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數(shù)道或期待、或嘲弄、或擔(dān)憂的目光注視下，楚璃并未如眾人預(yù)想的那般驚慌失措，面紅耳赤。她甚至沒有立刻開口辯解或求饒。只見她不慌不忙地執(zhí)起面前案幾上的一盞青玉酒盞，動(dòng)作優(yōu)雅而從容，仿佛那杯中之物才是此刻最值得關(guān)注的東西。
她輕輕晃動(dòng)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目光落在微微蕩漾的酒面上。前世此刻她窘迫至極，搜腸刮肚卻無言以對，那種如芒在背、恨不得鉆入地縫的羞恥感幾乎將她淹沒。尤其當(dāng)她慌亂的目光掃過席間，對上陸沉那雙冰冷眼眸中毫不掩飾的輕蔑與不耐時(shí)，心仿佛被狠狠剜了一刀。那眼神，比任何言語都更傷人，成為她前世揮之不去的夢魘之一。
然而此刻，一股奇異的暖流自心口處悄然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枚貼身佩戴的羊脂白玉佩，仿佛被某種力量喚醒，正微微發(fā)燙，隔著衣衫熨帖著她的肌膚。與此同時(shí)，幾行陌生又帶著莫名熟悉感的詩句，如同清泉般汩汩涌入她的腦海。字跡娟秀飄逸，正是母親的筆跡！玉佩在發(fā)光發(fā)熱？母親的詩句？
這突如其來的玄妙感應(yīng)給了楚璃莫大的底氣。她深吸一口氣，再抬眸時(shí)，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沉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古潭，倒映著滿園春色，也映照著眾人各異的神情。
“‘霰雪紛紛下，瓊枝玉樹開?！彼迓曇鞯溃曇舨桓?，卻異常清晰悅耳，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竊竊私語。她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落向遠(yuǎn)處在春陽下閃爍著晶瑩光澤的、猶帶殘雪的樹枝。
“‘天公施妙手，點(diǎn)染洛陽臺?！?/p>
四句詩吟罷，滿座寂靜！
這詩不僅合轍押韻，平仄相協(xié)，更難得的是意境超然脫俗。前兩句以“霰雪”點(diǎn)題，描繪出冰珠紛落、綴滿枝頭如瓊枝玉樹的奇景，后兩句筆鋒一轉(zhuǎn)，將自然造化比作天公妙手，點(diǎn)染出這洛陽（代指京城）春日如畫般的亭臺樓閣。短短二十字，既緊扣了“霰”字之令，又跳出了單純詠物的窠臼，賦予了自然景象以磅礴氣勢和無限生機(jī)，更隱隱透露出一種俯瞰眾生的氣度！
短暫的沉寂后，水榭中爆發(fā)出由衷的贊嘆。
“好詩！意境開闊，氣象不凡！”
“這‘點(diǎn)染’二字用得極妙，化靜為動(dòng)，盡顯天工造物之奇！”
“楚大小姐竟有如此才情！真是深藏不露！”
“這詩放在今日詩會，當(dāng)屬魁首也不為過！”
連那些原本等著看笑話的貴女們，此刻也收起了輕視之心，臉上難掩驚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那位先前提議用“雨”字的侍郎小姐，更是目露贊賞，輕輕頷首。幾位素有才名的閨秀也陷入了沉思，細(xì)細(xì)品味著詩中意境。
連坐在遠(yuǎn)處的幾位公子都忍不住看來，其中就有神色詫異的陸沉！ 他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原本帶著審視與玩味的眼神此刻充滿了難以置信。他緊盯著亭中那個(gè)沉靜如水的少女，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這詩句的意境和胸襟，絕非一個(gè)深閨弱質(zhì)能輕易道出！她何時(shí)……有了如此才情？
“好！好詩！”一個(gè)蒼老卻洪亮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激賞。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榮國公老夫人在兩個(gè)丫鬟的攙扶下，拄著紫檀鳩杖，正從花園深處緩緩走來。老夫人年逾古稀，頭發(fā)銀白如雪，面容慈祥卻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yán)。她雖步履緩慢，但精神矍鑠，一雙眼睛銳利如鷹，此刻正灼灼地盯著楚璃。
“老身多年未聞如此佳句！”老夫人聲音洪亮，穿透力十足，顯然內(nèi)力深厚，“楚家丫頭，近前讓我瞧瞧?！彼恼Z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卻并無惡意，反而充滿了長輩對出色晚輩的喜愛。
滿座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璃身上。能得榮國公老夫人如此盛贊，這份殊榮足以讓在場所有貴女眼紅心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