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的書房仿佛從未有過那些致命的指令發(fā)出，依舊沉靜如初。然而，京城這潭看似平靜的死水，卻被悄然投入了幾塊巨石，暗流洶涌，波瀾漸起。
流言如風(fēng)，暗藏刀鋒：
“聽說了嗎？昨兒個天象有異??！”
“什么異象？”
“熒惑守心?。∵@可是大兇……哦不，也有說是大吉之兆！說是主……儲位更迭，天命所歸呢！”
“噓！慎言！這話能亂說嗎？”
“可不是亂說，城東李半仙都批出來了！說就在這幾月，紫微帝星旁有明主新輝，應(yīng)著東宮方位……”
“嘶……你是說太子……”
類似交頭接耳的議論，如同瘟疫般在茶樓酒肆、市井坊間悄然蔓延?！爸瘛闭瓶氐娘L(fēng)媒網(wǎng)絡(luò)極其高效，流言源頭真假難辨，說法各異，但核心都隱隱指向一個方向——天象示警，預(yù)示著太子即將承接天命，登臨大寶！這看似吉慶的征兆，在皇帝尚在、且身體狀況成謎的敏感時期，無異于最毒的詛咒。它像一根無形的刺，扎進了皇帝的心里，也挑動了所有對那個位置有心思的人的神經(jīng)。
七皇子府，驚雷炸響：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七皇子姜禹驍猛地從座椅上彈起，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瞪著面前一臉凝重、壓低聲音的砥。
砥環(huán)顧四周，確認無人，才用氣聲急促道：“殿下，屬下今日在宮中當值，無意間聽到兩個值守暖閣的老太監(jiān)躲在角落里哭……說……說陛下他……恐怕……命不久矣了！說是太醫(yī)令私下里都搖頭了，只是秘而不宣……”
“命不久矣？！”姜禹驍如遭雷擊，巨大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狂喜、焦慮瞬間沖昏了他的頭腦。他來回踱步，像一頭被關(guān)進籠子的猛獸，“命不久矣……命不久矣……難怪！難怪父皇最近舉動反常！難怪會有‘太子承天命’的流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猛地停下，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機會！這是天大的機會！太子！姜禹垳！他想順理成章地接班？做夢！”他一把抓住砥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先生！你說得對！本王不能再等了！必須讓父皇看到本王！必須讓天下人知道，誰才是真正能繼承大統(tǒng)、保國安邦的皇子！”
砥被他抓得生疼，面上卻露出“士為知己者死”的激動：“殿下英明！此時正是殿下力挽狂瀾、展現(xiàn)雄才大略之時！陛下若知殿下忠勇奮發(fā)，定會龍心大悅！太子……哼，只會靠天象流言和等著繼位，如何能與殿下相比？”
“對！對！”姜禹驍被徹底點燃了，他立刻吼道：“來人！傳令！所有親衛(wèi)營，給本王披甲！本王要親自操練！還有，把府庫里最好的鎧甲、兵器都給本王拿出來！本王要上書父皇，請旨巡視京畿防務(wù)，演練新軍，以安圣心，震懾宵?。 ?/p>
他要在父皇“病重”的消息傳開前，以最耀眼、最強悍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他要讓父皇知道，他姜禹驍才是那個能定鼎乾坤的真龍！至于太子？那點靠著流言和等待得來的“天命”，在他絕對的力量面前，不堪一擊！
東宮，陰云密布：
太子姜禹垳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面前的書案上，放著幾份密報。
一份詳細記錄了坊間愈演愈烈的“天象示警，太子承天命”的流言，源頭難覓，傳播極快。
一份報告了七皇子府近期的異常動向，尤其是姜禹驍突然開始瘋狂練兵，大肆武裝親衛(wèi)，甚至開始串聯(lián)一些京營中的舊部將領(lǐng)，動作之大，毫不掩飾。
“好！好得很！”太子怒極反笑，一掌拍在書案上，震得硯臺跳起，“一個借天象妖言惑眾，妄圖捧殺孤！一個聽到點風(fēng)聲就急不可耐地跳出來，招兵買馬，唯恐天下不亂！真當孤是泥捏的不成？！”
他的心腹幕僚憂心忡忡：“殿下，這兩件事看似無關(guān)，但時機太過巧合。流言一起，七皇子便如此躁動……背后恐怕有人推波助瀾，意在攪亂朝局，渾水摸魚??！目標，恐怕就是殿下您！”
太子眼神冰冷：“查！給孤徹查流言源頭！還有老七那邊，他串聯(lián)了哪些人？想干什么？給孤盯死了！一有異動，即刻來報！”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至于‘天命’之說……哼，孤倒要看看，是誰在替孤‘承天命’！去，請國師入宮，就說孤近日心緒不寧，想請國師觀星象，為父皇祈福，為社稷問卜！”他要借國師之口，將這“吉兆”變成指向幕后黑手的利箭！
宸王府
姜禹宸站在書房的窗前，聽著心腹低聲匯報著外面的風(fēng)起云涌。
“王爺，坊間流言四起，都在傳太子承天命……七皇子府動靜極大，七殿下日日親自操練甲士，據(jù)說還上書陛下要巡防演武……太子那邊似乎也急了，召了國師入宮……”
姜禹宸面無表情，只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冰冷的木紋。
“天命？”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不過是人心鬼蜮的遮羞布罷了。”老七果然被撩撥得跳出來了，那個莽夫，永遠沉不住氣。太子也急了，開始反擊。
他心中毫無波瀾，甚至有些快意?？粗切┰?jīng)將他踩在腳下的人開始互相撕咬，看著這看似穩(wěn)固的朝局開始分崩離析，他只覺得一陣冰冷刺骨的暢快。父皇，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看著你的兒子們斗得你死我活？
“繼續(xù)盯著。”他淡淡吩咐，“尤其是……安王府的動靜?！彼[隱有種直覺，這場風(fēng)暴的中心，或許并非臺前跳得最歡的老七，而是那個一直躲在陰影里、看似無害的九弟姜禹安。他能感覺到，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正在悄然收緊，目標直指東宮。
尚書房，帝心難測：
皇帝姜翊鈞看著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和密報。有彈劾七皇子逾制練兵、圖謀不軌的；有隱晦提及天象流言、請求陛下保重龍體的；有報告太子召見國師的……每一份，都像在印證著他心中的猜測。
他拿起一份密報，上面詳細記錄了七皇子姜禹風(fēng)近期的狂悖言行和招兵買馬的舉動。皇帝的眼神冰冷，嘴角卻扯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弧度。
“老七……還是這么沉不住氣?！彼畔旅軋螅帜闷鹆硪环蓐P(guān)于“太子承天命”流言的匯總，目光更加幽深，“天象？人心？呵……”
他靠在龍椅上，閉目養(yǎng)神。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節(jié)奏緩慢而穩(wěn)定。
水渾了，魚才會跳出來。
攪渾水的人，最終目的又是什么？
老九……你那句“不敢”，背后藏的，究竟是懦弱，還是……噬人的毒牙？
他沒有下令阻止流言，也沒有申斥躁動的老七，更沒有安撫看似被架在火上烤的太子。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著凡間螻蟻的爭斗。
京城的漩渦在姜禹安無聲的推波助瀾下，旋轉(zhuǎn)得愈發(fā)猛烈。而漩渦中心的幾位皇子，其命運早已被皇帝姜翊鈞那深不可測的帝王心術(shù)所籠罩，印證著那句殘酷的箴言。
東宮，隱忍的鋒芒：
太子姜禹垳坐在書案后，面色已然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甚至比往日更加深沉內(nèi)斂。他面前攤開的，是國師觀星后呈上的奏報，上面用玄奧的言辭，將“熒惑守心”解釋為“帝星穩(wěn)固，然有妖星作祟，妄圖以虛言亂天命，其心可誅”，并建議皇帝“清心寡欲，固本培元，則邪祟自消”。
“國師倒是會說話?！苯韴溩旖青咧唤z冰冷的笑意。這奏報雖未明指，但“妖星作祟”、“妄言亂天命”的指向性已足夠清晰，算是暫時壓下了流言對他最直接的攻擊。但這只是第一步。
他合上奏報，看向下首肅立的心腹重臣們，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
“流言之事，國師已有定論，乃宵小作祟。孤行得正坐得直，無愧天地君父。倒是有些人，聽聞些捕風(fēng)捉影之事，便按捺不住，大肆招搖，唯恐天下不亂！”他目光如電，掃過幾位神色略顯不安的臣子，這幾位正是之前與七皇子姜禹驍走得較近，或是在流言起時態(tài)度曖昧之人。
“京畿重地，兵馬調(diào)動自有法度。逾制練兵，私結(jié)軍將，是何居心？”姜禹垳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莫非是想效仿那‘妖星’，也來亂一亂這太平盛世？！”
那幾個臣子嚇得噗通跪倒，冷汗涔涔：“臣等不敢！臣等對陛下、對殿下忠心可鑒！”
“忠心？”姜禹垳冷哼一聲，“忠心不是掛在嘴上的！管好你們的手下，管好你們的嘴！若讓孤知道誰再與不該結(jié)交的人私下串聯(lián)，或是在這敏感時刻行差踏錯……”他頓了頓，語氣森然，“休怪孤不講情面！都下去吧！”
眾臣如蒙大赦，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了出去。書房內(nèi)只剩下太子最核心的幾名心腹。
“殿下高明！”一位幕僚贊道，“借國師之口平息流言，再以雷霆之勢震懾那些搖擺之徒，敲打老七。此乃釜底抽薪，以靜制動！”
姜禹垳揉了揉眉心，眼神銳利依舊，卻透著一絲深沉的疲憊：“釜底抽薪？這火，還沒燒到根上。老七不過是個莽夫，被人當槍使了還不自知。真正放火的人，還藏在暗處?！彼肫鹉莻€看似懦弱無害的九弟，心中疑云更重?！敖o孤盯緊了各位皇子，一絲風(fēng)吹草動都不能放過！還有，加派人手，順著流言的線，給孤往深里挖！孤倒要看看，是哪路‘妖星’，敢算計到孤的頭上！”
七皇子府，狂躁的困獸：
與東宮的沉穩(wěn)壓抑不同，七皇子姜禹驍?shù)母〈丝坛涑庵环N近乎狂熱的躁動。演武場上，數(shù)百名甲胄鮮明的親衛(wèi)正在賣力操演，呼喝聲震天。姜禹驍一身锃亮的明光鎧，手持長槊，親自下場督陣，臉上是毫不掩飾的亢奮與……戾氣。
“用力！沒吃飯嗎？給本王沖起來！殺！”他揮舞著長槊，大聲咆哮，仿佛眼前操練的不是自家親衛(wèi)，而是生死仇敵。
砥站在場邊，看著姜禹驍近乎失控的狀態(tài)，眉頭微蹙，但很快掩飾下去。他上前一步，低聲道：“殿下英武！有此雄兵，何愁大事不成？只是……屬下聽聞，太子殿下今日召集群臣，似乎……對殿下近日的舉動，頗有微詞啊?！?/p>
“微詞？！”姜禹驍猛地停下動作，頭盔下的眼睛瞪得溜圓，怒火瞬間點燃，“他姜禹垳算什么東西！仗著自己是太子，就敢對本王指手畫腳？本王練兵保國，何錯之有？他那是嫉妒！是怕本王搶了他的風(fēng)頭！”他越想越氣，將長槊狠狠摜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父皇還沒死呢！他就擺起儲君的架子了？‘天命所歸’？我呸！真當自己是真龍?zhí)熳恿?？”姜禹驍喘著粗氣，胸中憋悶得快要炸開。砥那句“陛下命不久矣”和坊間“太子承天命”的流言，如同毒藤般纏繞在他心頭，讓他焦慮、狂躁、充滿了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和對太子的刻骨嫉恨。
“先生，你說！本王現(xiàn)在該怎么辦？難道就看著他姜禹垳在那里耀武揚威，等著他順順當當繼位嗎？”姜禹驍一把抓住砥的胳膊，力道大得嚇人，眼中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
砥忍著痛，心中快速盤算。七皇子已經(jīng)完全被情緒支配，這正是利用他的最好時機?！暗钕孪⑴?。太子勢大，又有儲君名分，硬碰非上策。但殿下勇武過人，深得軍心，何不……在‘忠孝’二字上做文章？”他壓低聲音，“殿下可再上一道言辭懇切的奏疏，言明練兵非為私利，實乃憂心陛下龍體、憂慮社稷安危，愿為陛下分憂，替父守國門！并懇請陛下允準，由殿下親率一部精銳，巡邊或駐守險要之地，以彰陛下圣威，震懾四方不臣！”
“巡邊？駐守？”姜禹驍眼睛一亮。這既能展現(xiàn)他的“忠勇”，又能掌握實權(quán)兵馬，遠離京城這個太子一手遮天的是非之地，伺機而動！“好！先生此計大妙！本王這就去寫奏疏！”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就要沖回書房。
看著姜禹驍興奮離去的背影，砥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芒。這把火，算是徹底燒旺了。只是這把火最終會燒向誰，連他自己也無法完全掌控。
尚書房，帝王的凝視：
皇帝姜翊鈞看著御案上并排擺放的兩份奏疏。
一份來自太子姜禹垳，言辭恭謹，條理清晰，詳細匯報了近期針對流言的處理和對京畿防務(wù)的關(guān)切，并附上了國師觀星的奏報，最后懇請父皇保重龍體。
另一份來自七皇子姜禹驍，字跡潦草，情緒激昂，通篇充斥著對“宵小流言”的憤怒和對太子的不滿，核心則是再次強調(diào)自己練兵是為了“替父分憂”、“保國安邦”，并強烈請求率軍出京，駐守邊關(guān)，以表忠心。
兩份奏疏，高下立判。
皇帝的手指在姜禹垳的奏疏上輕輕劃過。那沉穩(wěn)的筆鋒，滴水不漏的措辭，借力打力的手段，以及對時局精準的把握和掌控……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的目光又落到姜禹驍那份如同咆哮般的奏疏上。字里行間的沖動、愚蠢、急不可耐，以及對太子的毫無掩飾的敵意，讓皇帝眼中只剩下毫不掩飾的厭煩。
“一個太像……一個太不像……”皇帝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玉扳指，眼神幽深如古井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