塢堡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將村口每個人的臉都照得明暗不定。
喊殺聲、怒罵聲、還有木梁斷裂的噼啪聲混雜在一起,從遠處傳來,像一鍋煮沸的粥。
“鐵牛!”
李崢的聲音不大,卻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你帶二十個弟兄,就在這兒,繼續(xù)給我用石頭砸,別讓他們歇著!”
“哥,我不去?”鐵牛瞪著眼,指了指塢堡的方向。
“你的任務,就是把所有人的眼睛都釘在這里?!崩顛樑牧伺乃募绨颍獠淮?,卻很沉,“記住,只騷擾,不許追,把他們死死地拖住。”
鐵牛重重點頭,不再多問。
李崢轉向身邊幾個精瘦的漢子,為首的正是老佃戶李三。
“三叔,路沒錯吧?”
李三的臉在火光下有些發(fā)白,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力點頭:“沒錯,燒成灰都認得。”
“好?!崩顛樕钗豢跉?,對身邊選出的最后五個人說:“都跟緊了,今晚我們能不能吃上飽飯,就看這一趟了?!?/p>
沒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和握緊手中短刀的聲音。
他們繞開正面戰(zhàn)場,像幾道黑夜里的影子,一頭扎進塢堡側面的密林。
李三在前面帶路,撥開一人高的荊棘和野草。
最終,他在一處不起眼的墻角下停住腳步。
一股混合著腐爛淤泥和陳年污水的惡臭撲面而來。
草叢深處,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半圓形,石砌的邊緣長滿了濕滑的青苔。
一個年輕人忍不住捏住了鼻子:“崢哥,就……從這兒進去?”
“嫌臭?”李崢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餓肚子的滋味比這個臭多了?!?/p>
他沒再多說,第一個彎腰,毫不猶豫地鉆進了那個廢棄的排水溝。
其他人互相看看,咬咬牙,也跟著魚貫而入。
溝里比想象的更糟。
黑暗吞噬了一切光亮,腳下是冰冷刺骨的污水,深及腳踝,踩上去軟爛黏滑,不知是什么東西。
墻壁濕冷,伸手一摸,就是一手滑膩的苔蘚。
空氣里彌漫的臭味幾乎讓人窒息。
眾人只能憑著感覺,一手扶著墻,一手護著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挪。
李崢走在最前面,壓低了身體,每一步都踩得極輕。
突然,他猛地抬手,攥成拳頭。
整個隊伍瞬間定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
“咚……咚……咚……”
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從頭頂傳來,伴隨著粗魯?shù)慕辛R。
“他娘的!哪來這么多泥腿子!跟蒼蠅一樣!”
“管他呢,都燒起來了,還守個屁的后院!過去看看,說不定還能撈點什么!”
“張管事說了,誰敢亂跑,打斷他的腿!”
腳步聲和對話聲在頭頂?shù)氖逑禄仨?,震得灰塵簌簌落下,掉進水里,濺在臉上。
溝里的幾人屏住呼吸,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一個年輕人的牙齒在輕輕打顫,發(fā)出細微的“咯咯”聲。
李崢回過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準確地找到了那個年輕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那顫抖,停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
李崢這才松開手,繼續(xù)打出前進的手勢。
隊伍再次蠕動起來,這一次,所有人的動作都變得更加小心,再也沒有一絲多余的聲音。
李三憑借著兒時的記憶,在黑暗中摸索。
“左拐……這里有個岔口,走右邊……”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蚊子哼。
也不知在這地底下走了多久,就在眾人感覺快要被這股惡臭熏暈過去時,帶頭的李三停了下來。
“到了,應該就是這上面。”
李崢抬頭,借著從石縫里漏下的一絲微光,隱約看到頭頂有一個方形的輪廓。
是鐵柵欄。
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主動蹲下,雙手交叉。
“崢哥,踩著我上?!?/p>
李崢也不客氣,踩著他的肩膀,伸手摸到了冰冷的鐵柵欄。
柵欄上掛著一把大鎖,入手全是粗糙的鐵銹。
他從懷里掏出一根半尺長的鐵撬,這是從張福那些家丁的馬車上搜刮來的工具之一。
他將鐵撬的扁平一端,小心翼翼地插進鎖孔。
“嘎吱……”
金屬摩擦的聲音在死寂的坑道里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緊張地抬頭望著他。
李崢沒有急著用力,而是用鐵撬輕輕撥動,感受著鎖芯內部的結構。
汗水從他的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有些發(fā)澀。
他眨了眨眼,找到一個著力點,手臂肌肉猛然繃緊。
“咔噠?!?/p>
一聲輕響。
鎖,開了。
李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用盡力氣,將沉重的鐵柵欄緩緩向上推開。
一股帶著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氣涌了進來,所有人都貪婪地深吸了一口。
李崢第一個翻了上去,隨即伸手將下面的人一個個拉上來。
他們正處在一個堆滿雜物的后院角落,幾步之外就是高大的院墻。
遠處主院方向的火光和喧囂,被建筑隔開,顯得有些遙遠。
這里安靜得可怕。
李三指著前方一座巨大的黑影,聲音激動得發(fā)顫。
“崢哥,就是那!張家的糧倉!”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夜色中,一座巨大的石制建筑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靜靜地矗立在院子中央。
它沒有一扇窗戶,只有一扇厚重的、用鐵皮包裹的大門,門口的石階上,站著兩個手持長矛的家丁。
他們是最后的防線。
糧倉近在咫尺,里面裝著能讓上百人活下去的糧食。
可那兩個家丁,就像兩尊門神,死死地擋住了通往生路的門。
李崢蹲在一堆廢棄的柴火垛后面,冷靜地觀察著。
他回頭看了看身邊的五個人,他們眼中既有即將成功的狂熱,也有面對最后關頭的緊張。
李崢緩緩伸出兩根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然后,他的手在脖子前,做了一個干脆利落的橫切動作。
無聲的命令,冰冷而決絕。
必須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同時解決掉他們。
怎么殺?
誰去殺?
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