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寧靜被一聲粗暴的踹門聲撕裂。
緊接著,是女人被壓抑的尖叫和孩童驚恐的啼哭。
火堆旁的災民們身體一僵,臉上剛剛浮現(xiàn)的一點生氣,瞬間被恐懼沖刷得一干二凈。
李崢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循聲望去,只見里正張福,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正提著一條牛皮鞭,帶著七八個家丁闖進了村子。
那些家丁像一群餓瘋了的野狗,沖進一間間破敗的草棚,將里面本就所剩無幾的東西翻得底朝天。
“滾出來!”
一個家丁粗魯?shù)貙⒁粋€瘦骨嶙峋的男人從屋里拖拽出來,扔在地上。
“糧呢?藏哪兒了?”
男人抱著頭,渾身發(fā)抖,語無倫次地哀求:“沒了,大人,真的……一粒都沒了……”
“放屁!”
張福走上前,一腳踩在男人的背上,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個響亮的鞭花。
“張大善人府上都缺糧了,你們這群賤骨頭還能有余糧?”
他目光掃過聚集在火堆旁的這群人,臉上露出一抹獰笑。
“搜!一戶都別放過!挖地三尺也得給我找出來!”
家丁們得了令,更加肆無忌憚。
一個老漢跪倒在張福面前,枯瘦的手死死抱住他的小腿。
“里正大人,行行好,那是我們最后的救命糧?。 ?/p>
“求您給條活路吧!”
張福嫌惡地皺起眉,抬腿便是一腳,將老漢踹翻在地。
“活路?老子也得有活路!”
他啐了一口唾沫,“張大善人說了,再湊不齊五十石糧食,老子這個里正就不用干了!”
鞭子高高揚起,對著蜷縮在地上的老漢就要抽下。
周圍的災民們發(fā)出一陣驚呼,卻無人敢上前。
鐵牛下意識地挪動身體,擋在了李崢身前,身子繃得像一張弓。
李崢的眼神冰冷,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像一頭潛伏在暗處的狼,觀察著獵物的每一個動作。
張福的目光,終于落在了火堆這邊。
他看到了那口還在冒著熱氣的陶罐,看到了圍坐的十幾個災民。
這些人,臉色雖然蠟黃,但眼神卻不像其他人那樣死氣沉沉。
尤其是靠在墻角的李崢,那雙眼睛,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喲,你們這兒還挺會享受?。俊?/p>
張福獰笑著走了過來,皮鞭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跡。
“燒水喝?有閑工夫燒水,看來是藏了不少好東西。”
一個家丁會意,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推擋在前面的鐵牛。
“滾開!”
鐵牛死死地站著,不肯退讓。
家丁惱怒,揚手就要扇他耳光。
就在這時,一個嘶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
“張里正?!?/p>
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住了。
張福循聲望去,正對上李崢那雙黑沉沉的眼睛。
李崢靠著墻,慢慢地,用手肘撐著自己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身體還在搖晃,但腰桿卻挺得筆直。
“地里的糧食是張扒皮的,我們的命也是他的嗎?”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投進了死水潭。
整個場面瞬間安靜下來,連孩子的哭聲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崢身上,有驚愕,有不解,還有一絲隱秘的快意。
張福臉上的獰笑僵住了。
他瞇起眼睛,重新打量著這個病得快要死的年輕人。
“小子,你叫什么?”
“李崢。”
“李崢……”張福咀嚼著這個名字,臉上的橫肉抽動了一下,“你剛才說什么?有種再說一遍!”
李崢沒有理會他的威脅,目光掃過周圍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災民,聲音提高了幾分。
“我問,大伙兒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被張家收走了?!?/p>
“我們賴以為生的田地,也被張家奪走了。”
“現(xiàn)在,我們僅剩的、活命的一點口糧,他還要派你來搶走。”
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視著張福。
“張里正,我就是想問問,這是官府的法度,還是他張扒皮的家法?”
“官府的法度要我們死,還是他張家的家法要我們死?”
一連串的質(zhì)問,像一把把尖刀,剖開了所有人心頭那層麻木的膿瘡。
是??!
憑什么?
田是我們的,糧是我們種的,憑什么都成了他張家的?
憑什么我們就要活活餓死?
人群中,一些人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
那些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畏懼正在褪去,仇恨的火苗被點燃,并且越燒越旺。
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默默地向李崢身后靠攏。
張福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
他看著李崢,又看了看周圍那些漸漸變得不善的眼神,心頭第一次涌起一股寒意。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回答不了李崢的問題。
說是官府的法度?他沒這個膽子。
說是張家的家法?那豈不是坐實了張家橫行鄉(xiāng)里,無法無天?
當眾被一個病秧子戳穿了底褲,張福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惱羞成怒之下,他所有的理智都被怒火燒盡。
“好!好一個伶牙俐齒的病秧子!”
他猙獰地咆哮起來,手臂青筋暴起。
“老子今天就先撕爛你的嘴,看你還怎么放屁!”
話音未落,那條浸過油的牛皮鞭帶著破空之聲,狠狠地朝著李崢的臉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