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傳來的那絲刻意溫?zé)幔裎⑷醯碾娏?,讓楊妤晚渾身一激靈!她猛地縮回手,如同被火焰灼傷!
那個淺灰色的格子布包裹,“啪嗒”一聲掉在水泥地上。
林硯舟臉上的笑容似乎極其短暫地凝滯了一瞬,快得幾乎無法捕捉。但他立刻彎下腰,動作自然地?fù)炱鸢?,仔?xì)地拍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溫和得體的笑容,再次遞向她:
“拿著吧,風(fēng)大,別凍著了?!彼穆曇粢琅f柔和,帶著體貼。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楊妤晚凍得麻木的臉頰上,生疼。她的目光在眼前這個干凈漂亮的包裹和林硯舟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之間來回看著。不安在心里里翻騰。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僵硬地伸出手,接過了那個包裹。布面觸感光滑微涼,但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他的余溫。
林硯舟滿意地笑了笑,指向圍墻拐角處避風(fēng)的地方:“那邊有張石凳,風(fēng)小點。過去坐坐?站著太冷了?!?/p>
楊妤晚抱著包裹,像抱著一個燙手山芋,低著頭,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那張冰冷的水泥長凳前坐下。寒意瞬間穿透單薄的棉褲,刺入骨髓。
林硯舟在她旁邊坐下,保持著那個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他從那個白色紙袋里拿出一個小紙包,熟練地打開,露出里面油亮飽滿的糖炒板栗,騰騰的熱氣在冷風(fēng)中顯得格外誘人。
他默不作聲地剝開一顆飽滿金黃的栗肉,動作優(yōu)雅,遞到她面前:“嘗嘗?剛炒出來的,還熱乎?!?/p>
楊妤晚的肚子不爭氣地“咕?!表懥艘宦?,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她瞥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那顆栗子,塞進(jìn)嘴里。溫?zé)岬奶鹋此查g在口腔中彌漫開,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
林硯舟自己也剝了一顆,慢條斯理地吃著,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樸實感:“工地上冷起來真的是要命,要是能找個避風(fēng)角落,烤個熱乎乎的紅薯,再剝幾個剛出鍋的栗子,嘖,那就是神仙日子了?!?說完,他一臉“滿足”地看向楊妤晚,仿佛在分享什么珍貴的體驗。
楊妤晚默默地接過他遞來的第二顆栗子。身體似乎真的因為這點熱量和甜味,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林硯舟開始用一種輕松愜意的語調(diào)講述:“跟你說個我們工地的樂子。有個叫老張的,搬水泥的時候,袋子突然破了,‘嘩啦’一下!好家伙,整個人瞬間就成了‘白面人’,就剩倆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那模樣,把大伙兒笑得肚子疼……” 他繪聲繪色,仿佛真有其事。
楊妤晚緊繃的肩膀,在他看似投入的講述中,不知不覺放松了一絲。她偷偷抬眼看他,他講得很“生動”。
林硯舟話鋒一轉(zhuǎn),像是隨口一問:“你呢?在學(xué)校……過得還好嗎?”
楊妤晚捏著栗子的手指猛地收緊,栗肉幾乎被捏碎!喉嚨瞬間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窒息感襲來。
“……不好?!彼穆曇舻蛦〉脦缀醣伙L(fēng)吹散。
林硯舟立刻停下了剝栗子的動作,側(cè)過身,身體微微前傾,做出關(guān)切傾聽的姿態(tài):“怎么了?跟我說說?”
楊妤晚的頭垂得更低了,視線緊緊盯著自己舊棉襖袖口磨出的毛邊和洗不掉的污漬。委屈和酸楚像潮水般涌向喉嚨。
“他們……”她的聲音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罵我……讓我從哪來的滾回哪去……我的書……課本……被他們畫得亂七八糟……全是難聽的話……”她用力吸了下鼻子,想把洶涌的淚意憋回去。
林硯舟的聲音瞬間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義憤”:“誰干的?!太過分了!告訴老師了嗎?”
楊妤晚用力搖頭,聲音帶著絕望:“沒用的!告訴老師……他們只會變本加厲!老師……管不了那么多……”她想起那些敷衍和冷漠的眼神。
林硯舟嘆了口氣,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無奈:“那你就……一直這樣忍著?”說著,他又遞過來一顆剝得光滑完整的栗子,輕輕放在她冰涼的手心里。
楊妤晚握著那顆溫?zé)岬睦跞狻U菩膫鱽淼呐?,突然讓她想起了籃球場上那次短暫的反擊。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點,眼睛里迸發(fā)出一種被壓抑太久的光芒:“沒有!劉強!就是那個總帶頭罵我的,有一次體育課打籃球故意用球砸我!撞我!我……我跟他打賭!比定點投籃!十個球!誰進(jìn)的多誰贏!輸了就離我遠(yuǎn)點!我還當(dāng)眾罵他了!罵他是陰溝里的臭老鼠!沒種的廢物!”她的臉頰因為激動微微泛紅,眼神亮得驚人。
林硯舟靜靜地看著她。寒風(fēng)似乎真的在這一刻停滯了。
少女眼中那瞬間迸發(fā)出的憤怒,驕傲和不肯認(rèn)輸?shù)墓饷?,雖然短暫,卻異常明亮銳利。
林硯舟的眼神專注地鎖住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厲害!有膽色!那你最后贏了嗎?”
楊妤晚用力點頭,嘴角緊緊抿著,繃著一股倔強:“嗯!贏了他一個球!關(guān)鍵……那是我第一次投籃!他氣瘋了,還想動手……被我爺爺撞見了。”她捏緊了手里的栗子,仿佛汲取著那天的勇氣,“不過……那之后,爺爺就每天開始接我上下學(xué)。他……也沒之前那么明目張膽了?!?/p>
林硯舟點點頭,握了下拳頭,語氣帶著強烈的“贊許”:“這就對了!晚晚,你記住,人善被人欺!有時候就得豁出去,拼他一下!讓他們知道你不是好捏的軟柿子!你骨子里就有這股狠勁兒!就得亮出來!”他第一次自然地叫出了“晚晚”。
楊妤晚的心猛地一跳!“豁出去拼一下”!“骨子里的狠勁兒”!
從來沒有人這樣形容過她,肯定過她。
那唯一一次、用盡全力的反抗。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撬動了她心中那道厚重的防備,撬開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縫隙。
林硯舟繼續(xù)剝著栗子,語氣帶著一種“鼓勵”:“別怕他們。你越怕,他們越蹬鼻子上臉。下次再有人欺負(fù)你,就想想那天打賭的感覺!心里那股勁兒,別讓它熄了?!彼研聞兒玫睦踝佑诌f過來,“喏,補充點力氣,下次贏得更漂亮,把他們徹底鎮(zhèn)??!”
楊妤晚接過來,小聲說:“……謝謝。” 心里那絲縫隙似乎又?jǐn)U大了一點。
林硯舟看了看四周蕭瑟的環(huán)境,微微皺眉:“這兒太冷了,說話都凍牙。下次找個暖和點的地方?鎮(zhèn)上新開了家‘暖時光’奶茶店,有空調(diào),環(huán)境也安靜?!?他看著她的眼睛,眼神中帶著期待和邀請。
楊妤晚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下次?奶茶店?那種地方……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舊棉襖空癟的口袋,那里只有冰冷的手機和一點點零錢……
林硯舟的目光敏銳地掃過她摸口袋的手,立刻自然地接話:“你有手機就行!告訴我號碼?方便聯(lián)系?!?他語氣輕松隨意,帶著笑意,手已經(jīng)極其自然地朝她伸了過來,掌心向上,等待著。
楊妤晚全身瞬間僵住!給他號碼?這是爺爺賣掉老母雞換來的,她唯一與外界連接的私人工具!是她最后的堡壘!
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攥緊了手機外殼,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林硯舟的手沒有收回去,就那么懸在半空,臉上笑容依舊溫和無害,但眼神卻像有了實質(zhì)的重量,無聲地施加著壓力??諝夥路鹉塘?。
楊妤晚內(nèi)心激烈掙扎,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我……號碼是……187……” 她報出一串?dāng)?shù)字。
林硯舟立刻拿出他自己的手機——屏幕很大,是最新款的智能機,外殼閃著金屬冷光,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修長干凈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點按,輸入號碼,然后直接撥通。
楊妤晚口袋里那部白色的學(xué)習(xí)手機立刻“嗡嗡嗡”地震動起來,單調(diào)的鈴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林硯舟滿意地掛斷,笑容加深:“好了!存好了!我的號碼你也存一下?方便聯(lián)系?!?他的手再次伸向她,目標(biāo)明確——這次是要她的手機。
楊妤晚的心跳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看著那只干凈得沒有一絲瑕疵,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手伸過來,她本能地想后退。
但在那溫和卻帶著無形壓迫的目光注視下,在那剛剛建立的一絲脆弱“共鳴”的牽扯下,她最終還是慢吞吞地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個白色的手機。
林硯舟極其自然地接了過去,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停頓,仿佛理所當(dāng)然。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點擊,輸入名字和號碼,存進(jìn)她的通訊錄。動作熟練而精準(zhǔn)。
“好了?!绷殖幹鄞婧煤螅⒖虒⑹謾C遞還給她,臉上帶著完成任務(wù)的輕松笑容,“下周六下午三點,還是老地方?小學(xué)門口?” 他指了指她一直緊緊抱在懷里的格子布包裹,“記得……看看里面的東西。寫給我的話,下次也可以帶來?!?/p>
楊妤晚接過自己的手機,冰冷的屏幕上,通訊錄里多了一個新聯(lián)系人:林硯舟。
她下意識地把懷里的包裹抱得更緊了些,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屏障。
林硯舟站起身,拍了拍羽絨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看了看天色:“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語氣自然得像在談?wù)撎鞖??!拔宜湍阕咭欢??這路有點偏?!?/p>
天色明顯暗沉下來,寒風(fēng)也更加凜冽。想到要回到那個壓抑,憐憫和審視的家,楊妤晚的心立刻沉甸甸的,比懷里的包裹更重。
她抱著包裹,低著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不用了。我自己走?!?她不想再和他多待一秒。
林硯舟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笑容依舊溫和:“好。路上小心點。下周見,晚晚?!?他站在原地,微笑著目送她,那目光仿佛有實質(zhì),牢牢釘在她的背上。
楊妤晚抱著包裹,幾乎是逃離般快步走開。她不敢回頭,但后背的皮膚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直到她拐過街角,才終于消失。
寒風(fēng)呼呼地灌進(jìn)領(lǐng)口,徹底吹散了那點殘留的板栗甜香。剛才傾訴和那短暫亮光帶來的微弱暖意,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不安和疑惑,像藤蔓,重新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
他太……不對勁了!
體貼、理解、干凈、溫柔……完美得不真實,完美得……令人恐懼!
完全不像一個在塵土飛揚的鋼筋水泥中討生活的工人!
剝栗子時她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指甲縫里干干凈凈,指腹柔軟平滑,沒有一絲長期干重活應(yīng)有的粗糙和厚繭!跟她同桌父親那雙布滿裂口,老繭縱橫,指甲縫里永遠(yuǎn)洗不凈油泥的手,天差地別!
那個包裹……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為什么對她這么好?僅僅是因為“同病相憐”、“沒人聊天”?
那句“豁出去拼一下”、“骨子里的狠勁兒”……當(dāng)時聽著像是鼓勵和肯定,可現(xiàn)在冷靜下來回想,那語氣、那眼神,隱隱帶著一種……煽動?甚至是……期待?
還有他剛才拿她手機存號碼的樣子,那么自然流暢,又那么……不容拒絕!仿佛她的手機、她的聯(lián)系方式,理所當(dāng)然該由他掌控!
她越想心越慌,腳步也越來越快,最后幾乎是跑了起來!必須馬上找個地方!必須馬上知道包裹里到底是什么!
她一頭扎進(jìn)離家不遠(yuǎn)的一條僻靜小巷。這里堆著雜物,少有人來。她背靠著磚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不止。手指因為寒冷和緊張抖得厲害,幾乎解不開包裹上系著的細(xì)繩。
好不容易解開,淺灰色的格子布散開。里面的東西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
1. 一本硬殼筆記本。 封面是淺淡的霧霾藍(lán),簇新,沒有任何圖案或文字。
2. 一支深藍(lán)色的鋼筆。*筆身光滑,看起來比爺爺那支漏墨的舊鋼筆好得多。
3. 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打印紙條。
楊妤晚心里繃緊的弦稍微松了一點——不是什么特別貴重或嚇人的東西。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疑惑。日記本?什么意思?
她顫抖著拿起那張紙條,展開。上面是工整的手寫字:
“晚晚:
這個本子給你。不開心的時候,把心事寫下來?;蛘摺瓕懡o我看?
下周六三點,我等你。
保護(hù)好自己。
—— 舟
把心事寫下來?寫給他看?!
“保護(hù)好自己”……這句話,此刻讀來,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像提醒,又像某種隱晦的警告?她的心再次揪緊。
她胡亂地把紙條塞回口袋,拿起那本淺藍(lán)色的筆記本。封面的觸感冰涼光滑。她遲疑地翻開硬質(zhì)封面。
就在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