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站在省委書記辦公室的門口,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西裝。
嶄新的深色西服,配上一條鮮艷的紅領(lǐng)帶,顯得有些刻意,又透著一股子壓抑不住的銳氣。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厚重的木門。
辦公室里意外的樸素,沒有想象中的奢華與威嚴。
一套半舊的沙發(fā),一個簡單的辦公桌,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墻上那塊巨大的電子顯示屏。
沙瑞金正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捧著一個搪瓷缸,和他省委書記的身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來了,亮平同志,坐?!?/p>
沙瑞金的聲音很溫和,指了指對面的沙發(fā)。
侯亮平拘謹?shù)刈?,腰板挺得筆直。
“聽說你在最高檢,是專門負責偵查工作的,到了我們漢東,還習慣嗎?”
沙瑞金吹了吹杯子里的熱氣,像是閑話家常。
侯亮平起初還有些顧慮,不知道這位新書記的深淺。
但一提到工作,他那點小心思就全被拋到了腦后,滿肚子的牢騷幾乎要溢出來。
“沙書記,不瞞您說,有點……水土不服?!?/p>
“哦?怎么個水土不服法?”
沙瑞金的嘴角噙著笑意,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
“我們反貪局,現(xiàn)在有名無實?!?/p>
侯亮平干脆豁出去了。
“就說前陣子那個丁義珍,人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
“就因為省檢察院那邊的手續(xù)遲遲批不下來,硬是讓他給跑了?!?/p>
“手續(xù)?什么手續(xù)?”
“抓捕令和拘留證,要走流程,層層審批?!?/p>
“我們偵查處等得心急火燎,可反貪局那邊就是不給力,說要符合規(guī)定?!?/p>
侯亮平越說越氣。
“等規(guī)定走完了,丁義珍人已經(jīng)在美國曬太陽了?!?/p>
“這簡直就是官僚殺人,放跑罪犯?!?/p>
沙瑞金聽著,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他點了點頭。
“我理解,程序正義很重要,但有時候,確實會束縛手腳?!?/p>
他放下茶杯,話鋒陡然一轉(zhuǎn)。
“亮平同志,你對‘漢大幫’,怎么看?”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跳。
這才是今天這場談話的正題。
“漢大幫”是漢東政壇一個繞不開的詞,以漢東大學政法系為紐帶,盤根錯節(jié),影響力巨大。
而其中的領(lǐng)軍人物,正是現(xiàn)任省政法委書記高育良。
高育良,也是他侯亮平曾經(jīng)的老師。
“高育良書記,是我的老師?!?/p>
侯亮平?jīng)]有回避。
“他有典型的文人風骨,理論水平很高,是個學者型的官員。”
他頓了頓,斟酌著詞句。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可能……缺少一些基層實戰(zhàn)的經(jīng)驗,看問題有時候容易理想化?!?/p>
沙瑞金不置可否,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像是在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
“那祁同偉呢?”
沙瑞金又拋出了一個名字。
省公安廳廳長,祁同偉。
高育良最得意的學生。
提到這個名字,侯亮平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甚至帶上了不加掩飾的鄙夷。
“祁同偉廳長……他曾經(jīng)是我們的學長,也是一位緝毒英雄,我們都很敬佩他?!?/p>
“但是后來,他變了?!?/p>
“為了往上爬,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p>
侯亮平的聲音冷了下來。
“我們私下里都說,他這叫‘軟飯硬吃’,而且吃得很有水平?!?/p>
這句話說得極重,幾乎是指著鼻子罵了。
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沙瑞金卻忽然笑了。
他要的就是侯亮平這股子不管不顧的勁兒。
要的就是這把不畏權(quán)貴、不講情面的快刀。
“亮平,漢東省的反貪工作,以后就交給你了。”
沙瑞金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反貪局那邊,我會去協(xié)調(diào)。你缺一個副廳的級別,我也給你解決?!?/p>
“我只要你放開手腳,給我查。”
“不管查到誰,不管他背后站著誰,都一查到底?!?/p>
侯亮平的眼睛瞬間亮了,胸中那股被壓抑許久的火,騰地一下燃燒起來。
他猛地站起身。
“是,保證完成任務(wù)。”
沙瑞金滿意地點了點頭。
“去吧?!?/p>
侯亮平轉(zhuǎn)身,帶著一身的干勁,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辦公室。
門關(guān)上的瞬間,辦公室一側(cè)的屏風后,走出了一個人。
省紀委書記,田國富。
“書記,侯亮平這把刀,夠快,也夠鋒利。”
田國富走到沙瑞金身邊,神情嚴肅。
“但是,也容易傷到自己?!?/p>
沙瑞金重新端起那個搪瓷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快是快,鋒利是鋒利,但還不夠?!?/p>
“這把刀,不僅是要對付漢東的腐敗,更是要做給某些人看的?!?/p>
田國富瞬間明白了。
“您是說……趙家?”
沙瑞金沒有直接回答,目光投向窗外。
“趙立春在漢東經(jīng)營了這么多年,根深蒂固。高育良、祁同偉,都只是他棋盤上的子?!?/p>
“想要扳倒他,光靠我們不行,還需要外力?!?/p>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
“侯亮平的岳父,是鐘家的人。”
“我們把侯亮平推到臺前,就是要把鐘家也拉到漢東這盤棋里來?!?/p>
“用這把刀,去碰一碰趙立春的‘漢大幫’,看看他到底有多硬?!?/p>
田國富恍然大悟,心中對這位新書記的敬佩又深了一層。
這不僅僅是反腐,這分明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政治博弈。
沙瑞金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不過,說起刀……”
“侯亮平這把刀雖然鋒利,但還是太直了,容易看透?!?/p>
“要論真正的手段,他比祁同偉,還是差了一截?!?/p>
田國富有些不解。
“祁同偉不是高育良的人嗎?”
“是,也不是?!?/p>
沙瑞金的指節(jié)輕輕敲擊著桌面。
“我看了他今天在公安廳的會議錄像,很有意思?!?/p>
“他知道我要燒火,就主動給我添了一把最大的干柴?!?/p>
“這個舉報通道一開,等于是在漢東所有干警心里都點了一把火?!?/p>
“也把所有‘土皇帝’都架在了火上烤?!?/p>
“他這是在用我的勢,辦他自己的事。辦成了,功勞還是我的。”
“這份眼光,這份魄力,侯亮平就沒有?!?/p>
就在這時,沙瑞金的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一條信息彈了出來。
【省廳警內(nèi)網(wǎng)‘利劍’舉報通道,正式上線。】
幾乎是同一時間。
京海市公安局,后勤科辦公室。
角落里,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舊警服的男人,正對著電腦屏幕。
他的眼神專注,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著什么。
他叫安欣,曾經(jīng)是市局的明星警察,如今只是一個管倉庫的后勤科長。
電腦屏幕上,正是剛剛開通的省級警內(nèi)網(wǎng)舉報通道。
安欣的目光,落在“實名舉報”四個字上,沒有絲毫猶豫。
他深吸一口氣,敲下了最后一行字。
【舉報人:京海市公安局,安欣?!?/p>
【被舉報人:京海市市長,趙立冬。】
【舉報內(nèi)容:涉嫌充當黑惡勢力保護傘,違規(guī)為‘長盛集團’提供項目便利……】
點擊,發(fā)送。
整個過程,安靜得只剩下鼠標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