在老夫人手里攥著,她一直沒找到機會下手。如今被楚璃當?shù)袅?,還是死當!二百兩!簡直是剜她的心肝!
“好!好得很!”李氏怒極反笑,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既如此,那便去贖!王嬤嬤,你親自帶人去裕昌號!拿著當票,告訴掌柜的,安國公府要贖回此物!無論花多少銀子,務必把玉佩給我完好無損地帶回來!”她絕不相信那玉佩只值二百兩,更不相信什么“冰裂紋”的說辭,定是當鋪欺楚璃年幼無知!只要玉佩能拿回來,一切還有轉圜余地。
“是!夫人!”王嬤嬤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立功的機會,捏著當票,帶著幾個婆子,趾高氣揚地再次沖了出去,直奔城南裕昌號。
等待的過程,對李氏和楚柔而言是焦灼的煎熬。李氏在廳內煩躁地踱步,楚柔則不時用淬毒的眼神剜著依舊跪在地上的楚璃。楚璃則維持著那副惶恐不安、泫然欲泣的模樣,低垂的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冰湖般的沉靜。她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估算著王嬤嬤在裕昌號碰壁的情景。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王嬤嬤一行人便灰溜溜地回來了。與去時的趾高氣揚截然不同,此刻的王嬤嬤臉色煞白,額角帶汗,眼神躲閃,一副闖了大禍的模樣。她“噗通”一聲跪在李氏面前,聲音都在發(fā)顫:
“夫……夫人……老奴……老奴該死!”
李氏心頭猛地一沉,厲聲道:“玉佩呢?!”
王嬤嬤抖著手,將那張當票呈上,哭喪著臉:“裕昌號的王掌柜……他……他說,確有此當!是去年深秋,一位年輕小姐拿著玉佩來當?shù)?,死當,紋銀二百兩,因為玉佩內里有道細長的冰裂紋,價值大打折扣……可是……可是……”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王掌柜說,那玉佩在死當后的第三日,就被一個……一個手背有塊銅錢大、暗紅色疤瘌的伙計,連同其他幾件死當品一起,私下……私下倒賣給了一個北地來的行商!如今……如今早已不知去向!王掌柜還說,那伙計前些日子已經卷了鋪子里幾件值錢東西……跑了!官府正在通緝呢!”
轟!李氏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被旁邊的楚柔慌忙扶住。手背有紅疤的伙計?卷款潛逃?倒賣死當品?怎么會恰好扯到了紅疤伙計,他可不能暴露啊,裕昌號是榮國公府老夫人的產業(yè),這事要是傳出去……李氏不敢想后果!她本想借機發(fā)難奪回玉佩,甚至給楚璃扣個“監(jiān)守自盜”的帽子,沒想到一腳踢到了鐵板上!裕昌號那邊證據(jù)確鑿,是他們的伙計出了問題,楚璃反而成了“被蒙騙的受害者”!
“廢物!一群廢物!”李氏氣得渾身發(fā)抖,將滿腔怒火撒在王嬤嬤身上,“滾!都給我滾出去!”
王嬤嬤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帶著人退下了。廳內只剩下李氏、楚柔和跪在地上的楚璃,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楚璃適時地抬起頭,臉上帶著后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母親……女兒……女兒真的不知道那伙計如此大膽……女兒當時只想著為父親分憂……都怪女兒識人不明……”她將“被欺騙的受害者”形象貫徹到底。
李氏死死地盯著楚璃,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她絕不相信事情如此簡單!這丫頭什么時候變得如此難纏?裕昌號、紅疤伙計、卷款潛逃……這一切巧合得讓她心驚!難道……難道是榮國公府那老東西在背后給她撐腰?想到老夫人對楚璃那異常的態(tài)度,李氏心中警鈴大作,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玉佩丟了,線索指向裕昌號的內部問題,她非但不能借此發(fā)難,反而可能惹上一身騷!她精心策劃的發(fā)難,竟被楚璃輕描淡寫地化解,還讓她吃了個啞巴虧!
“哼!”李氏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冷哼,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和驚疑,“此事到此為止!玉佩既已丟失,追究無益!從今日起,你禁足聽雪軒,沒有我的允許,不得踏出院門半步!抄寫《女誡》百遍,靜思己過!”她必須先把人控制住,再慢慢圖謀。禁足,既是懲罰,也是防止楚璃再與榮國公府接觸。
“女兒……遵命?!背ы槒牡氐拖骂^,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光。禁足?正合她意。李氏,你以為這就算完了?那紅疤伙計……可是條能咬死人的毒蛇!你迫不及待地去查,才是自掘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