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筆記》
季星辰的筆記本在物理系是傳奇般的存在。那些深藍色封皮的筆記本整齊地排列在他的書架上，像是一排沉默的士兵。每一頁都記錄著他精密如機械般的思考軌跡——工整的公式、清晰的推導過程，甚至連標點符號都一絲不茍。張教授常在課堂上展示這些筆記，稱其為"藝術品般的科學記錄"。
所以當鹿晚在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發(fā)現(xiàn)那本被遺忘的筆記本時，她的手指在封面上懸停了整整十秒。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深藍色封皮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燙金的"S"字母在光線下閃閃發(fā)亮。
"我就看一眼。"她在心里對自己說，指尖輕輕掀開扉頁。紙張?zhí)赜械那逑慊旌现难┧蓺庀涿娑鴣?，那是季星辰慣用的鋼筆水味道。扉頁上用德文寫著"Sternenfall"——星星墜落，字跡工整得像是印刷體，但在結尾處有一個小小的墨水暈染，像是書寫者在這里停頓了很久。
鹿晚小心翼翼地翻到最新使用的那頁。密密麻麻的微分方程中夾雜著幾個看似毫不相關的中文詞匯："顏料折射率1.53"、"獅子座δ星光變周期"、"創(chuàng)傷記憶的海馬體神經(jīng)機制"。這些詞匯被框在方框里，用箭頭相互連接，構成一張復雜的思想網(wǎng)絡。
她的指尖不自覺地撫過那些字跡。在頁面最邊緣的空白處，有一處被反復擦拭的痕跡，紙張已經(jīng)有些起毛。鬼使神差地，她拿起素描鉛筆，在那個位置畫了一個小小的小王子，站在B-612星球上仰望星空。畫完后她才驚覺自己的行為有多幼稚，急忙抓起橡皮。
"別擦。"
那個聲音從頭頂傳來時，鹿晚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季星辰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她身后，白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處，露出小臂上那些細小的傷痕。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在地板上投下修長的影子。
"比例很準確。"他補充道，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溫度，"B-612的直徑確實應該是一米左右。"
鹿晚僵在原地，看著他從她手中接過筆記本。季星辰研究了一會兒那幅小涂鴉，然后從襯衫口袋掏出那支標志性的紅色鋼筆——據(jù)說是他獲得物理競賽冠軍時的獎品。在小王子身邊的玫瑰上畫了個精確的圓圈。
"玫瑰的刺畫錯了。"他的語氣像是在實驗室指導學生，"《小王子》原著第21章明確描寫，玫瑰的刺對她沒用，因為..."
"因為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鹿晚接上后半句，抬頭對上他的眼睛。
那一刻她注意到季星辰的睫毛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透明的淺棕色，像是被漂白過的秋葉。他的虹膜也不是純黑，而是一種極深的藍，只有在特定光線下才能分辨出來。他拿起鋼筆，在小王子頭頂畫了一顆小小的星球，然后寫下公式：λ=T2·a3（開普勒第三定律）。
"B-612行星的軌道參數(shù)。"他解釋道，聲音里帶著難得的耐心，"這樣小王子就能準確計算出看日落的頻率。"
鹿晚突然意識到，這是季星辰式的浪漫——用物理公式表達詩意，用嚴謹?shù)臄?shù)學描述童話。她接過那支紅色鋼筆，筆桿上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在公式旁邊，她重新畫了一朵玫瑰，這次特別注意讓刺顯得柔軟無害。
"進步了。"季星辰評價道，嘴角微微上揚。那個笑容轉瞬即逝，但足以讓鹿晚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他合上筆記本時，一張照片從書頁間滑落——福利院的孩子們圍在一架簡陋的折射望遠鏡旁，每人手里舉著一幅星空水彩畫。照片角落的日期顯示是上周日。
"周三興趣班的成果展。"他輕聲解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照片邊緣，"他們...想見見畫海報的姐姐。"
鹿晚接過照片，注意到每幅畫角落都歪歪扭扭地署著"給鹿老師"。她的眼眶突然發(fā)熱——這些孩子甚至沒見過她，卻已經(jīng)用最純粹的方式接納她進入他們的宇宙。照片背景里，她認出了那件掛在墻上的星星襯衫，現(xiàn)在被精心裝裱在相框里。
"下周三下午我沒課。"她說，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輕。
季星辰點點頭，將筆記本塞回那個磨損的帆布包里。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他的左手上，皮革手套邊緣露出一小段傷疤的紋路。這一次，鹿晚沒有移開視線。
"你的手..."她鼓起勇氣問道，"還疼嗎？"
季星辰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慢慢摘下手套，露出那些蜿蜒的疤痕。在陽光下，那些傷痕呈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質(zhì)感，像是樹皮的年輪，記錄著某個被火焰吞噬的夜晚。
"物理疼痛已經(jīng)消失了。"他最終回答，聲音平靜得像是討論別人的事情，"但有時候在雷雨天，神經(jīng)末梢會產(chǎn)生幻痛。"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就像被截肢的人能感覺到幽靈肢體的存在。"
鹿晚突然明白為什么他總是戴著那副手套——不是為了遮掩傷痕，而是為了在幻痛發(fā)作時能有個可以緊緊抓住的東西。她想起自己素描本上那些被橡皮擦破的紙面，想起顏料盒打翻那天他緊握的拳頭。
"我可以..."她猶豫了一下，"我可以幫你設計一副新的手套。用特殊材料，也許能緩解..."
季星辰的眼睛微微睜大，那個表情在他臉上幾乎可以算作驚訝。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當他重新戴上手套時，動作比平時慢了幾分，像是在思考什么。
離開圖書館時，夕陽已經(jīng)西斜。季星辰的背影在長長的走廊上漸行漸遠，白襯衫被染成金色。鹿晚低頭看著手中的照片，發(fā)現(xiàn)背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
"星星之所以美麗，是因為有一朵看不見的花。"——《小王子》第21章
字跡工整得像是要印在教科書上，但在句號處有一個小小的墨水暈染，和筆記本扉頁上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