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來遠處的熱浪,帶著柴木燒焦的氣味。
糧倉門口的兩個家丁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頻頻望向主院的火光,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
李崢的眼神掃過身邊五個人,最后落在了一個瘦小但機靈的年輕人身上。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朝著主院的方向努了努。
那個年輕人愣了一下,隨即領會,貓著腰潛到另一邊的陰影里。
李崢又看向李三和另一個高壯的漢子,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左邊?!?/p>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和剩下兩人,做了個“右邊”的手勢。
分配完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像等待捕食的狼。
“他娘的!人都跑光了!就留我們在這兒喂蚊子!”右邊的家丁不耐煩地用長矛捅了捅地面。
“張管事說了,糧倉要是丟了,提頭去見!”左邊的那個要謹慎一些。
“都這時候了,誰還顧得上糧……”
話音未落,一個聲音從院墻那邊傳來,模仿著遠處的嘈雜,尖著嗓子喊:“快!這邊!抓住個放火的!”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后院里格外清晰。
“什么動靜?”右邊的家丁立刻警覺起來,提著長矛就想過去看看。
“別亂跑!”左邊的家丁一把拉住他,“管好門!”
“你就死腦筋!抓個活口可是大功一件!”
右邊的家丁甩開同伴,快步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去。
他剛走出七八步,還沒看清陰影里是什么。
一道黑影就從他側面的柴火垛后猛地撲出,不是一個人,是三個。
李崢一馬當先,手中的鐵撬沒有半點聲息,精準地從家丁的后腦狠狠砸下。
“噗。”
一聲悶響,像是砸破了一個熟透的西瓜。
那家丁連哼都沒哼一聲,身子一軟就癱了下去。
另一邊,留守的家丁聽到聲音,剛一回頭。
李三和那個壯漢已經(jīng)如鬼魅般貼到了他的身后。
壯漢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脖子向后猛地一勒。
李三則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短刀捅進了家丁的腰眼,然后用力一絞。
“嗚……嗚……”
家丁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很快便沒了聲息。
兩具尸體被迅速拖進最深的陰影里。
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快得像一場幻覺。
李崢走到厚重的倉門前,將鐵撬插進門閂的縫隙里。
他沒有立刻發(fā)力,而是先用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著里面的動靜。
死寂。
他深吸一口氣,手臂的肌肉墳起,腰背發(fā)力。
“咯……吱……”
沉重的木制門閂被一點點撬開。
當巨大的倉門被拉開一道縫隙時,一股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香氣撲面而來。
那是糧食、臘肉、干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是富足的味道,是活命的味道。
所有人,都看呆了。
借著從門縫透進的火光,他們看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世界。
一袋袋碼得比人還高的糧食,堆成了幾座小山,幾乎要頂?shù)椒苛骸?/p>
屋梁上,掛滿了黑黢黢、油汪汪的臘肉和風雞,像一片倒懸的森林。
墻角下,是一排排密封的陶甕,上面貼著紅紙,寫著“鹽”、“油”、“醬”。
一個年輕人,就是剛才在坑道里發(fā)抖的那個,抑制不住地發(fā)出一聲夢囈般的呻吟。
他踉蹌著沖了進去,撲到一堆錢串子旁邊,那是一個打開的木箱,里面全是暗淡的銅錢。
“錢……錢……”
他的眼睛紅了,像瘋了一樣,雙手捧起銅錢,往自己的懷里胡亂塞去。
金屬碰撞的“嘩啦”聲,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
李崢的眉頭猛地一皺。
他一步跨過去,沒有廢話,直接一腳踹在年輕人的胸口。
年輕人被踹得倒退幾步,撞在一麻袋糧食上,懷里的銅錢撒了一地。
“你不要命了?”李崢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冰碴子一樣。
年輕人捂著胸口,又驚又怕地看著他:“崢哥,我……”
“拿這些死物?”李崢指著地上的銅錢,眼神冷得嚇人,“我們是來活命的,不是來發(fā)財?shù)模 ?/p>
他環(huán)視一周,看著其余幾個同樣眼神火熱的漢子,一字一頓地發(fā)布命令。
“聽著!鹽!布!還有肉干!這三樣東西優(yōu)先拿!”
“能拿多少拿多少!”
“然后才是糧食!每個人背一袋!”
“誰敢再碰這些鐵疙瘩,我就把他留在這里!”
冰冷的話語,像一盆涼水,澆滅了所有人頭腦中的貪婪火焰。
眾人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快!”
李崢一聲低喝,所有人立刻行動起來。
他們不再猶豫,不再貪婪,像一臺被啟動的機器,高效而精準地執(zhí)行著命令。
兩個漢子沖向墻角的陶甕,砸開封泥,將珍貴的鹽倒進隨身帶來的布袋里。
李三帶著兩個人,用刀飛快地割斷繩索,將一串串臘肉和風干的雞鴨解下來。
李崢自己則扯過幾匹厚實的棉布,這是過冬的硬通貨。
他們將一袋袋的鹽,一匹匹的布,一條條的肉干,用最快的速度轉移到糧倉門口,再由人接力傳送到排水溝的入口藏好。
最后,才是糧食。
每個人都咬著牙,扛起一袋沉甸甸的粟米。
就在這時,遠處,一聲凄厲的鐘聲猛地敲響。
“當——!”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密。
塢堡的警鐘,被敲響了。
“撤!”
李崢扛著一袋糧食,低吼一聲。
所有人不再管剩下的物資,扛著自己的那份戰(zhàn)利品,頭也不回地沖向排水溝。
他們魚貫而入,重新鉆回那片黑暗與惡臭之中。
李崢是最后一個,他用盡力氣,將沉重的鐵柵欄緩緩拉下,合攏。
頭頂,急促的腳步聲、叫罵聲、兵器碰撞聲,由遠及近,亂成一團。
他們在地底深處,扛著活下去的希望,在黑暗中沉默而飛快地穿行。
當他們終于從另一頭的洞口鉆出來,重新呼吸到林間帶著泥土芬芳的空氣時,每個人都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濕透。
沒人說話,只有劇烈的喘息聲。
他們看著堆在洞口旁邊的戰(zhàn)利品——十幾袋鹽,七八匹布,幾十條臘肉,還有他們六個人肩上扛著的六袋糧食。
這點東西,和糧倉里的儲藏相比,九牛一毛。
可對他們這支一百多人的隊伍來說,卻是能救命的第一桶金。
一種巨大的、狂野的喜悅,在每個人的胸中炸開。
李三的嘴唇哆嗦著,想笑,眼淚卻先流了下來。
“回家!”
李崢拍了拍身上的泥水,聲音有些沙啞。
他們扛起所有的東西,借著夜色的掩護,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村子的方向趕去。
村口的火把已經(jīng)熄滅了大半。
鐵牛帶著人,還守在那里,像一尊尊雕像。
看到李崢他們回來,鐵牛的眼睛瞬間亮了。
當他看到他們卸下的那一堆東西時,這個鐵塔般的漢子,咧開嘴,笑了。
可李崢的目光,卻越過了鐵牛,望向村子更深處的黑暗。
那里,影影綽綽,站著許多人。
不是他們自己村的。
那些身影,在夜色中像一群被血腥味吸引來的野狼,安靜地、貪婪地注視著這邊。
李三也注意到了,他臉上的喜悅瞬間凝固,緊張地湊到李崢身邊。
“崢哥……是附近的流民,怕是聽到了動靜,都聚過來了?!?/p>
李崢的目光掃過那一堆來之不易的物資,又掃過黑暗中那一雙雙冒著綠光的眼睛。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肩上那袋五十斤的粟米,放了下來。
那落地的聲音,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