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公安廳，一號會議室。
巨大的圓形會議桌擦得锃亮，能清晰倒映出天花板上冰冷的燈管。
桌前坐著的全是漢東省各地市的公安局長。
個個都是在自己地盤上說一不二的實權(quán)人物。
今天，他們卻都有些坐立不安。
有人不停地喝著茶水，滾燙的茶水也壓不住心里的那點焦躁。
有人低頭看著面前的筆記本，上面卻一個字也沒寫，只是用指甲無意識地?fù)钢饷妗?/p>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混雜著高級香煙與緊張汗液的古怪味道。
“吱呀——”
會議室厚重的木門被推開。
祁同偉穿著一身筆挺的警服走了進來，肩上的警銜在燈光下閃著銀輝。
他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向主位。
屋子里瞬間鴉雀無聲。
剛才還在交頭接耳的局長們，此刻都像被按了靜音鍵。
一個個正襟危坐，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他。
祁同偉拉開椅子坐下，身體微微后仰，眼神平靜地掃過全場。
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人，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
他沒帶任何文件，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指節(jié)分明。
“同志們，今天請大家來，不開表彰會，也不搞什么學(xué)習(xí)精神?！?/p>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前幾天，大風(fēng)廠那一把火，都看到了吧?！?/p>
祁同偉的語氣驟然變冷。
“燒掉的，不只是一個廠子?！?/p>
“燒掉的，是我們漢東警方的臉。”
“是我們整個漢東的臉?！?/p>
“是我們這身警服的恥辱?！?/p>
最后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會議室的溫度仿佛憑空降了好幾度。
有幾位局長的額角已經(jīng)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們想擦，卻又不敢抬手。
“所以，今天這個會，主題只有一個?！?/p>
祁同偉身體前傾，雙手撐著桌面，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掃黑。”
“打傘。”
這兩個詞，像兩顆釘子，狠狠地釘進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里。
“在座的各位，都是各地市治安的最高負(fù)責(zé)人?！?/p>
“你們比我更清楚，黑惡勢力為什么能在一個地方盤踞十年，甚至二十年。”
“為什么有些案子，老百姓天天舉報，就是石沉大海?！?/p>
“為什么有些地痞流氓，能搖身一變，成了戴著紅帽子的企業(yè)家?！?/p>
祁同偉每問一句，就停頓一下，銳利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因為它背后，有傘。”
“有我們自己人，給它撐著傘?！?/p>
他沒有點任何人的名，但每個心里有鬼的人，都覺得那目光是在剜自己的心。
“過去，我聽說有個別地方，搞什么‘以黑治黑’?！?/p>
祁同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誚。
“覺得那些地頭蛇不好管，就扶持另一批更狠的，讓他們狗咬狗?！?/p>
“多聰明啊。”
“簡直是天才的創(chuàng)舉?！?/p>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反諷，讓幾位臉色發(fā)白的局長幾乎要把頭埋進胸口里。
“從今天起，我把話放在這里?！?/p>
“漢東省，絕不允許再有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發(fā)生?！?/p>
“黑，就要掃?！?/p>
“不管黑的白的，沾了黑，就給我連根拔起?！?/p>
“行動中，出了任何問題，有任何壓力，我祁同偉一力承擔(dān)。”
這句話擲地有聲，讓一些原本還想找借口推諉的人，徹底斷了念想。
但也讓另一些真心想做事卻顧慮重重的人，眼中閃過光亮。
祁同偉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火候，差不多了。
他頓了頓，拋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彈。
“為了方便大家開展工作，也為了讓一些被壓下去的線索能重見天日?！?/p>
“從明天開始，省廳警內(nèi)網(wǎng)，將開通一個全新的舉報通道?！?/p>
“全省任何一名干警，發(fā)現(xiàn)任何涉黑涉惡線索，尤其是涉及到保護傘的線索?！?/p>
“如果在本級上報受阻，都可以通過這個通道，直接把材料遞交到我這里。”
“我親自來看。”
“我親自來辦?！?/p>
這句話，不亞于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
那些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把轄區(qū)當(dāng)成自己獨立王國的“土皇帝”們。
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等于在他們每個人的頭頂上，懸了一把劍。
而且，握著劍柄的，是祁同偉。
看著眾人煞白的臉色，祁同偉知道，敲打的目的達到了。
他放緩了語氣，聲音里多了一點溫度。
“當(dāng)然，我也理解同志們的難處?！?/p>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p>
“誰沒有幾個親戚朋友，誰沒有一點人情往來?！?/p>
“這些，我懂?！?/p>
剛才還緊繃的氣氛，似乎松動了一絲。
“但是，我們心里要有一桿秤?！?/p>
“底線，不能破。”
“我們是警察，不是地主惡霸?！?/p>
“這身警服穿在身上，既是權(quán)力，更是約束?！?/p>
“我希望大家，能在法律的框架內(nèi)，在人情味兒的尺度里，把握好那個平衡點。”
“我們的最終目標(biāo)，是讓漢東這片土地上，再也沒有滋生黑惡與腐敗的土壤?！?/p>
“讓老百姓能安居樂業(yè)，能對我們這身警服，豎起一個大拇指?！?/p>
“都聽明白了嗎？”
短暫的沉默后，不知是誰第一個站了起來，挺直胸膛，大聲喊道。
“明白！”
緊接著，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胸中的壓抑、恐懼、甚至是被點燃的熱血，都匯成了同一句話。
“明白！”
聲音洪亮，在會議室里久久回蕩。
與此同時，省委書記辦公室。
巨大的顯示屏上，正定格著祁同偉在講臺前那張堅毅的臉。
沙瑞金端著一個半舊的搪瓷缸，慢慢吹著里面的熱氣。
他看完了整個會議的錄像，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
“這個祁同偉……”
沙瑞金輕聲感嘆。
“嗅覺很敏銳嘛?！?/p>
他知道，祁同偉這是在借他的勢。
借著他新官上任要立威，要定調(diào)子的勢。
然后，再用這份漂亮的成績單，反過來給他這個新書記，送上一份最扎實的助力。
這不僅僅是站隊表態(tài)。
這是一種高明的政治智慧。