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是她走到街頭,村里的阿婆賣包子,五毛錢能買倆,才能切實感覺到,她真的回到一塊錢吃到撐的時候。
陳錦榮買了些豬頭肉,幾個餅,心里琢磨著自己做點什么小生意。
她得捂著這筆錢,用錢生崽。
忽然,擦肩而過的女人吸引了陳錦榮的視線。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脖子上系著一條厚實的毛線圍巾,圍巾邊上繡著一朵玫瑰花。
她腦子里靈光一閃,在改革春風(fēng)還沒徹底覆蓋全國雞角旮瘩的時候,大眾還沒啥審美,日常有的穿就行。
但隨著經(jīng)濟騰飛,吃穿住行,大家都奔著小康去,香港的風(fēng)潮,成了追捧的標桿。
不是有首歌那么唱的么……
大背頭,BB機,舞池里的零零七。
回想起來,她正值壯年的時候,大家都流行燙羊毛卷,穿花哨的襯衣,牛仔褲,連衣裙,衍生出女版西裝……
那會兒的陳錦榮只有羨慕的份,好不容易攢點錢買了一條皮褲,還被老幺剪成了碎布條,用來做彈弓打鳥。
陳錦榮打定主意,走進了衣料鋪子,“老板,給我看看貨?!?/p>
她打算先以嘗試為主,嘗試地點就落縣城里,城里頭的人比較時髦,錢兜子也比較鼓。
回家的路上,陳錦榮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她之所以厭惡他們市儈的嘴臉,根本原因在于,她是被剝削的一方。
如果她自己獨當一面,誰還敢欺負她們母女倆?
她先去了趟老屋,給大女兒放下了豬頭肉,這才提著一點咸菜和餅到顧家新房。
這房子橫排五間,老大老·二睡一個屋,老幺自己霸占一個屋,剩下就是她和李秋芬,至于還有空房,用來做飯。
陳錦榮到家門口,李秋芬正坐斜躺在藤椅上,閉目淺憩聽廣播。
耳聞腳步聲,李秋芬瞅了陳錦榮一眼,看到她手里提的東西,老臉拉的比溫水壺還長,沒好氣道,“不餓,我不吃!”
陳錦榮懶得搭理她,愛吃不吃,誰說是給她買的?
她到灶房,自己取出了碗和筷子,就著水,草草填飽了肚子,然后回自己的屋,閉門作畫,畫的是服裝設(shè)計圖。
90年代那會兒,她學(xué)了做羽絨服的手藝,給人家?guī)准蚬?,這會正派得上用場。
三個孩子在磚窯廠沒回來,這一天,李秋芬冷暴力,一言不發(fā),徹底漠視了陳錦榮的存在。
換做以前的陳錦榮,婆婆每次愛搭不理,都讓她惴惴不安,想法設(shè)法討好破冰。
現(xiàn)在么,正好樂得清靜。
三個孽子晚上著家,就吵吵得頭疼。
陳錦榮畫了好幾張當年流行的衣服款式,靜不下心來,就站在玻璃窗旁,聽外頭的動靜。
老幺向來是家里怨氣最重的,說話也最大聲,“奶,這餅都干巴了,怎么吃???”
“你問你媽去!”李秋芬的不悅,浸透了每一個字,“自己孩子也不知道心疼,看看這手都破了!不就是鬧了點小誤會,看把你媽氣的,火氣這么大,怎么沒氣死?”
“奶,你去說說,明天我想吃煎雞蛋,我不敢……”老幺對陳錦榮添了分忌憚,昨晚上,以往事事有回應(yīng)的陳錦榮,就跟母老虎一樣。
李秋芬不但沒有喊陳錦榮去做飯,反而拉著老幺道,“乖孫兒,明天奶帶你吃好吃的,咱去開葷不帶她!”
老幺的歡呼雀躍聲更刺耳了。
陳錦榮取下墻上的日歷,已經(jīng)是最后一頁的日歷,厚度跟新華字典相當。
今天是十四號,明天十五號。
每個月十五號的這天,陳錦榮都畫了個紅圈。
對她而言倒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但對李秋芬來說,則有一筆款項進賬。
她常年務(wù)農(nóng)的手,指甲蓋里烏黑,指頭上還冒著倒刺。
壓著日歷,她笑了笑。
自己嫁到顧家,剛生下娃的次年,老公顧有田就死在了部隊上。
十多年來,每個月的十五號,公社都會發(fā)放撫恤金。
這筆錢,從沒落到過自己手里。
從前她沒惦記過這筆錢,一切都聽婆婆做主。
現(xiàn)在,她再讓李·玉·芬討到好算她白活!
村里人睡的早,起的也早。
陳錦榮在公雞打鳴的第一聲,就爬起來,簡單扎起頭發(fā),毛巾抹了洗把臉,小腳老太太般,步伐不大,但快得沒邊。
趕到公社,人家比剛上班。
陳錦榮遞出自己的結(jié)婚證,和黑白身份證件,“我來領(lǐng)我家那口子的撫恤金?!?/p>
李秋芬想開葷,那得問問她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