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花園位于紫禁城西北角,是專供太后、太妃們休憩的場所。當(dāng)今圣上雍正帝生母烏雅氏早已仙逝,慈寧宮空置多年,花園也日漸荒蕪,平日里少有人至。
石硯握著懋嬪給的玉佩,沿著僻靜的宮道快步前行。一路上,他敏銳地察覺到宮中的戒備比平日森嚴(yán)了許多。巡邏的侍衛(wèi)增加了,每個路口都有太監(jiān)把守,像是在搜查什么人。耿精忠果然起了疑心,正在加緊盤查。
轉(zhuǎn)過一道影壁,慈寧宮的朱漆大門出現(xiàn)在眼前。門前站著兩個年邁的太監(jiān),正打著瞌睡。石硯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衫,從容地走上前去。
"站??!"一個老太監(jiān)被腳步聲驚醒,瞇著昏花的老眼打量他,"干什么的?"
石硯恭敬地行禮,亮出懋嬪給的玉佩:"小的奉懋嬪娘娘之命,來尋秦嬤嬤。"
老太監(jiān)接過玉佩,仔細(xì)查看后,態(tài)度立刻恭敬了許多:"原來是懋嬪娘娘的人。秦嬤嬤在后園打理花木,老奴帶您去。"
石硯跟著老太監(jiān)穿過幾進(jìn)院落。與紫禁城其他地方的富麗堂皇不同,慈寧宮處處透著歲月的痕跡。漆色斑駁的廊柱,褪了色的窗欞,石縫中頑強生長的野草...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而滄桑。
"就是那兒,"老太監(jiān)指著園子深處一個正在修剪花枝的老婦人,"秦嬤嬤在慈寧宮侍奉了三朝主子,如今雖沒了主子,仍每日打理園子,說是怕主子們哪天回來,見園子荒了會傷心。"
石硯謝過老太監(jiān),獨自向秦嬤嬤走去。那是一位約莫六十多歲的老婦人,頭發(fā)花白,背微微佝僂,但動作卻異常利落。聽到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地道:"若是來賞花的,請回吧。慈寧宮花園不對外開放。"
"秦嬤嬤,"石硯恭敬地行禮,取出玉佩,"懋嬪娘娘讓我來找您。"
秦嬤嬤的手頓了一下,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她的臉上布滿皺紋,但一雙眼睛卻明亮如炬,與年齡極不相稱??吹接衽?,她的瞳孔猛地收縮,隨即又恢復(fù)平靜。
"跟我來,"她低聲道,收起剪刀,領(lǐng)著石硯向園子更深處走去,"有人跟蹤你嗎?"
石硯搖搖頭:"應(yīng)該沒有。我繞了好幾圈才過來的。"
秦嬤嬤帶著他穿過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來到一口古井前。井臺由青石砌成,上面長滿了青苔,井口被一塊厚重的石板封住,看起來已經(jīng)廢棄多年。
"就是這里,"秦嬤嬤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無人后,才繼續(xù)道,"慈寧宮秘道的入口。懋嬪讓你來,是為了朱砂引?"
石硯心頭一震。秦嬤嬤竟然也知道朱砂引!看來懋嬪所言非虛,她母親確實與影社有淵源。
"是的,"石硯點點頭,取出蘇槿留下的那塊染血絹帕,"還有這個..."
秦嬤嬤接過絹帕,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氣:"夜鸮的血圖!蘇槿那丫頭...果然找到了線索..."她顫抖著手撫摸著絹帕上的血跡,老淚縱橫,"可憐的孩子..."
"您認(rèn)識蘇槿?"石硯驚訝地問。
"何止認(rèn)識,"秦嬤嬤擦去眼淚,"她是我外孫女..."
這個意外的真相如同一道閃電劈進(jìn)石硯腦海。秦嬤嬤是蘇槿的外祖母!而懋嬪說她母親是影社上一代的"夜鸮"...那么秦嬤嬤就是...
"您是影社的人?"石硯壓低聲音問道。
秦嬤嬤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呢?你是誰?為何卷入此事?"
石硯猶豫了一下,決定坦白:"我是張畫師的外甥容與,現(xiàn)在化名石硯。蘇姑娘臨終前將這塊絹帕交給我,說要找到玉印..."
"張畫師!"秦嬤嬤驚呼,"原來你就是他那個過目不忘的外甥!蘇槿在信中提到過你..."她突然抓住石硯的手,"孩子,你知道你在卷入什么樣的危險嗎?"
石硯堅定地點頭:"我知道。但我已經(jīng)無路可退。舅父因朱砂引和玉印而死,蘇姑娘也為此犧牲...我必須查明真相。"
秦嬤嬤長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把古舊的銅鑰匙:"二十年前,影社遭遇大劫,幾乎覆滅。當(dāng)時的'日鸮'——也就是領(lǐng)袖——決定將社中最重要的秘密封存起來,等待合適的時機重見天日。那個秘密,就藏在前明建文帝留下的玉印中。"
"玉印...就是天庫閣那方羊脂白玉青金石螭鈕印?"石硯急切地問。
秦嬤嬤點點頭:"不錯。要開啟玉印中的秘密,需要兩樣?xùn)|西:一是朱砂引,也就是那個單足鸮鳥的圖案,它是鑰匙;二是..."
話未說完,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喝聲。秦嬤嬤臉色大變:"不好!他們找來了!快,下井去!"
她用力推開井口的石板,露出黑洞洞的井口。一股潮濕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下面有梯子,"秦嬤嬤急促地說,"到底后往左走,會找到一間密室。朱砂引和玉印的線索都在那里。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出聲!"
石硯剛要下井,突然想起什么:"那您呢?"
秦嬤嬤慘然一笑:"我活了七十多歲,早就夠本了。蘇槿走了,我在這世上已無牽掛..."她將一個小布包塞給石硯,"這是我多年收集的影社資料,或許對你有用?,F(xiàn)在,快走!"
腳步聲越來越近,石硯不敢再耽擱,迅速爬下井壁上的鐵梯。剛下到一半,就聽見上面?zhèn)鱽硪宦晠柡龋?老東西!那個小子在哪?"
石硯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貼在潮濕的井壁上。透過井口的縫隙,他看到幾個侍衛(wèi)圍住了秦嬤嬤,為首的正是耿精忠!
"老奴不知大人在說什么,"秦嬤嬤的聲音異常平靜,"老奴只是在打理園子..."
"少裝糊涂!"耿精忠怒喝,"有人看見懋嬪的藥童往這邊來了!說!他藏在哪?"
"慈寧宮這么大,老奴沒看見什么藥童..."
"搜!"耿精忠厲聲命令,"把這破園子翻個底朝天!"
石硯的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繼續(xù)往下爬。井壁濕滑,鐵梯銹跡斑斑,每下一步都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好在上面搜查的動靜很大,掩蓋了他的聲響。
下到井底,借著微弱的光線,石硯看到井壁上果然有一個低矮的洞口。他彎下腰,鉆了進(jìn)去。洞內(nèi)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摸索著前行,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老氣息。
洞穴先是向下傾斜,然后又緩緩上升。石硯數(shù)著自己的步伐,大約走了兩百步,前方突然豁然開朗——一個不大的石室出現(xiàn)在眼前。石室四壁光滑,顯然是人工開鑿的。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的石臺,上面放著一個黑漆描金盒子,盒蓋上赫然是那個熟悉的單足鸮鳥圖案!
朱砂引!石硯的心砰砰直跳。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塊折疊整齊的絹布。展開一看,竟是一幅精細(xì)的宮城秘道圖!圖上詳細(xì)標(biāo)注了紫禁城地下縱橫交錯的秘道網(wǎng)絡(luò),其中一條特別用朱砂標(biāo)出的路線,從慈寧宮古井一直延伸到...乾清宮!
石硯倒吸一口冷氣。乾清宮是皇上的寢宮!這條秘道竟然直通皇上居所?影社為何要繪制這樣的秘道圖?
盒子里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幾行娟秀的字跡:"玉印藏于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后暗格。朱砂引乃開啟之鑰。社中叛徒已投靠四爺,務(wù)必小心。夜鸮絕筆。"
四爺?那不就是當(dāng)今皇上雍正帝登基前的排行嗎?石硯的手微微發(fā)抖。這張紙條透露的信息太過驚人——影社的叛徒投靠了當(dāng)時的四阿哥,也就是后來的雍正帝!而那個袖口繡金線螭龍的黑衣人,很可能就是影社的叛徒,如今在宮中位高權(quán)重...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通道另一端傳來!石硯迅速將絹圖和紙條藏入懷中,熄滅手中的火折子,躲到石臺后。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借著通道盡頭微弱的反光,石硯看到一個黑影踉踉蹌蹌地跑了進(jìn)來。
"誰?"石硯低聲問道。
黑影明顯嚇了一跳,隨即壓低聲音回應(yīng):"石硯?是你嗎?"
是王畫工的聲音!石硯驚訝地從藏身處走出來:"王師傅?您怎么..."
王畫工衣衫凌亂,臉上有血跡,顯然經(jīng)歷了激烈的搏斗:"我跟蹤耿精忠來的...秦嬤嬤她..."
"她怎么了?"石硯心頭涌起不祥的預(yù)感。
"犧牲了,"王畫工沉痛地說,"她為了拖住耿精忠,故意引開他們...被..."他說不下去了。
石硯握緊拳頭,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大石。又一個因保護他而死的人...
"我找到了線索,"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取出絹圖和紙條,"玉印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后,而朱砂引是開啟的鑰匙。"
王畫工接過紙條,看完后臉色大變:"果然是他!我早該想到..."
"是誰?"石硯急切地問。
王畫工剛要開口,通道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喝聲。他臉色驟變:"不好!他們找到入口了!快走!"
兩人迅速向通道另一端跑去。這條秘道顯然年代久遠(yuǎn),有些地方已經(jīng)坍塌,需要側(cè)身才能通過。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經(jīng)能照到他們的背影。
"分頭走!"王畫工突然推開一扇隱蔽的小門,"你去乾清宮,找到玉印和朱砂引,交給石三爺!我來引開他們!"
"可是..."
"沒有可是!"王畫工厲聲道,"這是命令!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完成任務(wù)!影社百年的使命,就靠你了!"
說完,他用力將石硯推進(jìn)小門,然后轉(zhuǎn)身向追兵沖去!石硯只聽到一陣打斗聲和王畫工的怒吼:"來啊!你們這些走狗!",然后是"砰"的一聲悶響,接著是可怕的寂靜...
石硯強忍淚水,沿著狹窄的岔道繼續(xù)前行?,F(xiàn)在不是悲傷的時候,他必須完成王畫工和所有犧牲者未竟的使命。通道越來越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終于,在幾乎窒息的時候,他看到前方有一線微光——是一個隱蔽的出口!
推開偽裝成假山的石門,石硯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個陌生的小院中。根據(jù)記憶中的秘道圖判斷,這里應(yīng)該離乾清宮不遠(yuǎn)。天色已近黃昏,夕陽將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血色,如同他這一路走來的歷程,每一步都浸透著鮮血。
遠(yuǎn)處傳來鐘鼓聲,提醒著宮禁即將開始。石硯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衫。現(xiàn)在,他必須想辦法接近乾清宮,找到那塊傳說中的"正大光明"匾,取出玉印。而那個袖口繡金線螭龍的黑衣人,那個影社的叛徒,很可能就在那里等著他...
夜幕降臨,紫禁城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石硯借著夜色的掩護,向著乾清宮的方向潛行。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道陰影后都可能藏著敵人。但他已無路可退。從舅父慘死在天庫閣那一刻起,命運的齒輪就已經(jīng)轉(zhuǎn)動,將他推向這個無法逃避的宿命之夜。
乾清宮的輪廓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森嚴(yán)。那塊著名的"正大光明"匾高懸在正殿上方,在夜色中泛著冷冽的光澤。匾后,藏著那方引發(fā)無數(shù)血案的玉??;而匾下,或許正站著那個戴銀色面具的黑衣人,袖口的金線螭龍在暗夜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石硯摸了摸懷中的朱砂引圖案,那是所有犧牲者用生命保護的鑰匙。今夜,一切謎團終將揭曉;今夜,鸮鳥將飛向它最后的歸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