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公府的后花園，此刻堪稱人間仙境。正值春光爛漫，奇花異草競相綻放，姹紫嫣紅，暗香浮動。亭臺樓閣點綴其間，小橋流水潺潺，絲竹管弦之聲若有似無地飄蕩在空氣中，更添雅致。數十位盛裝打扮的貴女，如彩蝶穿花般，三三兩兩聚在花叢旁、水榭中、亭臺里，言笑晏晏，環(huán)佩叮咚，一派富貴風流景象。
楚璃由翠兒陪著，剛踏入這片花團錦簇之地，便敏銳地感覺到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帶著審視、好奇，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竊竊私語聲如同細密的蚊蚋，嗡嗡響起，雖聽不真切具體字句，但那飽含深意的低笑和頻頻投來的視線，卻如同無形的針，密密地刺探著她。
“快看，那就是安國公府那位嫡長女？聽說生母早逝，八字硬得很......”一個尖細的聲音刻意壓低，卻足夠讓周圍幾人聽見。
“噓！小聲點！不過聽說她性子懦弱，在府里被繼母和庶妹壓得死死的，整日縮在房里，連門都不怎么出......”另一個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優(yōu)越感。
“可不是嘛，聽說至今無人上門提親呢，都怕被克著......”又一人掩唇輕笑，眼神卻肆無忌憚地在楚璃身上逡巡。
“看她穿的，倒是素凈，不過比起她妹妹楚柔那一身月華紗，到底顯得小家子氣了......”一個與楚柔交好的小姐輕嗤道，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楚璃聽見。
這些議論，或好奇，或探究，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輕慢與幸災樂禍。前世，這些流言蜚語曾讓她如坐針氈，羞憤欲絕，甚至回府后躲在被中徹夜痛哭。如今聽在耳中，卻只覺可笑。她面不改色，脊背挺得筆直，步履從容，那份沉靜的氣度如同山澗幽蘭，在喧囂中兀自散發(fā)著清冷光華，竟讓一些議論聲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她不再是那個任人評頭論足的怯懦少女，而是經歷過地獄淬煉、攜恨歸來的復仇者。這些淺薄的言語，連她心湖的一絲漣漪都無法驚起。
她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全場，迅速鎖定了目標。在臨水的芙蓉榭一角，楚柔正親熱地挽著榮國公府的大小姐林萱的手臂，兩人頭挨著頭，低聲說著什么，不時發(fā)出嬌笑聲。楚柔今日果然是一身精心準備的月白色云錦長裙，外罩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行動間如籠煙霞。發(fā)間只簪了一支瑩潤的珍珠步搖，鬢邊斜插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花，清麗脫俗，宛如出水芙蓉，恰到好處地迎合了詩會的“雅”字。她一邊與林萱說話，眼角的余光卻不時瞟向楚璃這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和算計，仿佛在欣賞即將落入陷阱的獵物。
楚璃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尋了一處稍顯僻靜、卻能縱觀全局的石凳坐下。
“楚大小姐來得正好。”林萱似乎得了楚柔的示意，笑盈盈地迎了過來，她容貌嬌美，眼神卻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今日春光正好，姐妹們提議行‘飛花令’助興。規(guī)矩簡單，以字為令，接不上或接錯的，可要當眾賦詩一首，不得推辭哦?！彼Z氣輕松，卻暗含刁難，顯然是配合楚柔，想看她出丑。
楚璃起身，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禮，動作優(yōu)雅流暢，不帶一絲滯澀：“林小姐有禮了。既是雅集，自當遵從?！彼藨B(tài)從容，應對得體，似乎與傳聞中怯懦畏縮的樣子大相徑庭。那份沉穩(wěn)的氣度倒讓原本等著看笑話的林萱微微一怔，準備好的揶揄之詞一時竟堵在了喉間。
“不如以‘雨’字為題如何？”一位性情溫和的侍郎家小姐提議道，聲音清越，“春雨貴如油，潤物細無聲，既應時應景，又不至于太過刁鉆?！彼@然是想給楚璃一個臺階下，不愿場面太過難堪。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楚璃心中剛松了口氣，暗贊這位小姐心善，卻見楚柔蓮步輕移，巧笑倩兮地開口了，聲音又軟又甜：“‘雨’字雖好，未免流于尋常。今日既是花朝節(jié)后，春光明媚，不如用個更雅致的字——‘霰’字如何？”她頓了頓，目光轉向楚璃，帶著幾分天真的挑釁，“《楚辭》有云‘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意境開闊，更顯才學底蘊。姐姐，你說呢？” 她袖口微動，楚璃眼尖地瞥見一點紙箋的痕跡，顯然她早已備好答案。
“霰”字一出，滿座嘩然！“霰？這是什么字？”一位翰林家的千金蹙起秀眉，低聲問旁邊的同伴。
“好像是……雪珠的意思？這也太生僻了！”
“是啊，這叫人如何接續(xù)？飛花令講究流暢，用這等字，分明是存心刁難……”一位素以才學聞名的御史小姐也忍不住輕聲抱怨。
“楚二小姐這分明是……”后面的話雖未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席間頓時響起一片議論聲。幾位素有才名的閨秀也蹙起了秀眉，顯然覺得這字過于刁鉆。連坐在不遠處水閣中，被幾位公子簇擁著的陸沉都微微挑眉，目光投向楚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玩味？他身邊的幾位年輕公子更是面面相覷，面露難色。
所有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壓力，瞬間聚焦在楚璃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絲竹聲、談笑聲都似乎遠去，只剩下心跳聲在楚璃耳邊鼓噪。楚柔唇邊的笑意加深，帶著勝券在握的得意，如同看著獵物一步步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林萱也饒有興致地看著，等著看這位“草包嫡女”如何出丑，如何在眾人面前徹底暴露其淺薄。
楚璃的心臟在胸腔里沉穩(wěn)地跳動。前世那錐心刺骨的羞恥感仿佛又涌了上來，但這一次，卻被一股冰冷的、名為“重生”的力量牢牢壓制。她微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掩去了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銳利寒光。楚柔，你的算計，不過是我重登舞臺的第一塊踏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