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石關(guān),破軍營。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草藥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陳破軍赤裸著上身,左肩和胸口纏著厚厚的繃帶,繃帶上還滲著點點血跡。他正齜牙咧嘴地,用沒受傷的右手,費力地給自己倒一杯水。
那一戰(zhàn),贏得驚險,傷得也著實不輕。
巴圖臨死前的那一拳,不僅震碎了他的左肩鎖骨,還讓他內(nèi)腑受到了不小的震蕩。若非他體質(zhì)遠超常人,又有【中級氣血掌控】不斷修復(fù),此刻恐怕還躺在床上下不來。
“別亂動!”
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一只纖纖玉手從旁邊伸過來,自然地接過了水杯,遞到他嘴邊。
是蘇夢雪。
她換下了一身夜行衣,穿著一套淡青色的長裙,少了幾分刺客的冰冷,多了幾分女子的柔美。只是她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動作卻很輕柔。
陳破軍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就著她的手喝了口水。
“謝了。”他干咳一聲,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你的命是我救的,在還清這個人情債之前,你最好別死。”蘇夢雪收回手,淡淡地說道,仿佛剛才的溫柔只是錯覺。
陳破軍聞言,不由得笑了:“蘇姑娘,你這賬算得可真精明。不過話說回來,你那一劍,當(dāng)真是神來之筆,時機、角度、力道,都堪稱完美。要不是你重創(chuàng)了巴圖,我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在他肚子里了?!?/p>
“我只是在履行我們的約定?!碧K夢雪坐了下來,目光落在他那條打著石膏和夾板的胳膊上,“不過,你最后那招以傷換命,太瘋了?!?/p>
“瘋?不瘋魔,不成活嘛?!标惼栖姛o所謂地聳了聳沒受傷的右肩,“在戰(zhàn)場上,有時候最瘋的打法,就是最有效的打法。對付巴圖那種猛獸,你跟他講道理,他聽不懂,你只能比他更狠,更不要命!”
他一邊說,一邊在腦海里研究著新到手的技能。
【初級狂暴:主動技能,可在短時間內(nèi)燃燒氣血,大幅提升力量與速度,但使用后會進入虛弱狀態(tài)。】
好東西!
這簡直就是為絕地反殺量身定做的底牌!雖然有副作用,但在關(guān)鍵時刻,足以扭轉(zhuǎn)乾坤!
就在這時,營帳外傳來一陣喧嘩。
“營頭!營頭!大喜事??!”
張龍那大嗓門,人還沒到,聲音就先傳了進來。
下一秒,他和趙虎一陣風(fēng)似的沖了進來,兩人臉上都洋溢著抑制不住的狂喜。
“營頭!總督府的賞賜下來了!”張龍激動得滿臉通紅,“您快去看看!咱們破軍營,這下可真是鳥槍換炮了!”
陳破軍和蘇夢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玩味。
趙無極的賞賜?
這位總督大人,此刻的心情恐怕比吃了蒼蠅還難受吧。
當(dāng)陳破軍在蘇夢雪的攙扶下走出營帳時,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原本破敗不堪的破軍營操場上,此刻堆滿了各種物資。
嶄新的制式鎧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足足四百套!
鋒利無比的百煉鋼刀,整齊地碼放在武器架上!
還有強弓硬弩,堆積如山的箭矢!
更夸張的是,旁邊還拉來了上百匹膘肥體壯的北境戰(zhàn)馬!
除此之外,還有白花花的大米、成桶的肉干、金瘡藥、療傷丹……甚至還有十幾個箱子,里面裝滿了沉甸甸的銀錠!
整個破軍營的士兵,都圍在這些物資旁邊,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跟做夢一樣。他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多好東西!
“這……這都是給我們的?”一個老兵顫抖著手,摸了摸那光滑的鎧甲,不敢相信地問道。
“廢話!總督大人的手令上寫得清清楚楚,指名道姓,賞給我們破軍營的!”趙虎挺著胸膛,一臉的驕傲。
“我的乖乖……這下發(fā)了!咱們也能跟李威將軍的親衛(wèi)營一樣威風(fēng)了!”
“何止是威風(fēng)!咱們營頭可是能斬殺八品蠻將的猛人!以后誰還敢瞧不起咱們破軍營?”
士兵們議論紛紛,看向陳破軍的眼神,充滿了狂熱的崇拜和敬畏。
陳破軍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是一片雪亮。
趙無極這是在出血?。?/p>
而且,他給的,全都是最實用的軍用物資,而不是金銀珠寶之類的虛名。
這一手,玩得很高明。
一方面,是堵住悠悠眾口。你陳破軍立下不世之功,我趙無極不吝賞賜,誰也說不出我的不是。
另一方面,也是一種捧殺。給你最好的裝備,給你最強的兵,我倒要看看,你陳破軍還能玩出什么花樣。你越強,功勞越大,就越會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
“呵呵,這份大禮,我收下了?!标惼栖娦闹欣湫Α?/p>
他走到眾人面前,朗聲道:“弟兄們!這些,都是我們用命換來的!是我們破軍營應(yīng)得的榮耀!”
“從今天起,吃最好的米,穿最硬的甲,用最快的刀!給我往死里操練!”
“總督大人看得起我們,我們絕不能給他丟臉!下一次上戰(zhàn)場,我要讓所有蠻子都知道,我破軍營的刀,到底有多鋒利!”
“吼!吼!吼!”
四百名士兵,齊聲怒吼,聲震云霄!士氣,在這一刻,攀升到了頂點!
然而,這份喜悅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就在破軍營全員沉浸在鳥槍換炮的興奮中時,一個不速之客,來到了血石關(guān)。
那是一個面白無須,說話娘里娘氣的太監(jiān)。
他身穿一身華貴的錦袍,手持拂塵,身后跟著一隊氣勢不凡的大內(nèi)高手。他高舉著一卷明黃色的圣旨,在一眾血石關(guān)將領(lǐng)的簇擁下,徑直來到了破軍營。
“圣旨到——!北境破軍營營頭陳破軍,接旨!”
尖細的嗓音,刺破了營地里火熱的氣氛。
來了!
陳破軍心中一凜,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在張龍、趙虎等人的簇擁下,上前單膝跪地。
“罪臣陳破軍,接旨?!?/p>
那太監(jiān)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輕蔑,然后展開圣旨,用他那特有的腔調(diào)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北境破軍營營頭陳破軍,原系罪臣之后,蒙朕天恩,允其戴罪立功。今陳破軍于血石關(guān)外,以雷霆之勢,奇襲鷹愁澗,焚蠻族之糧草,斬八品巔峰之悍將,揚我大夏國威,功勛卓著,朕心甚慰!”
念到這里,太監(jiān)頓了頓,周圍的士兵們都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這是來自皇帝陛下的親口嘉獎??!這是何等的榮耀!
然而,陳破軍的心,卻沉了下去。
捧得越高,摔得越慘。
果然,那太監(jiān)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念道:“然,功是功,過是過。念其父陳玄之舊罪,功過相抵,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朕法外開恩,特封陳破軍為‘忠武校尉’,官升三級,然其破軍營之番號,仍需保留,以示警醒?!?/p>
“另,朕聞三皇子趙乾,素有愛才之心,對陳校尉之勇武贊賞有加。特命陳校尉,即刻啟程,押送蠻將巴圖之首級,前往帝都,向三皇子殿下當(dāng)面述職。欽此——!”
圣旨念完,全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聽出了這道圣旨里那詭異的味道。
封賞了,又好像沒完全封。升了官,卻又保留了囚犯營的番號,這不就是把“你還是個罪人”的標簽死死地貼在你臉上嗎?
最要命的是最后那句,讓他去帝都,向三皇子述職?
這算什么?
北境的軍務(wù),什么時候輪到一位皇子來插手了?而且還是點名道姓,讓他一個人去?
這已經(jīng)不是賞賜了,這分明就是一道催命符!
“陳校尉,接旨吧?”那太監(jiān)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陳破軍,將圣旨遞了過來。
陳破軍的臉色,平靜無波。
他雙手高高舉起,接過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臣,陳破軍,領(lǐng)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的聲音,洪亮而有力,聽不出任何情緒。
那太監(jiān)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又從袖中取出了一封制作精美的信函和一個錦盒。
“陳校尉,這是三皇子殿下托咱家,私下里轉(zhuǎn)交給您的?!碧O(jiān)的姿態(tài)放低了許多,臉上堆起了笑容,“殿下說,他久聞陳校尉大名,神交已久。這里面,是殿下的一點心意,還望校尉務(wù)必收下?!?/p>
陳破軍接了過來,打開錦盒一看,里面是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珠光寶氣,價值連城。
而那封信,字里行間更是充滿了“欣賞”與“關(guān)懷”。
信中,三皇子趙乾先是大加贊賞了陳破軍的勇武和智謀,稱其為“國之棟梁”,然后又話里話外地暗示,他父親陳玄的案子,其實另有隱情,他深感惋惜。最后,他熱情地邀請陳破軍到帝都一敘,說要為他接風(fēng)洗塵,共商國是。
通篇言辭懇切,情真意切,仿佛一個愛才如命、禮賢下士的賢明皇子。
虛偽!
陳破軍看著信,心中卻只有這兩個字。
他父親當(dāng)年就是因為卷入了皇子奪嫡的漩渦,才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他對這些所謂的皇子,沒有一絲一毫的好感!
“多謝公公,還請公公代我,向三皇子殿下轉(zhuǎn)達最誠摯的謝意?!标惼栖娛掌鹦藕湾\盒,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感激和激動,“請殿下放心,破軍必將盡快啟程,絕不辜負殿下的厚愛!”
“呵呵,陳校尉是聰明人,咱家就放心了?!碧O(jiān)滿意地笑了笑,又寒暄了幾句,便帶著人揚長而去。
直到那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張龍才一臉擔(dān)憂地湊了上來。
“營頭,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去帝都?還是去見那個三皇子?這不明擺著是個坑嗎?”
“是啊營頭,帝都那地方,龍?zhí)痘⒀?,人心叵測,您這一去,萬一……”趙虎也急了。
陳破軍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示意他們安心。
“圣旨已下,君無戲言。去,是肯定要去的?!彼粗鄱嫉姆较?,眼神變得深邃而冰冷,“不過,到底是龍?zhí)痘⒀ǎ€是我的福地,那可就說不準了?!?/p>
他轉(zhuǎn)身回到營帳,蘇夢雪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
“你怎么看?”陳破軍將那封信遞給了她。
蘇夢雪看完,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凝重。
“三皇子趙乾,在帝都的幾位皇子中,以隱忍和陰狠著稱。他表面上溫文爾雅,禮賢下士,暗地里卻心狠手辣,鏟除異己從不手軟?!?/p>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他這個時候向你示好,絕不是什么愛才。我猜,有兩個目的?!?/p>
“第一,拉攏你。你現(xiàn)在是北境聲名鵲起的戰(zhàn)將,背后又沒有派系,是他眼中最理想的棋子?!?/p>
“第二,試探你。也是試探你背后,是否還有其他人。你父親當(dāng)年雖然倒了,但門生故舊遍布朝野,他想看看,這些人會不會因為你的崛起而有所異動?!?/p>
陳破軍冷笑一聲:“說白了,就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我若是不從,他有的是辦法讓我死在路上。我若是從了,就等于打上了他‘三皇子黨’的標簽,立刻就會成為其他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沒錯?!碧K夢雪點了點頭,“所以,他送來的這份‘善意’,比任何刀劍都更加致命。這趟帝都之行,你的危險,遠勝于在鷹愁澗面對巴圖?!?/p>
帳篷內(nèi),陷入了沉默。
良久,陳破軍忽然笑了。
“危險?我喜歡危險。”他將那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拿在手里,隨意地拋了拋,“既然他們都想看戲,那我就去帝都,給他們唱一出大戲!”
“正好,我父親的血海深仇,也該回去,跟他們好好算一算了!”
他的眼中,燃起了復(fù)仇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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