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二夫人所在的錦華堂里，陳氏與吳媽媽也有這樣一番對話。
“可安置妥當(dāng)了？那丫頭果真生得極好？”
“是，主子！都安置好了。依老奴看，比那三房的表姑娘也不遑多讓呢！夫人若是好奇，趁這會兒人還未歇下，不妨招了來看看？”
“算了，路上待了這許多日，也不急于一時?！标愂蠂@口氣，“照說我那妹妹也是福薄，得了一雙兒女，竟早早的去了。我要是有兒……”
她說了一半便止住了聲氣兒，吳媽媽趕忙上前勸慰：“萬事哪有個十全好的呢？照老奴說夫人才是個最有福氣的，二少爺雖不是您親生的，卻對您孝敬著呢！”
陳氏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閉眼睡去暫且不提。
翌日清晨，許舒窈早早便醒了，看時辰還不過卯時，但夏季日長，此時窗欞處透出的一角天空已經(jīng)隱現(xiàn)魚肚白。
她眼睛掃過帳頂，方才記起這已經(jīng)不是自己在湖州的那間繡房，也不是這許多日以來無論何時睜開眼睛，都能看到的小小船艙。
許舒窈唇角微彎，低眼便見枕巾上的濕痕，她摸了摸眼角，心里頭有了點(diǎn)兒納罕。
自己這是又做夢了？
昨夜恍恍惚惚中似乎又變成了個小孩兒，只記得四圍嘈雜一片，她掙扎著要回去……
夢中的情形很是模糊，這還是許舒窈根據(jù)以往幾次發(fā)夢拼湊出的印象。
只是，上次做這樣的夢還是娘親走后……
“姑娘！”側(cè)旁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接著青色的帳幔被挑開，眼前很快出現(xiàn)了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
這便是她的另一個丫鬟巧嶶。
巧薇生得很是周正，眼睛大而有神，身段也是極好。
許舒窈便在她的伺候下穿衣洗漱，她動作輕柔麻利，也不多話。
這一個多月來許舒窈都是自個打理，其實(shí)并不習(xí)慣完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但她知曉不能駁了這新丫鬟的好意，另外也算近距離觀察這個丫鬟的性情。
可她越觀察越心驚，這女子還真當(dāng)?shù)闷鹨粋€“巧”字。
除了挑衣梳發(fā)不在話下，竟是連眼光也是極好的。
首飾盒里的東西就那幾樣，她卻精準(zhǔn)的選了既不張揚(yáng)又不失禮的。
許舒窈腦中劃過昨晚惠香的話：“巧薇姐姐是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鬟……”
一般丫鬟八、九歲進(jìn)府，再大些也就十二、三歲。
巧薇如今都滿十五了，卻還只是個二等，二等丫鬟不用近身服侍主子。
許舒窈再看她彎腰時那身豐腴的身段，好像突然有點(diǎn)明白為何這樣出挑的丫鬟卻未混到一等，還被打發(fā)過來伺候自己的原因了。
她心中一動，望著妝鏡中正為自己梳發(fā)的女子道：“姨母可有說讓你過來多久？”
巧薇邊梳發(fā)邊答，動作并不見有絲毫的遲滯：“二太太對奴婢說往后要好生服侍小姐。”
回答得言簡意賅，很好！心性也不錯！
至于別的，先慢慢的看吧！
巧薇今日給許舒窈扮的是時下未出閣女子都會梳的雙丫髻，不過手法又與旁人不同，頭發(fā)并沒有綁太高，而是挽成兩個圓圓的包狀，又一邊插了個流蘇樣的玉飾。
因她在孝期，衣裳也以素色為主。
是以今日她穿的便是白底暗花上襦配湖藍(lán)色湘裙，這還是去歲入夏時的衣裳。
好在當(dāng)時就稍稍做大了些，眼下穿上卻是正正好的，只是要論樣式就談不上時新了。
不一會，許舒衡也在丫鬟的陪同下來了她這兒，許舒窈讓鄭嬤嬤帶著兩個丫鬟留在院子里，自己則與阿弟帶著巧薇與雨竹去拜見姨母。
天色已經(jīng)大亮，他們一行人便沿著石板路往前走。
昨兒夜里下了一場雨，眼下卻是大晴了，一路走來地面還帶著微微的濕氣，旁邊的花木也都墜著露珠兒，看起來便顯得青翠欲滴，路旁幾株石榴樹的花兒落在草甸上，紅艷艷、綠油油的。
許舒窈深吸了口雨后的新鮮空氣，心里懷著些許忐忑跟在巧薇的后頭。
與昨晚相比，似是感覺缺了什么。
她側(cè)頭看到腰背挺直卻一聲不吭的許舒衡，才想起沒有牽阿弟的手。
七歲的小男孩，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堅(jiān)持。
就像許舒窈與鄭嬤嬤在來時的船上所說的那樣，一旦到了成國公府，就得事事警醒著，那里不比自家，可以任性胡鬧，有爹爹與阿姐相護(hù)。
眼下，爹爹也去了，只剩下阿姐。
而他衡哥兒作為三人中唯一的男子，往后便是阿姐與嬤嬤的依靠。
是以，他得再堅(jiān)強(qiáng)些，像個男子漢一些。
如牽著阿姐的手尋找安全感這種事，顯然并不符合一個小男子漢的行為。
許舒窈面上微微笑了下，那份不適感也跟著散去了些許。
不過一會兒，幾人便到了陳氏所居的錦華堂，守在外面的丫鬟幫著挑開簾子。
屋內(nèi)已經(jīng)坐了好些人，而在主位上的則是個豐韻猶存的婦人，婦人看上去不過三十上下，穿著件淺金色的柿蒂紋褙子，梳著牡丹頭，頭上插翡翠鎏金的步搖。
婦人的面相與記憶中的母親有幾分相似，許舒窈知曉這位便是姨母了，忙牽了阿弟的手過去行禮。
陳氏扶了兩人起來，又拉到身前仔仔細(xì)細(xì)地看過，說話時聲音里也帶了些感慨：“可算是平安地到了，你們要是多等幾日，我這邊定要安排人過去的?！?/p>
她話里雖然帶了些埋怨，但也含著真實(shí)的擔(dān)憂。
許舒窈面露赧然：“是舒窈不懂事，累得姨母為我們姐弟掛心。只是當(dāng)時情狀，卻是不得不走了。”
她不說面臨的困境，陳氏也沒有在這種場合追問。
還在嘆息，就聽面前的女孩兒又道：“外甥兒想著姨母若是派人過去，勢必會勞師動眾。恰好聽說清遠(yuǎn)侯府的二公子帶著親兵路過湖州，便坐上了他們之后的那條船。想著有朝廷親衛(wèi)在前，劫匪路霸總不至于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動手。”
許舒窈這一番話說出來，可算是讓屋內(nèi)眾人的面上都有了異色。
“你說的可是身為金吾衛(wèi)正五品左郎將的王家表哥？”接話的是國公府三姑娘蕭謹(jǐn)珊，比許舒窈要小一歲。
陳氏嗔了自己女兒一眼，許舒窈卻是低聲道：“舒窈并不知那位公子的具體名姓，只當(dāng)時湖州城有幾條船一道進(jìn)京，那二公子的人定了前頭一條，大家伙為了尋得庇護(hù)都搶著上后邊的船，舒窈這才有了立馬進(jìn)京的打算。”
“那意思是你與王家表哥竟是連句話都未搭上嘍！”說話的還是三姑娘蕭謹(jǐn)珊，許舒窈面帶窘迫的笑，卻并不避諱承認(rèn)：“差不多就是如此?！?/p>
屋子里在坐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陳氏也笑罵女兒：“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不知羞。能讓人借著名義一道進(jìn)京便已經(jīng)不錯了，還想些有的沒的。”
她說過又贊舒窈：“還是你機(jī)警，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這一趟算是做對了，就算你姨母我親自派人去接，還真沒有跟他們這一路來得安全?！?/p>
許舒窈暗松一口氣，陳氏便把屋內(nèi)的姐妹介紹給她認(rèn)識，幾人才見過禮，就聽門口的丫鬟道：“二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