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北風卷著殘雪,狠狠拍打在技工學校銹跡斑斑的鐵門上,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陳野跳下最后一班顛簸的城郊客車,踏進校園時,已是深夜。路燈昏黃的光暈在寒風中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而孤獨。校園里空無一人,只有遠處保衛(wèi)科那排平房還亮著刺眼的白熾燈光,像一只不眠的獨眼,冷冷地注視著這片被風暴席卷的鋼鐵叢林。
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死寂。白日里的喧囂被凍結(jié),只剩下風雪的嘶吼和陳野自己沉重的心跳。他緊了緊肩上沾滿泥雪和油污的行李包,那里面,藏著他唯一的武器——一臺從家里翻出來的、老舊的、用兩節(jié)一號電池的便攜式磁帶錄音機(他謊稱學英語要用,母親才從箱底找出來),以及一盒全新的空白磁帶。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那寒意像刀子一樣刺進肺里,卻也讓他因長途跋涉而昏沉的頭腦瞬間清醒。他看了一眼亮燈的保衛(wèi)科方向,沒有立刻過去,而是轉(zhuǎn)身,像一道沉默的幽靈,朝著同樣亮著燈的教師宿舍區(qū)快步走去。他要找的,不是周強,不是王鐵柱,而是此刻風暴中心唯一可能還保留著一絲“公正”執(zhí)念的人——趙衛(wèi)國師傅。
敲響趙師傅那扇漆皮剝落的宿舍門時,陳野的手心全是冷汗。門開了,一股濃烈的劣質(zhì)煙草味和燒酒味混合著撲面而來。趙衛(wèi)國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半光線,他雙眼布滿血絲,臉色鐵青,下巴上胡茬叢生,顯然一夜未眠,整個人像一座壓抑著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看到是陳野,趙師傅眼中的怒火“騰”地一下燒得更旺,夾雜著巨大的失望和一種被背叛的痛心:“陳野?!你還敢回來?!滾!給老子滾遠點!你們這幫不成器的玩意兒!一個比一個能闖禍!周強那王八蛋把天都捅破了!你還回來添什么亂?!” 他聲音嘶啞,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陳野臉上,伸手就要關門。
“趙師傅!”陳野猛地用肩膀抵住門框,那力道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決絕,聲音因為激動和寒冷而微微發(fā)顫,“我知道周強的事!我知道全部!我知道他是被逼的!我知道誰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趙衛(wèi)國關門的手頓住了。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陳野,像兩把淬火的刀子,試圖剖開他話語的真?zhèn)危骸氨槐频??放屁!證據(jù)確鑿!他收了黑錢!用了要人命的垃圾零件!還他媽敢狡辯?!”
“刀疤劉!”陳野迎著那幾乎要將他燒穿的目光,毫不猶豫地吐出這個名字,“是刀疤劉逼他做的!賠償學校的錢,是刀疤劉給的‘好處費’!這次舉報,也是刀疤劉在背后捅刀子!周強只是他的替罪羊!”
趙衛(wèi)國的瞳孔驟然收縮!刀疤劉這個名字他當然不陌生,那是盤踞在學校周邊汽配市場的一顆毒瘤,坑蒙拐騙、強買強賣,名聲臭不可聞。但他沒想到,自己帶的學徒,竟然和這種人渣攪在了一起!
“證據(jù)呢?!”趙衛(wèi)國低吼道,聲音壓抑著風暴,“空口白牙,你讓我怎么信你?!周強自己都認了!他親口承認收了錢!”
“我有證據(jù)!”陳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他飛快地拉開行李包,掏出那臺老舊的錄音機,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抖,但還是準確地按下了播放鍵。
沙沙的電流聲響起,在寂靜的宿舍走廊里格外清晰。緊接著,寒風的嗚咽聲、金屬碰撞的模糊背景音…然后,兩個刻意壓低卻無比清晰的對話聲,如同鬼魅般流淌出來:
【周強(帶著哭腔和恐懼):“…劉哥!錢…錢我已經(jīng)按你說的湊夠賠給學校了!那件事…那件事就算過去了行不行?我求求你放過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刀疤劉(陰冷、帶著本地口音):“過去?哼!周強,你他媽當老子開善堂的?那兩千三是賠給學校的!老子的‘損失’呢?老子的‘渠道’因為你個廢物差點暴露!這筆賬怎么算?!”】
【周強(語無倫次):“我…我…”】
【刀疤劉(拔高音量,威脅):“少他媽廢話!兩條路!要么,年后乖乖給我辦事,把上次‘折’的那批貨,想辦法‘處理’干凈!要么…老子就把你‘幫忙’弄那批劣質(zhì)剎車片的證據(jù),還有你收了老子‘好處費’的字據(jù),直接寄到你們學校,再抄送一份給派出所!你說,留校察看加上這個,夠不夠你進去蹲幾年?!”】
【死寂…】
【周強(微弱、崩潰):“我…我干…”】
【刀疤劉(冷哼):“哼,算你識相!年十六,老地方等我。再敢耍花樣,老子讓你全家都不得安生!”】
錄音結(jié)束,只剩下沙沙的電流聲,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持續(xù)著。
趙衛(wèi)國像一尊石雕般僵立在門口,臉上的暴怒和鐵青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巨大的寒意!錄音里刀疤劉陰狠毒辣的威脅、周強徹底崩潰的屈服,如同冰冷的毒液,順著他的耳朵灌入四肢百??!這盤磁帶,像一把鋒利的解剖刀,瞬間剖開了看似“證據(jù)確鑿”的表象,露出了底下骯臟血腥的真相!
他猛地一把奪過陳野手中的錄音機,死死攥著,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渾濁的眼睛里翻涌著驚濤駭浪。他死死盯著陳野,聲音低沉得如同受傷的野獸:“你…你從哪里弄來的這個?!”
“臘月二十八,鎮(zhèn)上廢車場。”陳野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我親眼看見,親耳聽見!周強是被脅迫的!他走投無路了!”
趙衛(wèi)國胸膛劇烈起伏,他猛地轉(zhuǎn)身,將那臺小小的錄音機重重拍在屋里那張油膩的飯桌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他抓起桌上的半瓶劣質(zhì)白酒,仰頭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也似乎在灼燒著他內(nèi)心的憤怒和某種被愚弄的恥辱感。他帶出來的兵,竟然被這種下三濫的渣滓當狗一樣耍弄、利用、然后像垃圾一樣拋棄!
“王八蛋!狗娘養(yǎng)的刀疤劉!”趙衛(wèi)國猛地將酒瓶摜在地上,玻璃渣和酒液四濺!他像一頭暴怒的雄獅,在狹小的宿舍里來回踱步,沉重的腳步聲仿佛要將地板踏穿。憤怒的對象,已經(jīng)從犯錯的學徒,徹底轉(zhuǎn)向了那個陰險狠毒的幕后黑手!
他停下腳步,布滿血絲的眼睛重新盯住陳野,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暴戾,而是充滿了審視、凝重,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你小子…膽子不小!”他喘著粗氣,“這玩意兒…你打算怎么辦?”
“救周強!”陳野斬釘截鐵,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銳氣和不容置疑的堅定,“把真相告訴學校!告訴保衛(wèi)科!刀疤劉才是罪魁禍首!周強…他只是個被利用的可憐蟲!”
趙衛(wèi)國沉默了幾秒鐘,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在權(quán)衡利弊,評估風險。最終,他重重地“啐”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好!老子陪你賭這一把!刀疤劉這狗雜種,老子早就想收拾他了!走!”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油膩工裝外套,胡亂套上,又小心翼翼地將那臺老舊的錄音機揣進懷里,像揣著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彈。
“去哪?”陳野問。
“保衛(wèi)科!”趙衛(wèi)國推開宿舍門,凜冽的寒風灌了進來,吹動他花白的頭發(fā),“去掀了這狗日的蓋子!讓該聽的人都聽聽!”
保衛(wèi)科的小會議室里,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副校長、教務主任、保衛(wèi)科長臉色陰沉地坐在長桌一端。另一端,周強像一灘爛泥般癱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呆滯,臉上毫無血色,仿佛靈魂已經(jīng)被抽空。王鐵柱像個忠誠的影子,站在他身后不遠處,緊抿著嘴唇,臉上寫滿了擔憂和恐懼,看到陳野跟著趙師傅進來,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光芒。
“趙衛(wèi)國?陳野?你們來干什么?這里正在處理嚴重違紀事件!”副校長皺著眉,語氣嚴厲。
趙衛(wèi)國根本沒理會副校長的質(zhì)問,他像一頭闖入羊圈的猛虎,徑直走到會議桌前,將懷里那臺老舊的錄音機重重拍在桌子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桌上的茶杯蓋都跳了一下。
“處理個屁!”趙衛(wèi)國聲音洪亮,帶著一股壓抑已久的怒火和破釜沉舟的決絕,“你們處理的,只是個被推到前臺的替死鬼!真正的禍害,在這里面!”他指著那臺錄音機,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后落在面無人色的周強身上,帶著一絲復雜,“周強,你個慫包!現(xiàn)在,把你那點破事,當著所有人的面,原原本本,給老子說出來!一個字都不許漏!有這玩意兒在,你怕他刀疤劉個鳥!”
周強渾身一顫,空洞的眼神聚焦在錄音機上,仿佛看到了魔鬼。他嘴唇劇烈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巨大的恐懼像實質(zhì)般籠罩著他。
“他不說,我替他說!”趙衛(wèi)國猛地按下播放鍵!
沙沙聲…寒風聲…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對話,再次在狹小的會議室里響起!
隨著錄音的播放,副校長、教務主任、保衛(wèi)科長的臉色,從最初的驚愕、疑惑,迅速轉(zhuǎn)變?yōu)檎痼@、凝重,最后是難以遏制的憤怒!刀疤劉那赤裸裸的敲詐勒索、栽贓陷害、人身威脅,如同最骯臟的污水,潑灑在這代表學校秩序和尊嚴的會議桌上!
當錄音里刀疤劉那句“老子讓你全家都不得安生”的陰冷威脅落下時,保衛(wèi)科長“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臉色鐵青:“無法無天!簡直無法無天!”
副校長的臉色也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向癱軟在椅子上、抖得像篩糠一樣的周強,眼神復雜,有憤怒,但更多是沉重和一絲憐憫:“周強,錄音里說的,是不是真的?”
周強猛地抬起頭,涕淚橫流,嘴唇哆嗦著,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破碎的、帶著巨大恐懼和悔恨的哭嚎:“是…是真的!都是真的!是他逼我的!他拿我家人威脅我!我不敢不聽啊…嗚嗚嗚…” 長久壓抑的恐懼和委屈,在這一刻徹底崩潰決堤。
真相大白!
會議室的空氣凝固了。憤怒在無聲地燃燒。學校被當成了刀疤劉這種地痞流氓肆意玩弄、栽贓陷害的工具!這比周強個人的違紀,性質(zhì)惡劣百倍!
“立刻報警!”副校長當機立斷,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將錄音帶作為關鍵證據(jù)!聯(lián)系警方,控制刀疤劉!嚴查到底!另外,”他轉(zhuǎn)向保衛(wèi)科長,“加強對周強同學及其家人的安全保護!在警方介入前,封鎖消息,避免打草驚蛇!”
他目光掃過趙衛(wèi)國和陳野,最后落在陳野那張還帶著稚氣卻寫滿堅毅和疲憊的臉上,語氣緩和了些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陳野同學,你…做得很好。非常勇敢。學校會記住你今天的擔當?!?/p>
陳野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了一絲,一股巨大的疲憊感瞬間襲來。他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學校的表揚,只是為了周強,為了那份沉甸甸的兄弟情義和心中的道義。
王鐵柱沖到周強身邊,用力扶住他癱軟的身體,眼眶通紅:“強子…沒事了…沒事了…” 周強靠在他身上,哭得撕心裂肺,那哭聲里,是劫后余生的恐懼,更是對自身懦弱和貪婪的痛悔。
趙衛(wèi)國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走到陳野身邊,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陳野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帶著一種老兵的認可和無聲的托付:“小子,有種!”
警笛聲劃破了校園的寂靜,又很快消失在風雪中。刀疤劉在睡夢中被警方從汽配市場附近的一個窩點里抓獲。證據(jù)鏈初步形成,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周強被暫時安置在保衛(wèi)科的值班室,由專人看護,等待配合進一步調(diào)查。雖然他的行為本身觸犯了校規(guī)和法律(收受好處、使用劣質(zhì)配件),但鑒于其被脅迫的情節(jié)和主動配合調(diào)查的態(tài)度(在錄音證據(jù)下),學校初步?jīng)Q定保留其學籍(留校察看處分不變),但需承擔相應的紀律責任和可能的民事賠償(由刀疤劉非法所得優(yōu)先賠付),后續(xù)處理需等待警方結(jié)論。
風暴似乎暫時平息,但留下的創(chuàng)傷和余波卻久久無法散去。
陳野回到冰冷的宿舍,身心俱疲。王鐵柱留下來陪著周強??帐幨幍姆块g里,只有窗外呼嘯的風雪聲。他坐在自己的床鋪上,看著對面周強那張空蕩蕩、凌亂的床鋪,心頭五味雜陳。救下了周強,扳倒了刀疤劉,看似勝利,卻毫無喜悅。只有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目睹兄弟墜入深淵又勉強拉回的沉重。
他下意識地翻開那本《汽車構(gòu)造》,抽出夾在扉頁里的那張紙條。李靜娟秀的字跡在昏暗的燈光下依然清晰:“**別被壓垮。路還長。相信你。**”
他輕輕摩挲著那幾個字,冰涼的指尖似乎感受到一絲微弱的暖意。在最黑暗的時刻,是這張紙條給了他一絲光亮和支撐的勇氣。他想告訴她,他做到了,他沒有被壓垮。但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她。
就在這時,宿舍樓走廊里那部老舊的公用電話,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深夜里,格外驚心。
陳野的心猛地一跳,一種奇異的預感涌上心頭。他沖出宿舍,跑到走廊盡頭,抓起那冰涼的聽筒。
“喂?”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鐘,然后,一個清澈、溫和、帶著關切的聲音,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輕輕流淌進他的耳朵里:
“陳野?是你嗎?我是李靜。我…我聽說了一些事。你…還好嗎?”
陳野握著聽筒的手猛地收緊,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沖散了所有的疲憊和沉重,涌上眼眶。風雪依舊在窗外肆虐,但這一刻,他仿佛聽到了冰層碎裂、野草抽芽的聲音。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上眼睛,感受著電話那頭傳來的、跨越了風雪和喧囂的、無聲的溫暖力量,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哽咽:
“嗯…我…還好。”
幾天后,刀疤劉被正式批捕的消息傳來。周強的精神狀態(tài)在心理輔導和王鐵柱寸步不離的陪伴下,稍稍穩(wěn)定,雖然依舊沉默寡言,眼神里充滿了創(chuàng)傷后的驚懼和揮之不去的羞愧,但至少,那滅頂?shù)慕^望感消散了。學?;謴土吮砻娴闹刃?,但這件事帶來的震動,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漣漪久久未平。
車間里,氣氛有些微妙。趙師傅依舊嚴厲,但看向陳野的目光里,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深沉。其他同學看陳野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敬畏和復雜。敢于捅破天、對抗校外惡勢力救下兄弟的“事跡”,以一種隱秘而迅速的方式在學徒們中間流傳開來。
一次常規(guī)的發(fā)動機拆裝練習課后,趙衛(wèi)國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離開。他站在那臺被拆得七零八落的492發(fā)動機旁,手里拿著一把沾滿油污的24號梅花扳手,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學徒們,最后落在正在默默清理工具的陳野身上。
“都過來!”趙衛(wèi)國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眾人停下動作,圍了過來。
趙衛(wèi)國舉起手中那把沉重、冰冷、毫不起眼的扳手,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它被油污浸透的木柄和棱角分明的金屬頭部。
“知道這是什么嗎?”他問。
“扳手唄…”有人小聲回答。
“廢話!”趙衛(wèi)國低喝一聲,目光如電,“這是咱們吃飯的家伙!是跟鋼鐵打交道的牙口!是讓機器聽話的舌頭!”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莊嚴的肅穆:“但是!今天老子告訴你們,它不只是擰螺絲的!它更是咱們的脊梁骨!是咱們在這世道上站直了說話的底氣!”
他猛地將扳手重重地頓在旁邊的工具臺上,發(fā)出“哐”的一聲巨響,震得人心頭發(fā)顫!
“看看陳野!”趙衛(wèi)國的目光灼灼地射向陳野,“他用什么扳倒了刀疤劉那號人渣?用拳頭?用關系?用錢?都不是!他用的是腦子!是膽氣!是他媽咱們修車人最該有的——明辨是非的眼珠子!和敢為兄弟、敢為公道豁出去的硬骨頭!”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車間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打在鐵砧上,鏗鏘有力:
“技術,是咱們的命根子!沒技術,你就是個廢物!但光有技術,沒骨頭,沒良心,那你連廢物都不如!就是個任人擺弄的螺絲釘!周強的事,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貪小便宜,走歪門邪道,被人當槍使,差點把自己和別人的命都搭進去!而陳野,”他再次指向陳野,“他用他的行動告訴你們,也告訴我這把老骨頭!咱們這雙沾滿油污的手,不僅能修好機器,更能在這操蛋的世道里,砸碎那些想騎在咱們頭上拉屎的狗東西!”
趙衛(wèi)國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而懵懂的臉:
“都給我記住了!咱們是修車的,是手藝人!手藝人,靠手藝吃飯,更要靠良心立身!手里的扳手,擰緊的是螺絲,撐起的,是咱們做人的尊嚴!誰他媽敢小看咱們這雙手,小看咱們這把扳手,就給我用本事,用骨氣,狠狠地扇回去!像陳野那樣!”
說完,他將那把24號扳手,鄭重其事地塞到了陳野手里。冰冷的金屬觸感帶著趙師傅手掌的溫度和力量。
“拿著!這把‘骨頭’,你配得上!”
陳野緊緊握住那把沉甸甸的扳手,粗糙的木柄硌著他掌心尚未痊愈的薄繭,帶來一種堅實而滾燙的觸感。那冰冷的金屬仿佛有了生命,與他血脈相連。他抬起頭,迎上趙師傅深沉的目光,迎上周圍同學復雜而震撼的眼神。
他沒有說話。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同被點燃的引擎,在他胸中轟然啟動!這把沾滿油污的扳手,不再僅僅是謀生的工具。它是武器,是脊梁,是他在這布滿荊棘和油污的世界里,用以劈開黑暗、守護珍視之物、并最終贏得尊嚴的——**宣言**!
窗外,肆虐已久的風雪終于停了。一縷微弱的晨光,刺破鉛灰色的云層,斜斜地照進油污斑駁的車間,恰好落在陳野緊握扳手、挺直脊梁的身影上,為他和他手中那把沉默的鋼鐵,鍍上了一層微弱卻無比堅韌的金邊。
野草,終將在廢墟與寒冬之后,迎來屬于自己的、帶著鋼鐵氣息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