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書房的硯臺上,墨汁添了又干,干了又添。
直到那方硯臺凹下去些,蘇棠才恍覺已經(jīng)過去了一月時日。
這些日子,蘇棠在功課上可謂是成績斐然,就連書院里的夫子也難得夸她開了竅,竟進(jìn)步得如此神速。
同窗們大都對她另眼相看,坐在她身側(cè)的寧望舒湊了過來,摟著她的胳膊搖晃道:“好棠兒,你在功課上怎的進(jìn)步得如此快,哎,什么時候我也能這般呢,這些時日夫子批評我都沒人陪我了?!?/p>
聽著寧望舒這般說辭,蘇棠又好氣又好笑地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頭,道:“狹促鬼,先前我約你一同學(xué)功課,你尋遍由頭不肯出來,聽茉兒說那些日子你可沒少去珍饈閣吃好吃的,這樣可如何進(jìn)步?”
寧望舒訕笑兩聲,“哎呀,好棠兒,我接下來一定好好學(xué).....”她轉(zhuǎn)頭瞥向身后抿著嘴,眼神飄忽的茉兒,心想定然是她跟萍兒話閑的時候說漏了嘴。
剛想審問茉兒,夫子便走了進(jìn)來,寧望舒只好作罷。
青梧書院的李夫子是出了名的嚴(yán)厲,平日里都板著一張臉,叫人望而生畏,今日卻是笑著進(jìn)來的,倒是稀奇。
“諸位,三日后我們青梧書院、明瀾書院、云岫書院和墨淵書院將在一同在墨淵書院舉辦上一場曲水流觴宴。”李夫子宣布道。
青梧書院和明瀾書院是京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女子書院,而云岫書院和墨淵書院則是男子書院中最為拔萃的,其中墨淵書院更勝一籌,出過數(shù)十位朝中重臣,楚云洲也曾在墨淵書院進(jìn)學(xué)。
“此番是我們第一次同別的書院一同宴會,諸位需得好好準(zhǔn)備?!崩罘蜃痈吲d地叮囑道。
待李夫子一走,屋里的同窗們都轟動起來,這可是第一次和別的書院會面,何況還有男子書院,叫人如何不興奮?
寧望舒也開開心心地跑出去打探了一番,旋即神神秘秘地回來拉著蘇棠竹筒倒豆子,“棠兒!棠兒!我打聽到這次的曲水流觴宴不僅是書院間往來,還有幾位曾經(jīng)在書院進(jìn)學(xué)過的重臣來參宴呢!說是......那日參宴的還有楚世子呢?!?/p>
一聽到楚云洲的名字,蘇棠一驚,平靜了許久的心像是被突然擲來的石子打破。
前些時日登門道謝,蘇棠刻意沒去侯府,就是為了避開楚云洲,而此番曲水流觴宴,他竟也去?他并不喜那樣的場合,記得上一世的曲水流觴宴他并未參加,為何這一世會去呢?莫不是自己重生了,不再圍著楚云洲轉(zhuǎn)之后有些事情反而發(fā)生了變化嗎?
蘇棠疑惑不已,但轉(zhuǎn)念一想曲水流觴宴當(dāng)日,自己躲著點(diǎn)便是。
......
宴會當(dāng)日,墨淵書院內(nèi)華燈高懸,如繁星灑落。
一條長廊將男賓與女賓分開,長廊兩側(cè)各擺著幾塊風(fēng)雅的屏風(fēng)。
案幾上,早已擺滿了珍饈美饌。
蘇棠來得早了些,此時的宴會稍顯冷清。
沒有看到楚云洲的身影,蘇棠松了口氣。
“棠兒!這里!快來呀!”寧望舒來得更早,已經(jīng)尋了個位置坐下了,看到蘇棠趕緊招呼她過去。
“棠兒,這個位置怎么樣?你不喜熱鬧,所以我特意挑了此處,雖說位在一隅,但勝在能從屏風(fēng)的縫里看到外頭,說不準(zhǔn)還能看到哪家的俊俏公子呢。”寧望舒得意地朝蘇棠邀功。
蘇棠被她逗得發(fā)笑,“你啊,此生最愛的不是美男便是美食,當(dāng)真是快活極了?!?/p>
“好棠兒,這天底下,唯美男和美食不可辜負(fù)嘛,來來來,這個果子我方才吃了,可好吃了,你嘗嘗?!?/p>
寧望舒和蘇棠兩人嬉笑著,打鬧間蘇棠抬眸,恰好從那道縫隙中看到了兩位故人——蔣月柔和楚云洲。
楚云洲背對著她們,蔣月柔一襲紫衣隨風(fēng)翻飛,不知說到了什么,她紅著眼面帶欣喜地看著楚云洲,蘇棠不可自控地盯著二人,手中的帕子早已團(tuán)成一個結(jié)。
或許是蔣月柔注意到了那道目光,余光與蘇棠交匯的下一秒她便撲進(jìn)了楚云洲的懷里。
這樣一番溫馨的場面看在蘇棠眼里卻格外刺目。
紫衣,原來上一世楚云洲無意夸過自己穿紫色甚是好看,也是因?yàn)楣嗜酥恕?/p>
又想起珍饈閣那碟子栗子糕,蘇棠攥緊了手中的果子,只覺得心中煩悶的很。
深吸了幾口氣,她放下手中的果子,尋了個由頭離席。
此刻她只想自己待上一會兒,靜靜心。
她毫無目的地走著,待回過神來已然到了書院小花園中的一處池塘邊。
煩悶的情緒無處發(fā)泄,她踢了踢腳邊的石子,望著那平靜地毫無一絲漣漪的水面,不知怎的,她想到了楚云洲那張對她冷淡至極的臉。
她撿起地上的石子,狠狠朝水面擲去,“噗通”一聲石頭落水的聲音打破了原本的平靜,蘇棠心里暢快了幾分。
“這池塘可是與你有仇?若是需要,本王讓人填了它?!鼻遒哪新曉谔K棠身后響起,猝不及防間她被嚇得險些摔到。
他站在黛色的圍墻旁,一襲墨色錦袍上用銀線繡著蟒紋,隨著一陣清風(fēng)吹過在墻邊的陰影里若隱若現(xiàn)。
額間的碎發(fā)拂過凌厲的眉骨,清冷的面龐上薄唇緋紅,看向蘇棠時似笑非笑地勾起,反倒溢出幾分邪魅。
呆楞許久她才反應(yīng)過來那人竟是鎮(zhèn)北王蕭燁,心中的壓力劇增。
被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失態(tài),蘇棠窘迫不已,只能硬著頭皮行禮:“臣女不知王爺也會來此地,若沖撞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p>
話剛說出口,她才想到,蕭燁是鎮(zhèn)北王,勛貴中的勛貴,京中有什么場合是他不能來的?
“不喜應(yīng)酬,所以出來散散心?!笔挓钐袅颂裘即鸬?,“正巧碰到了蘇小姐,想前來問一句,本王贈的書,蘇小姐可喜歡?”
蘇棠心中又是一驚,原來贈書的竟然是他?
上次收到書,自己大喜過望,竟一時忘了深究到底是誰送的。
既救過她一命,還贈她那么貴重的書,按理來說蘇棠是該好好謝他一番,但想到京中傳聞鎮(zhèn)北王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的手段血腥而又殘忍,能輕而易舉地撬開北漠的死士的口,京中人人傳言鎮(zhèn)北王是閻君轉(zhuǎn)世。
蘇棠不由得捏緊了衣袖,“臣女謝過王爺此前的救命之恩和贈書之恩,臣女便不打攪王爺賞景的雅興了......”
蕭燁看著她緊張的模樣,嘴角輕勾,看來一切都要慢慢來了,只要這一次她是他的就行。
池塘邊的小徑狹窄,蘇棠經(jīng)過蕭燁身側(cè)時,頭上的步搖卻不小心掛到了他的衣襟上。
不巧的是,她今日梳的發(fā)髻將步搖插地格外緊,非但拔不出來,兩人靠在一起,蘇棠只覺得坐如針氈。
這樣的景象看在外人眼里也是格外曖昧。
就在蕭燁一邊安撫蘇棠,一邊解著衣襟上的步搖時,一聲暴呵傳來,“你們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