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陳嬸子講，這樣的腳同樣也是裹出來的。
她說，要在年紀尚小的時候，用上好的細棉布，日復一日的緊緊纏繞，以此來減緩腳的生長速度，最終才能得到這般小巧秀氣的腳丫子。
不過，這種裹法，能裹到多小的腳全看天意。像潘金蓮這般天生腳型小巧的，即使不怎么裹，也大不到哪里去。
林月覺得稀罕，便將自己所知曉的，清朝那種殘忍的三寸金蓮裹法，以及她所看到的、裹出來的腳的模樣，仔仔細細的講給陳嬸子聽，末了還問她是否聽說過這種裹法。
陳嬸子聽后，搖了搖頭，拍著大腿道：“那不是造孽嘛，好好的腳趾頭給掰斷了踩在腳底干啥？哪個男人能喜歡那樣一雙難看又難聞的腳呀?！?/p>
林月：大清的男人喜歡！
為什么？
大約是因為那裹腳布裹住了大清男人的魂，以至于他們連那殘損的腐肉都能嗅出胭脂香來。
對于林月而言，這次搬家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想當初，她從張家出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除了頭上插著的那一根銀簪，就只剩身上這件血跡斑斑的中衣了，連雙蔽體的鞋子都沒有。
如今就連這件中衣也被剪了個大大的破洞，混著汗餿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嘔。
“潘小娘子，您覺著能走嗎？”阿福問。
“應該……能吧?！绷衷挛⑽⑦t疑了一下，輕聲說道：“讓陳嬸子扶我一把就行?！?/p>
話音剛落，陳大嬸便滿臉堆笑的走了進來：
“哎呦喂……潘小娘子真是好福氣呀！張老爺對您那可真是沒得說。來，老婆子背您過去?！?/p>
說著，她就在床前半蹲了下來，露出后頸曬得棕紅的皮膚，等著林月趴俯上去。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扶我一下就行?！绷衷逻B連搖頭。
讓一個瘦弱的、年過半百的老婆子背自己？可拉倒吧，她真做不到。
“小娘子別擔心，老婆子我身子骨硬朗著呢?！?/p>
陳大嬸扭頭看向林月，眼神里透著一絲促狹：“你呀！還是早早的把傷養(yǎng)好，好好的報答老爺?shù)倪@份恩情吧?！?/p>
“張郎，您瞧瞧她……”
林月嘟起嘴巴，佯裝害羞的掩住臉。那模樣嬌俏動人，看得張老爺哈哈大笑，覺得這錢花的可真是太值了。
“要不？老爺我背你？咱也來一出豬八戒背媳婦的戲碼?！彼麥惖礁?，打趣道。
林月：可拉倒吧，就您那一步三喘的模樣，萬一再累出個啥好歹，那我這條小命可就真完了。
她捏著衣角側身避開，水杏眼嗔出三分羞意："老爺……您太壞了?！?/p>
說罷，眉眼含情的瞥了一眼張老爺，隨后迅速將身子靠在了陳大嬸背上。
陳大嬸的房間近在咫尺，出門左拐，兩三步便踏進房間。
一進房間，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墻邊半掩著茜紗床幔的雕花木床，此時，帳子上的并蒂蓮在穿堂風里輕輕晃動。
床上面，錦緞面的鴛鴦戲水棉被，壓在月白細棉被里之上，針腳細密如星子排列，被頭滾著三寸寬的孔雀藍織錦邊。
鵝黃色的緞面靠枕上繡著含苞欲放的并蒂蓮，栩栩如生。內里填著白生生的新棉，松軟而又溫暖。
床頭疊放著鮫綃薄毯，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柔和而迷人的光澤。
床的右邊是用上等紅木打造而成的梳妝臺，色澤溫潤，紋理細膩，四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線條流暢自然，一看就不是凡品。
梳妝臺上擺著一臺橢圓形銅鏡，鏡面光滑平整，清晰的倒映出周圍的一切。
銅鏡旁邊擺放著各種精致的胭脂水粉，瓶瓶罐罐、造型各異。 梳子和篦子也整齊地擺放在一旁，梳背上同樣雕刻著精美的圖案。
林月看的連連嘖舌：有錢真好！果然，無論什么時候，超能力都能給人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看來自己的演技，算得上爐火純青，配得上一座奧斯卡小金人的獎杯了。
不然，這張老爺怎會舍得為自己下如此血本。
陳大嬸微微弓著背，費力將人馱到床前，膝蓋微微打彎，剛要卸力把林月放下時，就聽她輕輕說道：
“嬸子，把春凳上的細棉毯子撤了，先把我放那上面吧?！?/p>
陳大嬸布滿老繭的手掌僵在半空，旋即明白過來：潘小娘子這是嫌她自己臟，怕糟蹋了這好東西呀！
“是老婆子疏忽了，小娘子勿怪?！彼贿呎f著，一邊將林月輕輕放在了春凳上。
春凳未漆的原木面，硬梆梆的硌得林月胯骨生疼。她剛趴穩(wěn)，就聽見廊下傳來銅盆相撞的脆響。
“老爺，藥熬好了，夫人正等著你呢?！鄙硢〉呐寺曇簦蝗葜靡傻募饪淘陂T外響起。
張老爺那肥碩的身軀擠在門框處，把門框壓得吱呀作響。
他從懷里摸出十兩銀子，拍在阿福掌心：“給金蓮添些新衣裳……等她傷好了……”
隨后瞇起三角眼掃過春凳方向，肥厚的指腹在鼻尖下搓了又搓，這才哼著俚俗小調，慢悠悠的朝著張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林月盯著他遠去的背影，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被春凳硌出的紅痕，喃喃道：“那婆子……倒比老爺還威風？”
陳大嬸閂門的木閂發(fā)出悶響，銅盆里的熱水騰起白霧，彌漫在屋內："小娘子這是養(yǎng)傷養(yǎng)糊涂了吧。"
她一邊說，一邊拿粗布巾子擦過林月細白的脊背，留下一抹淡淡的紅暈。
"那柳媽媽是可是夫人的乳娘，連阿福見了都得繞道走的人物?！?/p>
“柳……柳媽媽？”林月舌尖反復碾著這個名字，腦海里浮起半張敷著鉛粉的臉，朦朦朧朧的讓人看不清楚。
她對潘金蓮的記憶并沒有完全接收，一直處于現(xiàn)實與小說交錯混合的奇怪狀態(tài)。
說她完全不了解吧，偏偏又對一些事有些模糊的印象，見到人也總能準確叫出名字。
可說她完全知曉吧，偏又對張家人陌生得可怕，很多事情都是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